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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圆仁法师的足迹(上)——阿南史代女士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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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圆仁法师的足迹(上)——阿南史代女士访谈
作者:桑吉扎西
   
  缘 起
  公元八世纪,日本入唐求法僧圆仁在中土巡礼九年,足迹遍及江苏、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浙江许多名寺古刹,他每天记录参访寺院、求法问道的游学经历,这部日记就是闻名后世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它与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和《马可波罗游记》,并称为世界三大游记。
  1100年后的今天,一位美国学者多次沿着当年圆仁走过的足迹踏古访今,追寻前贤大德的解行风范,寻访圆仁笔下寺院、佛塔、村庄、河流、百姓、信徒在历史长河中的盛衰变迁,探索中日佛教法乳一脉的法缘亲情,重温和体味圆仁入唐求法的心路历程,一走就是20多年。这位学者就是从事中国历史地理研究的美裔日籍学者、日本驻华大使阿南惟茂先生的夫人阿南史代女士。
  初见阿南夫人是在2001年中国佛学院为安田顺惠女士举办的《沿着玄奘法师的足迹》摄影展上。那时的她身着和服,忙着招呼来宾,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日语,十分忙碌。她温文尔雅的微笑与身上的和服无疑散发着东瀛日本的气息,而她说话的腔调和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却让我明显感受到美国的风格:直率、坦诚与热情。
  北京八月的一天,我如约来到大使官邸。透过敞亮的窗户,能够看到窗外的花草树木,一切都是日本的情调和风格,精致典雅,小巧玲珑。客厅的沙发上摆放着几大本阿南夫人拍摄的近万张照片,还有桌子上放着不同版本的圆仁日记,有英文版、日文版和中文版。
  尽管大使夫人有点感冒,但她还是愉快地接受了我的采访,从下午2点一直谈到5点多。她的汉语讲得很好,然而说到佛教的专有名词,难以用汉语表达时,她一会儿用日语,一会儿又夹杂一点英语,这让我感到多元文化在表达同一思想概念时所具有的语言魅力和多样色彩。
  说起圆仁走过的路、住过的庙、见过的高僧、遇到的重大事件等,阿南夫人如数家珍,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情节,每一个细节,似乎都经过了她仔细的思考和体味,好象那些曾经逝去的故事仍然活在她记忆的深处。的确,她是用自己的心灵重温一个遥远时代的历史与人物、文化与信仰。
  她对我说,踏寻圆仁的足迹对她来说,就像是穿越历史,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沿着圆仁的足迹,站在他曾经站立的位置,看到当年的运河上依然还有行船,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绝佳的角度观赏花朵的绽放,那些写于一千多年前的文字立刻鲜活起来。
  她手里拿着那本不知读过多少遍的英文版圆仁日记兴奋地说:从国际的角度看,在中国行走,沿着圆仁的足迹踏古访今,一方面是从日记了解大唐帝国走向国际化的过程,另一方面也是在考察1100年前圆仁所走的路与今天有什么不同,历史与当代有哪些异同,这条古老的求法之路究竟变化了多少?这些问题对她始终充满了诱惑。就像圆仁当年感兴趣的问题,她也同样感兴趣一样,而行走也慢慢变成了感受大地苍穹、山川河流以及历史人生的一种自觉的修行方式。
  但毕竟这是一位僧侣的日记,它所涉及的内容更多是佛教的世界。因此,沿着圆仁的足迹前行,探访他停留过的寺庙,和思考他曾向大德高僧请教过的问题。
  望着阿南夫人,我不由想起另一位沿着玄奘的足迹,踏寻玄奘法师西行求法之路的安田夫人来,她也从事中国历史地理的研究。阿南夫人告诉我,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安田夫人目前在陕西户县,调查新近发现的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壁画资料;而阿南夫人正在帮她翻译一部关于玄奘法师的著作。两位伟大高僧的求法足迹,分别被两位东西方的女性所踏访追寻,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被注销的圆仁日记
  我的先生在美国哈佛大学读书的时候,他的老师赖肖尔教授(Prof. E.O. Reischauer)是一位研究中国和日本历史的东方学者,曾任美国驻日大使,夫人是日本人。赖肖尔教授的博士论文就是关于圆仁日记的翻译研究。他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从古汉文译成英文,还写了一本介绍该书的著作;另外,他还有一本从圆仁日记看唐朝社会生活的著作。这两本书是美国最早研究圆仁的著作,因此很有影响。1969年时,我就知道有这两本书,但当时很难读到。
