楞严经不是伪经(一)
我对吕澄先生「楞严百伪」的异见
药师山紫虚居士
中国大陆的佛学家吕澄先生曾发表一篇名为「楞严百伪」的文章,吕先生在文中列举百条理由以判断《楞严经》是「伪经」,而且吕先生还说《楞严经》是「集伪经之大成」,是使佛法奄奄一息的罪魁祸首。笔者曾在某一机缘之下对楞严做过白话注解(已由法成出版社出版),并未发现《楞严经》与佛法有什么不合之处,于是我就花了一些时间详细分析与阅读吕先生的文章,我发现吕先生之所以有「百伪」之论,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以小乘经典或某部大乘经典作为「依据」去判断楞严的真伪,这种论证方法似乎不很好,因为一部经典谈到与其他经典相同的事理,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能因此而断定此经典是抄习其他经典的伪经。
另外一点最严重的错误,是吕先生对原经文的解释问题,我发现他所说「伪经」的理由很多是来自吕先生对原经文意义的误解。吕先生是一位佛教学者,且已在近年往生,笔者不是想以本文与其争辩,只是因为他的文章对佛教影响甚大,故笔者不得不以此文表达一些个人的知见,至于是非正邪自有读者会做公断。以下是笔者对「楞严百伪」中一百个理由的不同见解,请读者多加指教。
(ps:以下由原文起头)
唐代佛典之翻译最盛,伪经之流布亦最盛,《仁王》伪也,《梵网》伪也,《起信》伪也,《圆觉》伪也,《占察》伪也。实叉重翻《起信》,不空再译《仁王》,又伪中之伪也。而皆盛行于唐。至于《楞严》一经,集伪说之大成,盖以文辞纤巧,释义模棱,与此土民性喜鹜虚浮者适合,故其流行尤遍。贤家据以解缘起,台家引以说止观,禅者援以证顿超,密宗又取以通显教。宋明以来,释子谈玄,儒者辟佛,盖无不涉及《楞严》也。一门超出而万行俱废,此儱侗颟顸之病,深入膏肓,遂使佛法奄奄欲息,以迄于今,迷惘愚夫坚执不化者犹大有人在。邪说不除,则正法不显,辞以辟之,亦不容己也。唯此经流传既久,附会滋多,辨析披陈,遽难周尽。今先举经文伪撰之证百条,以备论列,余则待师友之补正焉。
楞严百伪原文一:
《楞严经》题下原注云:「一名中印度那烂陀大道场经,于灌顶部录出别行。」此窃取《陀罗尼集经序》「从金刚大道场经出」之语而臆改之。金刚道场,谓菩提金刚座,佛于彼说《一字顶轮王经》等者是也。改「那烂陀」则不可通。其伪一。
《作者的异见》
吕先生说,原经题下「一名中印度那烂陀大道场经,于灌项部录出别行」这段文字,是由陀罗尼集经序中「从金刚大道场出」一语臆改而成。据笔者了解,那烂陀道场应是指「那烂陀寺」,此寺位于烂度王舍城北面,创建的年代很早(注:有不同说法),史料中记载龙树菩萨曾在此出家。很多瑜珈及中观大师皆出自此寺,到公元八百年,此寺尚存在。它是七世纪印度密教的中心寺院。「一名」并不只是说「又称为」,其意义只是说该经是那烂陀道场中的灌顶部(即宝部)所用的一部经典,当时尚没有用「楞严经」这个名称。故只能说「一名」。至于金刚大道场则与此不相干。
楞严百伪原文二:
密部经轨有灌顶曼荼罗作法乃称「灌顶部」,如《大日经》、《金刚顶经》等是。《楞严》全经无入灌顶坛之说,而杜撰为灌顶部出。其伪二。
《作者的异见》
灌顶部就是宝部,密宗的无上密部与瑜珈密部把修行内容分为五部,宝部是其中之一,文中「于宝部录出别行」是指楞严经原是放在那烂陀寺宝部的经文中,后来被单独节录出来刊行于他处。楞严经中有楞严坛城的布置方法与修行方法(见经卷7),故密宗修行的道场也参阅此经,应属正常。吕先生认为在楞严经中没有入坛灌顶之说,故不应由灌顶部出,此理不一定正确。灌顶部是密宗道场的部份内容,此中有楞严经有何不可?
