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图是卢舍那佛的线描稿。为了找出卢舍那佛像头部的比例关系和造像法度之间的联系,验证造像法度在古代造像中的运用,我查阅了很多资料,还去过龙门石窟,在那里找来图片。根据这些图片,我计算出了佛像头部的大致比例关系,发现正如《造像度量经》中所说,佛的头围相当于面部的三倍。经中包括耳垂与面部、鼻梁与面部在内的其他比例关系也一一得到证实。[1]
左图是毛主席的画像。在建国初期,对毛主席进行画像和塑像是重大事件,最有名的艺术家、塑像专家都参与其中。我们曾经请的那位老教授当时也参与了毛主席塑像的部分工作。这个工作让他总结出一个经验:如果没有“方”的基础,“圆”是不可能进行表达的。比如,常人的头部都显得很圆,我们通常也会觉得头是圆的。但是雕塑基础则要打破这个常规概念:要先认识骨架,而不是骨架上粘着的皮肉等附属物。认识了骨架,画像时就能准确地把人画出来,塑像时也能很准确地把人雕塑出来,这是基本功。
人的头部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呢?雕绘的基本功里详细地谈这件事情:人的头实际是方的,而且是一个长方体。常人可能很难想通,顶在自己脖子上的头是一个拉长的长方形,就像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如果去除肉、皮肤、眉毛以及鼻梁等细节,真正来考查一个人头部的骨架,的确是以方框为主。所以,无论学绘画还是学雕塑,如果想画人,首先要画一个方框出来,然后再来慢慢填充,这样脸就画出来了。
同时要注意,头部的方框一定要用圆来衬托才行。我们一般感觉人的头部是圆的,是因为上面有肉和皮肤,还有五官的细节,撑起来以后使人感觉比较圆。但最重要的是认识骨架,一旦认识清楚,你对这个人的认识就清楚了;认识不出骨架,无论怎么画虎始终都只是个猫。打好骨架框架之后便是顺水推舟填充其他内容,成型后肯定是一件成功作品。
毛主席的塑像是体现方与圆的一个范例。当时,刘开渠和他的学生以及其他专家就毛主席的画像展开讨论:框架该从方起,还是从圆起?毛主席年轻时脸比较尖,如果从方起,脸的造型便是国字脸。但画像最后还是选择了从方起,五官呈三横,框架像一个“国”字。当然,骨架以外的其他地方并非都用“国”字的框架来塑造,塑画师必须在面部的很多地方进行圆化处理。画像成型以后,第一眼看去会觉得毛主席的长相很圆满。实际上,不研究塑绘的人可能不会意识到其基础框架其实是张方形的国字脸。方与圆的处理是塑像的根本性技巧。
右图卢舍那佛线稿,上部的头顶与底部的面庞都让人感觉非常圆满。历史上曾有人说这是仿武则天的形象而造。无论是仿谁,所使用的技巧实都是方圆兼济,处理好了方与圆的关系,才呈现出这么好的效果。头顶的圆是绝对的,无论是从目测还是从资料中进行考察,它都非常圆。而单独看面部,其实骨架完全是个方块,下面的面庞让人感觉特别圆,是因为方与圆的呼应关系。处理好了,让它们之间不冲突,方就成了圆的衬托,圆就成了方的实现。圆由方来建立,方由圆来呈现。这样一件佛像或画像作品基本就能成功。
卢舍那佛的面部,从侧面看是方,正面其实是三角形,但第一眼看去是圆的。佛像上面的发髻是圆的,不论第一观感还是实际测量都是如此。发髻下方的脸虽是圆的,但有很多是用直线勾画的,额头到鼻梁几乎是一条直线下来,没有任何弧度,而这居然能够使我们感觉到脸部那么圆!佛像的额头顺着发髻的方向走,自然是圆的;但脸部不同,就是单独的一块,从侧面看是方块,从正面看是三角形,但我们觉得它特别圆。
因此,方与圆的呼应关系实际上决定了一件作品本身的张力。人们看到这件作品,视觉上是否有冲击力,关键在于方与圆的处理手法。如果每个地方都做成圆形——鼻梁做成圆的,面部三角形部分也做成圆的,轮廓也做成弧形的,几个弧形加在一起,就像一个圆鼓鼓的气球,人们看到后反而会不适应。因此,虽然要求脸型要圆,但要有很重要的几个方块在那里,脸才能圆。
接下来探讨细节与体块。下图是我们塑造的一尊佛像的体块,下面的裙摆完全使用西方雕塑的方法,甚至让膝盖从衣服里凸显出来(如左图)。佛像上披了一件长袍,乍看表面的衣纹,有人可能会觉得很好,但这种表现方法显得没有力量,几根线条加上几个西式的体块,将整体分得很杂碎。佛站在那里,下盘很不稳实。虽然佛像实际上很长,很宽,很厚,但总是给人一种琐碎、不踏实,易被风吹乱的不稳定的感受。我们后来下决心,先将这尊五米高佛像的衣纹全部刨掉,仅保留骨架