  可以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圆仁法师入唐求法的历史。当然,我先是受了我先生的影响,因为他是一位日本学者。后来我去了日本,就在赖肖尔教授夫人姐姐的学校工作,所以有机会与赖肖尔教授经常见面请益。这位教授大使除了研究日本历史文化外,还研究中国历史。我以前从事中国古代历史地理的研究,对日本历史地理的研究并不感兴趣。后来到了日本,与日本人结婚,我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我希望我的研究能与日本和中国的历史结合起来。后来,我发现赖肖尔教授的研究就是中日关系结合研究,他的研究个案就是通过圆仁日记来看公元8世纪唐朝与日本的文化交流,这样的结合非常有意思。
  当年圆仁法师所走的路程和他每天记录的日记,恰好就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历史地理研究课题,于是我便开始了圆仁法师入唐求法巡礼的研究。但那个时候很难找到圆仁日记和相关研究著作及参考资料。我首先请教赖肖尔教授:“现在在哪里能够找到或是买到圆仁法师的日记?”他吃惊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现在还有谁会读公元八世纪圆仁的书啊!”(她双手做了一个美国式的夸张手势)我问他为什么没人读?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个问题啊。他说:“也许你去旧书店能买到吧。”
  于是,我就去东京的古旧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店地去问、去找。终于在一家旧书店,从旧书堆里惊喜地找到了一本被一个大学图书馆注销了的圆仁法师的日记。你看!这里还盖着注销的公章呢。啊!从那时起我就开始阅读圆仁日记,搜集有关圆仁的研究资料,一直到今天。
  初到中国
  1976年我第一次来中国,那个时候我只在北京和上海做了短暂的停留,其它地方根本去不了。1983年,我随先生来中国工作的时候,我们就住在北京。我身边就带着从旧书店买来的英文版圆仁日记,它伴随着我度过了30多年的时光,今天依然是我最钟爱的图书之一。
  可是你记得吗?那个时候的中国还在拨乱反正的初期,“文化大革命”遗留的许多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人们的思想意识以及对外国人的态度还处于比较保守的时期,但有些著名的历史古城是对外国人开放的。这样我首先想到去西安,因为圆仁法师当年在长安留学的时间最长,在那里他结识了许多中国的高僧大德,学习到了许多佛教知识,特别是在那里他学修了唐密,对后来日本密教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在西安时,我去了玄奘法师曾驻锡的大慈恩寺、大兴善寺,但当时有些寺院还没有对外开放。后来我又去了南方的几个城市,如扬州等地。西安和扬州都与圆仁有关系,但那个时候我想沿着圆仁的足迹重走一次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八十年代初期,中国的许多地方对外国人是不开放的。我曾经想过,公元8世纪开放的唐朝允许圆仁法师走的路,1200年后的我却不能走,为此感到十分悲哀和遗憾,只能耐心等待中国开放时代的到来。
  到了1986年的时候,中国已经迈向改革开放的道路,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经济政策和文化政策使得中国有了较快的发展。这一年的8月,我独自去了被誉为佛教四大名山之首的山西五台山。第一次登临东台,望着日出朝霞,站在1100多年前圆仁法师曾经到过的地方,我似乎感到历史与当下、时间与生命都停留在某一永恒的时刻。我激动万分,情不自禁问自己:这难道就是当年圆仁法师踏足的地方吗?在这里,我亲身感受到凝固的历史以及圆仁日记描述的真实魅力。
  九十年代以后,中国扩大开放,几乎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所以我去了山东等地,沿着圆仁法师当年的行迹,一一寻访乳山、赤山、文登、登州、莱州、青州、密州等地,真正开始了踏寻圆仁法师足迹之旅,许多年前的美好愿望终于能够实现了。
  行路与修行
  为什么要踏寻圆仁法师走过的路呢?因为这既是一个历史地理研究的学术问题,更是一个关乎我寻求圆仁法师精神世界的信仰问题。
  日本天台宗总本山比睿山很重要的一个修行功课就是“行路”。比睿山的僧人们与当年的圆仁法师一样,每年都要走路、爬山、用冷水洗澡等,这既是为了锻炼身体,更是为了磨练信心与毅力。
  当然,我并非完全从一个佛教徒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我还从一个历史地理学者的角度来观察,可是我非常赞同和欣赏把行路视为宗教徒修行的重要途径之一。为什么行路是重要的事情呢?走路的时候,我们才能深入了解社会、历史、百姓以及外部的自然环境,了解社会、自然与我们发生的种种关系。圆仁日记的价值就在于他不间断地记录每天生活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和接触的种种人物,而这些事件和人物都构成了圆仁对生命、对佛法的感悟。所以,我觉得一定要走他走过的路,住他住过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了解他对唐朝佛教所做的真实记录和认识。圆仁的入唐求法其实很艰难,也很危险,吃不饱、饿肚子是常事。当然求法本身就是在自觉地吃苦,这种苦难对求法者而言是考验,也是挑战。