楞严百伪原文三:
智升《续译经图记》录传闻之辞,《楞严》是神龙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极量所译,房融笔授。按融以神龙元年二月甲寅(四日)流高州,州去京师六千二百余里(《旧唐书》四十一),关山跋涉,日数十里,计百数日,几不达贬所,安能从容于广州笔授而即成其所译耶?其伪三。
《作者的异见》
智升只是录「传闻」之词,故智升说楞严经是极量在神龙元年五月二十三日译成,此时间就不一定正确。就算此时间正确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极量也许只是译成汉文,房融到达广州后再行润饰文字,吕先生用此理由就说楞严是伪经并不合理。
楞严百伪原文四:
智升又谓怀迪证译,怀迪曾预《大宝积经》之证文(《开元录》),按徐锷《大宝积经》述译场证文有慧迪而无怀迪。又《开元录》谓怀迪于《宝积》译毕南归,乃译《楞严》。《宝积》竣事在先天二年,《楞严》译于神龙元年,前后相去八载,又安得为之证耶?其伪四。
《作者的异见》
慧迪与怀迪是否同一人尚无可考,故不能以智升之文就妄断楞严是伪经。
楞严百伪原文五:
《楞严经序》,先出阿难堕摩登伽咒术一事,此窃取《摩邓经》而撰之。据《楞严》卷二,波斯慝王自说年六十二。佛与王同岁(《毗奈耶杂事》二十等),当亦为六十二。阿难于佛满六十岁时,已为佛侍者(《中阿含》卷八等),此时何得离佛远游致遭魔难?其伪五。
《作者的异见》
依楞严经所说,阿难与摩登伽女有多世情缘。依我所知,一个人只要「情缘现前」,潜意识就会去找「债主」。阿难自然也不例外,故阿难在不知不觉之中会去接近他的情缘债主---摩登伽女,就算当时阿难已是释尊的侍者,释尊也不会阻挡此因缘的发生。阿难当日之所以会「先受别请远游他处」,以至途经摩登伽女住处,此与「情缘现前」应该有关。吕先生不明情缘现前与业力牵引之理,故有此误判。
楞严百伪原文六:
《楞严经序》又云,「属诸比丘休夏自恣」,按诸律文,安居之时,不得离界,何况远游?如其受日未还,亦应于异界内共行自恣。何能独行乞食?此全不明僧制妄为之说。其伪六。
《作者的异见》
比丘在安居之时不得离界是指「已在安居」中的比丘,但阿难他们只是「准备」休夏自恣,不一定已在安居中。
楞严百伪原文七:
经言:「自恣会讫,即赴王斋」。然依律制,自恣后当作衣,作讫,乃得他去,何得即受王请?此亦不明僧制妄说。其伪七。
《作者的异见》
吕先生说自咨之后当「作衣」,后乃得他去,经文「自咨会讫,即赴王斋」,吕先生认为此乃不明僧制之妄说。笔者认为这不是很重要的事,难道自咨会结束之后,所有事情细节都要写在经文中?吕先生以此小事就妄断此经是伪经未免小题大作。
楞严百伪原文八:
印俗:旃陀罗等「贱族」,屏居城外。律制,比丘不得入舍,故佛经中祇说入城乞食,不闻郊游。阿难何得过淫女之居,自取烦恼?此亦杜撰。其伪八。
《作者的异见》
这是情缘现前业力所牵引,故阿难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去摩登伽女住处。
楞严百伪原文九:
《楞严经序》列众云:「比丘千二百五十人,皆阿罗汉。」而下又云:「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此与菩萨何殊?又列众中,有辟支无学,辟支正以不值佛为名,既同来会,又何异于声闻?不明三乘异同。其伪九。
《作者的异见》
阿罗汉有些是回心大阿罗汉,他们都已得佛教悔,弃小乘从大乘,故以大神通渡生有何不对?辟支佛有独觉与缘觉两称,后者由佛之十二因缘而悟道,声闻是依佛说四圣谛而开悟,二者不同,故辟支佛来听本师说法有何不对?
