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苏玛底的女儿(2)
由于语言不通,我无法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讯息。利用女神节前三天人们上街的机会,我们到处打听,想找个懂藏文和梵文的学者,可是人们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话。
但我不信,这人山人海里,会没个能听懂藏话的人。
我们口焦舌燥地问到第三天,终于听到了一个清凉的声音:你们是从藏地来的吗?
问话的是一个女子。她长得非常美,神态也有种女神的庄严。后来,才知道,她真的是退位的女神,叫莎尔娃蒂,意思是智慧女神。因为耳濡目染,莎尔娃蒂也懂些藏语。她告诉我,她的父亲就是位精通梵藏文字的班智达,叫苏玛底。
苏玛底在当地名声很大。他门下有许多学生,除当地求学者外,还有几位藏地来的求法者。那时藏人去印度和尼泊尔求法已成风气。求法者最先要过的,便是语言关。苏玛底教出了好多学生,可惜已湮没无闻了。
苏玛底学费很贵,因为他不但是大学者,也是多种密法的持有者。他择徒极严,看不上眼的,无论给他供多少金子,他也懒得一望。他老说,狮子乳是不能往尿壶里倒的。他很瘦削,高挑身子,粗一看,显得很刻薄。他精心教出的学生,梵文水平是一流的,好些人就成了翻译家。我后来也精通了梵藏翻译。多年之后,你也能从藏文《丹珠尔》中,发现我翻译的多部著作,比如《殊胜度母热久玛的秘诀修习法》、《诗学家窦贝多杰的秘诀巴古班智达法要》,等等。
我给苏玛底供养了十两黄金,作为我和班马朗学习梵文的费用。我们在距苏玛底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每周去上师家两次,开始了紧张的梵文学习。苏玛底很喜欢我。据说,我来的前夜,苏玛底梦到自家的房顶上有人吹海螺,其声响彻天地。他认为我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声誉。九百多年之后,你会发现苏玛底的预测应验了。因为,你的作品中之所以还能见到“苏玛底”三字,仅仅是因为他当过我的梵文老师。否则,他也许跟当时与他齐名的梵文大师一样,早湮没于岁月之中了。
我依止了苏玛底约一年多,苏玛底除了给我教授梵文和尼泊尔文等多种文字外,还传给了我五十多个灌顶。按苏玛底的意思,希望我能当他的衣钵弟子。他发现来他这儿求法和学习的藏人中,我的天赋相对高一些。无论是学习经教,还是梵文,似乎能闻一知十。他还发现,我对知识和教法永不满足,能像海绵吸水那样从他身上汲取养分。而当时的一些求法者,多着眼于解脱,所以,好些人求到能使自己解脱的法门就离开了他。我那时认为,对于得到真正传承的正信弟子来说,解脱并不难,但我到尼泊尔来,并不是为了自己解脱,我想汲取这块土地上能滋养灵魂的所有养分,将它们带往藏地。所以,虽然当时我得到了苏玛底传授的许多教法灌顶,但我并不满足。
我仍是时不时就能看到奶格玛那期待的目光。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促使我离开了苏玛底。
苏玛底的女儿莎尔娃蒂曾是女神,尊崇无比,享尽了荣华富贵。但按尼泊尔习俗,是没人敢娶退位女神的。他们认为,谁要是娶了退位的女神,会发生许多不吉祥的事。所以,退位女神虽然拥有许多金钱,容貌也美丽无比,却总是在孤零中结束自己的后半生。
莎尔娃蒂的未来,也最叫苏玛底牵挂。
关于我离开苏玛底的缘由,历史上有两种传说:一是说我精通了梵文,学业圆满,才离开的;另一种却说是苏玛底想叫我娶他女儿。尼泊尔人虽不敢娶女神,藏人却没这禁忌。事实上,我也不信娶女神会给自己带来不吉。我认为,真正能改变命运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外物,更不是一个曾当过女神的女子。因为密法独有的特点,苏玛底希望我能以瑜伽士的身份度众。“琼波浪觉”这一法名就是苏玛底取的,意思是琼波家族的瑜伽士。后来,虽然也有别的上师给我取名,比如慈诚贡保等等,但其他名字都叫岁月的沧浪冲洗得无影无踪了。青史留名的,还是琼波浪觉。
苏玛底倒真的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家学。他说他已经老了,若说还有世俗的牵挂,那也就是放不下女儿。
那时,人们有两种传说,一说是莎尔娃蒂爱上了我;一说是班马朗爱上了美丽的莎尔娃蒂。
对这类故事,猎奇者视如珍宝,正信者总是不屑一顾。你们后来的连续剧中充满了这类故事。
当然,你也可以将那些传说都当成真的。
班马朗对我的诋毁,在苏玛底家就开始了。一天,班马朗给莎尔娃蒂说了我的许多坏话,说我不是正信的佛教徒,说我信仰的是异教本波。而本波,则以诛咒术为能,他还说我曾犯过杀戒。
当晚,莎尔娃蒂就将这话告诉了我。我于是明白,我已经引起了班马朗的忌妒。后来几年间,虽然我没跟班马朗公开决裂,但对他已经有了提防。
那时,我面临第二个人生选择。美貌的女神、丰厚的财物、班智达家族的荣耀、甜美的人间之爱……这些构成了巨大的诱惑。我真的经历了一番复杂的心理交搏。但我知道,我来尼泊尔,虽然也是为寻找一个女人,但我寻觅的,不是莎尔娃蒂的美貌,而是奶格玛的智慧。
便是在那个时候,萦绕在我心头的,仍是那个老在命运里微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