  你知道那个时候,从日本来到唐朝,或是回到日本,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比如你提到的鉴真大和尚,他前五次东渡失败,除了人为因素外,还有就是波涛的险恶,直至第六次随日本遣唐使的船队才东渡成功。当时与鉴真一同启航的阿倍仲麻吕的船就被海风吹到了越南,许多人死在那里,而阿倍仲麻吕三年后才从陆地回到中国,后来就死在唐朝,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日本。大诗人李白还为这位死去的日本朋友写诗悼念,就是刚才李贺敏先生诵读的这首诗。
  踏寻圆仁走过的路,其实就是了解他行路时的心情与思想,看看现在发展变化中的中国,有哪些地方改变了,有哪些地方根本没有多少变化,就像走在古代蜿蜒的小路上,看到圆仁笔下描绘的中国寺院、农村、城镇一样。
  你知道,我是做历史地理研究的,所以行路和田野考察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另外,我感兴趣的还有圆仁记录了一些非佛教的、但是能够反映唐朝一般百姓社会生活的真实情景。例如,圆仁去了太原的西边,第一次看到了煤,以为这不是真的,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一块石头里可以有火。当时的日本人不知道煤是什么,当然也就没有关于煤的知识。圆仁感兴趣的所有问题,我似乎同样怀有极大的兴趣,于是我也去了圆仁去过的地方,我必须去那个煤矿看看。煤矿的人不让我进去,但是我偷偷地进去了。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圆仁当时的感觉是什么,他在这里第一次看到能够着火的石头,这是多么奇妙啊!
  许多世纪以来,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很少有高僧大德记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圆仁日记的价值也在于他真实地记录了所见所闻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比如一斤小米多少钱、一斤豆子多少钱。我在山东专门去了农村市场,就是为了看看圆仁记录的历史情景还存在吗?它与今天有什么不同?这些看似琐碎的记录,其实有助于我们了解唐朝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不仅仅是佛教。
  还有在圆仁去五台山和进入陕西的时候,途中遇到了蝗虫。提到蝗虫对农作物的破坏时,说到“三四年有蝗灾,五谷不熟,粮食难得。”到处是蝗虫,但作为僧人的他是不能杀生的,可在行路之中还是难免踩死一些蝗虫。圆仁非常惶恐,但没有办法。这些记录我认为都非常生动有趣。
  经过这个地方时,我的心情异常激动,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个地方很穷,我曾经问这里的老乡:你们知道唐朝的时候这里有日本和尚来吗?如今我与圆仁走的是同样的路,但现在没有蝗虫了,而旁边就是高速公路。
  他的行路是艰苦的,但我想也是身心愉悦的,对于他来说是心性的磨砺和修炼。他脚踏大地,头顶蓝天,左边看,右边看,从中感受与体味人间百姓的疾苦,了解众生真实的生活状态。的确,这样的行走是真正的修行,就像后来日本比睿山所倡导的一样:“一行一切行,一切行一行。”
  圆仁走过的一个地方,我至今还没有走完,不过10月份的时候,我就能走完这一段路程。这个地方在山东文登的南面,江苏的北面,这是他走过的一段海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乘一只船,最后走完这段路程。那将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不过我想去试试看。
  五台山我去了五次,但我还想去。那是一个让圆仁法师迷恋的地方,也是让我忍不住要去的地方。因为还有许多佛教的知识需要学习,这也是一个人重要的修行。行路和研究对我来说当然是愉快的事情。除了对圆仁的研究外,我也做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辽代的研究。
  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不断踏寻圆仁法师的足迹,一次次体味先贤大德的解行风范,是想最终写一部有关圆仁的著作。不过,目前日本研究圆仁的学者和著作也有不少,我也没有完全想好从哪个角度下笔。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定是个全新的角度,写我心目中的慈觉大师——圆仁。
  (原载《法音》2004年第9期 (总第241期)第35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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