楞严百伪原文十:
经说:「摩登伽女用《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按此娑毗迦罗,即经卷二、卷十所谓先梵志说冥谛者。印度外道惟迦毗罗说冥谛,今乃杜撰娑毗迦罗以凑字句。其伪十。
《作者的异见》
吕先生不知此咒,故以意识心自我解释,以此认为楞严是伪经是不明之因。
楞严百伪原文十一:
经云:「阿难问佛妙奢摩他三摩禅那最初方便。」按奢摩他等三法并举,乃窃取《圆觉》之文,《圆觉》则本诸《智论》。《智论》卷五分别三昧,有定、有禅、有三昧。此中定谓三摩呬多与三摩底,《圆觉》改为奢摩他三摩钵底与禅那,已是杜撰,今经又略三摩钵底为三摩,愈见支离。且三昧中岂有但止无观而称奢摩他者?其伪十一。
《作者的异见》
佛教的修行方法之中有奢摩他、三摩钵提与禅那,也就是证明空观、假观与中观之理的修行方法。奢摩他修行以悟入空性为主。三摩钵提修行以观诸法如幻,不着诸法为主。禅那修行由月轮处内观本心外现诸法,以悟到空有不二为主。吕先生是「学者」,不知有此实修之法。故把圆觉经与楞严经中的修行大法,妄认为是杜撰。
楞严百伪原文十二:
阿难共诸释种出家,由于王命,时犹童稚,本无发意(《中阿含》三等),今经中乃有见佛三十二相渴仰剃落等语,发生七处征心一大段,岂非杜撰?其伪十二。
《作者的异见》
阿难小时候无知对出家并没有兴趣,但其长大成人之后,见本师佛之种种殊胜行,因此发大心,此有何不对?
楞严百伪原文十三:
经说:「众生轮回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此常住心,即后所云如来藏心妙真如性,实则法性假名心也(《庄严论》卷三)。法性之常,谓无我理,有佛无佛,恒不变易,岂别有体堪言住耶?臆想立言,其伪十三(此常住真心说,为后世误解佛法之本,应辨)。
《作者的异见》
常「住」的住是表达「不变恒常」之义,众生的体性(真如、自性等)不可形容与言说,不能以我们的意识心加以描述,但其特质常以「相似」来表达,故以「常住」形容此性质有何不对?此即「言诠真如」之义,亦「指月」之义。吕先生不明此理,以其为「伪经」是不明之因。
楞严百伪原文十四:
「佛告阿难,有三摩提名大佛顶首楞严王。」按大佛顶是密法尊相,如何连首楞严以成一词(首楞严,意云健行。不可云佛顶健行也)?又首楞严三昧是十地菩萨所得(见《首楞严三昧经》卷上),岂为最初方便?问答不符。其伪十四。
《作者的异见》
这句话应写为「佛告阿难,有三摩提名大佛顶、首楞严王」。楞严义为「健行」,指超出一般之行,在此指「超凡之定」。「首」是各种禅定的「首」,也就是至高无上的定。大佛顶是「形容」此定的不可思议,如佛顶之不可见。因此,这段文字只是释尊告诉阿难,有一种禅定,它是不可思议、超出凡行的大定,是一切禅定的最上者。吕先生似乎解释不对。
楞严百伪原文十五:
经说:「无始菩提涅槃元清净体,则汝今者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者。」按佛法有自性涅槃而无自性菩提,无始之言,实为臆造。元清净体,应指法性,法性为法所依,非能生法。今说能生诸缘(经卷二,诸缘谓色心),亦出杜撰。其伪十五。
《作者的异见》
经云「无始菩提涅槃元清净体,则汝今者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者」。这段文字的详细解释请见笔者所译的楞严经白话注解(法成出版社印行)。菩提是指如来藏的妙功用(由空性出),元清净体是指如来藏原本清净(指不垢不净之义)。
由于无始无明的出现(无明出现是没有原因的),如来藏外显功能有所改变(如人忽然戴上有色眼镜,所见皆与前不同),这就是众生状况的识精元明(指八识身、五蕴身之类)与其所觉所见的各种相状、各种心理觉受等。吕先生不明此文之理,而误以楞严经是邪说是杜撰!
