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唐代文学——陈允吉教授访谈
青锋
自佛教东渐,历东汉、魏晋南北朝以迄隋唐,虽经“三武之厄”而长盛不衰。天台、净土、华严、法相、律宗、密宗等,宗派蕃衍,而以禅宗对士大夫的思想影响尤深,并反映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上。目前,已有越来越多的古典文学研究者就此展开研究。就佛教思想对唐代文学的影响,笔者走访了对此素有研究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允吉先生。
自1962年复旦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的陈先生,已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辛勤耕耘了近40年。这位年逾花甲的学者为人谦和,谈吐儒雅。他说:佛教流传中土后,近二千年间,对中国社会的政治、思想、经济、文化各方面都产生了至深且钜的影响。佛教不仅丰富了古典文学的题材、内容、形象和语言,更深刻地影响着诗人的精神世界,对诗人的创作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如东晋的玄言诗就深受佛偈影响,而佛教对唐代诗人的创作影响更为明显。
陈先生说:他对佛教与文学的研究十分偶然。1971年,正在文革的纷乱扰攘中,他有幸参加了《旧唐书》的点校工作,从而对盛行于唐代的佛教产生了兴趣,阅读了一些佛教典籍,如《莲花经》、《大般涅槃经》、《金刚经》、《华严经》等,对佛教思想有了初步认识,这不仅成为以后研究佛教与唐诗关系的契机,也为以后的研究奠定了基础。以后,在学术上也受到了季羡林先生与饶宗颐先生相关研究的影响。
他说:开始研究时,比较喜好禅宗,读过《坛经》、《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禅宗经典;因为禅宗不仅是中国化了的佛教宗派,也是当时士大夫的同好。在上一世纪80年代,他写出了最早一篇相关文章——《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宗思想》,主要即是谈诗歌与禅宗的关系。以后又进一步深入到佛教原典,比较全面深入地了解佛教思想,并于1988年出版了《唐音佛教辩思录》,对佛教与唐诗的关系作了较以前更为深入、全面的探讨。
他举例说:白居易的《长恨歌》不仅受汉武帝李夫人故事的影响,而且也受到变文的影响,如《欢喜国王缘》和《目连救母》。前者国王与有相夫人生生死死做夫妻,最后二人双双升天的情节;后者目连上天入地寻母的情节都与《长恨歌》中的情境有着内在的联系。
陈先生又以柳宗元为例,他说,柳氏很早就与佛教姻缘密切。季羡林先生曾撰文指出柳宗元寓言如《黔之驴》受到印度寓言故事的影响。同时,柳宗元寓言还受《经集部》中的《佛说群牛譬经》和《百喻经》第77个故事——《搆驴乳喻》的影响。《江雪》一诗打上佛教寂灭思想的印记;他的山水游记,也大都意境荒寒,笔法冷隽。
陈先生又以李贺为例,他说:李贺在《赠陈商》诗中说:“案前堆楞伽,肘后悬楚辞。”所谓“楞伽”,即佛典《楞伽经》,可见李贺是将佛典与《楚辞》一样作为自己须臾不离的精神食粮。李贺在洛阳时曾遇到一位郑姬,李贺应其请做《许公子郑姬歌》,有句云:“长翻蜀纸卷明君,转角含商破碧云。”首句是说:郑姬边卷边看用蜀地所产之纸书绘有王昭君故事的变文长卷,同时边看边唱。此点历代注家皆未指明。从此诗可见,当时讲唱变文的不仅是僧人,也有女子。使我们对唐代变文的传播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甚至韩愈,这位以复兴儒学为己任的大诗人,虽然在政治上极力辟佛,但却对佛教壁画甚感兴趣,他的许多诗如《南山诗》、《元和圣德诗》、《陆浑山火》等,都涉及到寺庙壁画。
在谈到今后的研究时,陈先生说,他将准备将近年研究所得集为一编,名《佛典与中国文学》。我们衷心期望它的面世。
《光明日报》2002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