楞严百伪原文十六:
经云:「执分别所了为心。」又云:「若分别性离尘无体,斯则前尘分别影事。」按此分别影事,窃取《深密》分别所缘影像所缘境事之名,原意谓识所缘唯识所现也。佛法说境从心,不闻说心从境,如何分别离尘无体?其伪十六。
《作者的异见》
吕先生认为楞严经云「执分别所了为心」及「若分别性离尘无体,斯则前尘分别影事」是偷取「解深密经」,这是毫无根据的话。楞严经这段文字是说若执着意识心(分别所了之义)为真心,那是不对的。经文所说「若分别性离尘无体,斯则前尘分别影事」,这段文字是说意识心是不能离尘境而存在的。我们六根与六尘接触之后就生起各种意识心,例如眼见花,则由花的尘境(也许是一堆分子)、眼根、眼识、大脑皮质的记录、第七识、第八识及第六识等「共同作用」,最后产生「花的认识」,这是眼意识心。又例如我们接触到地板,产生「硬的认知」,这是身触所生的意识心,详细情形,请参考笔者在药师山通讯上的文章(注:通讯第25期)。这些意识心,我们误以为是真心,其实它是「离尘无体」。经文中所称「分别影事」就是指「意识心」之义。
吕先生对此可能不甚明白,至于「唯境从心,不能心从境」这种讲法与本经文无关。本经文中没有「从」之义。只有「共同作用」而形成意识心(即分别影事等)之义。吕先生不明经意,以己知见判原经是伪经是不对的。
楞严百伪原文十七:
经云:「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按见闻觉知乃六根功能,根尘相对而有分别,既灭意根(知),何有法尘分别?若犹有知内守幽闲,徒成戏论。其伪十七。
《作者的异见》
原经文「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是说修行者若「定于「木头空」之中,那种「空」还是属「意根妄想所生的意识心」(即法尘分别影事之义)。经文「灭」知不是指真灭,只是意识心起「不生有之念」而己,吕先生可能误解经文之意,认为灭意根(知)就不会有法尘分别,但经文之义是指意识心不起任何「有」之意念叫灭知,此非真灭之义。吕先生以此误会之知见而判楞严是伪经,这是误中之误!
楞严百伪原文十八:
经云:「若离前尘有分别性即真汝心。」按心有真妄,为此经得意之笔。寻其本意,真心谓法性心,此即假称为心,非亦有分别也。且法性与法不得相离,即法性心亦应为法所依(如《中边》空性为虚妄分别所依),如何得离前尘独有此性?其伪十八。
《作者的异见》
楞严经上说「若离前尘有分别性即真汝心」,此是说明真心的性质。般若心经上说:真心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且不是「空无」,但其真实是不可说不可形容,离前尘有分别性即此意。此「分别性」即表真心之非空无,离前尘即表真心不属意识心层次。当然,在此「分别性」是属「言诠真如」、「指月」等的意义,不是「真心」有意识心层次的「分别性」存在,这一点由文章中很容易看出,吕先生却误会经文之义,误认为经文是指真心有分别性!世间诸法不离众生的意识心,但经文之「分别性」不是指意识心,其理甚明。吕先生以其误解而判楞严是伪经,此亦误中加误。
楞严百伪原文十九:
经解客尘:「不住名客,摇动名尘。」按突如其来为客(藏文译为突然),尘为尘垢,状其不净,岂是动摇(经后文因动摇生出动久发劳一段妙文,更觉支离)?望文生义。其伪十九。
《作者的异见》
经文云「不住名客,摇动名尘」,吕先生认为尘是指尘垢(不净之义),不应该是摇动,由此判定此是伪经。但看原经文所说:「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为客义。又如迒霁清旸升天,光入隙中,发明空中诸有尘相,尘质摇动,虚空寂然,如是思惟,澄寂名空,摇动名尘」。笔者不知道,吕先生如何认为「尘」不该是指摇动的尘埃而是指尘垢?经文「不住名客,摇动名尘」只是在「解释」真心具有「不动不静」的不可言说性质。如此清楚之语词,不知吕先生何以由此文而判楞严是伪经?
楞严百伪原文二十:
经言:「迦旃延毗罗胝子咸言,此身死后断灭。」又言:「末伽黎等都言此身死后断灭。」按迦旃延等,是六师外道,通途皆说(《沙门果经》等)迦旃延与末伽黎俱说自然解脱,岂是断灭?毗罗胝子立不死矫乱论,亦执一边。经文杜撰。其伪二十。
《作者的异见》
经文「迦旃延毗罗胝子咸言,此身死后断灭」,这一句话应该是润笔的文人弄错意之故。据笔者了解,此句应是「迦旃延、毗罗胝子咸言,人死后没有不生不灭的自性存在」。他们把不生不灭误为断灭。笔者认为,以楞严经作者的「功力」(假如是能作此伪经的话),不可能不知六师外道的事情,但中国参与润笔的文人就不一定熟知六师外道之事,故有此误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