将衣纹都刨去后,中间的骨架便显露出来,显的很柔弱(如中图)。一看到骨架我们便知道必须要修改。运用西方雕塑的手法虽然可以使佛像看起来像真人一样站在那里,但就是让人感觉没有力量,托不住身上那么大一席袈裟,甚至感觉会被压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找到了另外一个参照实例——敦煌某窟中魏晋时期的一尊塑像(如右图):
这尊塑像的裙和下摆部分使用的是一个非常结实的整块,上面仅用几根非常细的线条表示衣服的褶皱和起伏。用非常完整的一个体块来表达佛像的下盘基础,非常结实,给人以不可动摇的感受。
我们参照这种手法对原来塑像进行改进,下图是改造前后的实例对照:左边的图是改造之前,衣纹是斜的,有立体感,是用西方雕塑的方法做出来的。右图是改造之后,下盘彻底变为两个完整的大块,上面用魏晋时期的线条进行有序排列,直接拉下来。整体上非常有序,十分稳固扎实,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大山,动摇不了。这种“坚实”的第一感立刻就出来了,而且使用的线条也很简单。这里的不同之处在于,将有起有落的骨骼和肌肉的立体造型去掉,化为整块,使用了中国雕像传统上的大体块。这就成功表现了佛陀稳如泰山、立地不动的气势。
佛教造像讲究疏密有度。在大体块的部分,一根多余的线条都不能用,用任何一根线条必有其重要理由。一根线条一定要表达一两个目的,且起到作用,否则还不如将它刮净,只留一块平板会更好。而成功的造像,细节的地方又会特别细。
上图中佛像的发髻和肉髻,如同大海波澜,又像层层盛开的牡丹花,细到无法目测出其线条到底有多少。线条这么多,但我们不仅不觉得繁琐,反而感觉非常有序、非常适合,非常需要表现出来。若去寻找,其中有无尽的细节。
当如此精密的造型与稳重坚实的大体块结合到一起时,会给人以强有力的震撼,人们也会认为这尊佛像塑造得很成功。
粗和细的相互完美结合,也是造像成功的原因之一。
[1] 隆莲法师总结佛像面部各部分比例关系尺寸如下:面部各部分的尺度如下:下颏“饱满光滑,旁旷而边圆”,长(从下唇根至颏下边)2指,阔(从颏左边至右边)4指“笑容随宜增加”,深(从下颏边至喉)4指;口分人中槽、上唇、下唇、嘴角诸部分:人中槽长(从鼻柱根至上唇边)1½指,阔⅓指,凹入上唇边⅛指,两边凸起¼指;上唇“如频婆果色丹而润”,长(从鼻柱根至闭口处直量)1½指,阔2指,厚¾指;下唇“面有凹承上唇之凸尖,下面亦有微凹平且阔,合之形如弓弝。其边两弯垂外际,比上唇之宽分各多一麦”,长(从闲口处至下齿根)1½指,阔1½指,厚1指;二唇合坚量1指;嘴角“梢向上翘起,如花瓣之尖”左右各阔1指,厚1/16指;鼻分山根、准头、鼻孔、鼻翘、鼻翅、鼻柱诸部分:山根在白毫下2指双目中间“浸长高而直美,鼻梁作略显不显之些微弓弯”,阔1指,高(与面部垂直)1指;准头“圆满”,高(连鼻柱)1½指;鼻孔“规圆而睨视之不见窍孔”,高1指,阔½指;鼻翘“弯回规圆匀美,凹凸真刻”,厚⅜指;鼻柱阔½指;鼻柱和两边鼻孔的阔,加上鼻翅的厚共2¼指,为鼻的最大阔度;白毫在髪际下3指,“清净柔软,右旋弯转而末向上”底盘“圆满”,径1指(造像量度经中的圆周皆照直径3倍算,故白毫周围应为3指);眉“形似初二三月牙”,前梢在白毫下7/16指向旁横开⅜指处,后梢对耳尖低¼指,长(前梢至后梢)4指,阔(中部最宽处)¼指;“两梢渐细如初月”,目“入定相形似长弓”,长(左右横量,不连眼角)3指,阔(上眼皮至下眼皮)“弓弝前部宽3/16指,后部宽¼指”,其构成部分为:眼胞(眼皮包含眼球的突起部分)“形如莲花瓣”,高(与面部垂直)¼指,阔(上下直量)3指;黑球(在眼正中)“绀青色,分明润美光滑”,直径1指;眸子(在黑球中央)“色甚黑而发金光如电”,直径⅕指;白球(在黑球两旁)“珍珠色”,横阔1指(只现⅞指);大眼角,在白毫下2指,横开1指处(胎偶横开1½指),横长½指;小眼角从大眼角向旁横开4指,尖对耳孔中间,横开½指;眼睫“绀青色”,长⅛指;耳,最高处名耳尖,与眉中部高处平,前面阔2指,背面阔1½指,它的构成部分为:耳叶,长(从耳尖至耳根底)4½指;耳垂,长5指,阔1½指;耳朵,(遮耳洞门旁立,正对小眼角)“上凸圆而凸匾,形如将开未开之花朵”,高(与面部垂直)½指,长(与面部平行)1指;耳洞门阔1指;窍孔阔½指;耳槽阔1¼指;耳槽边厚¼指;耳槽边斜对耳朵起一凸高¼指,耳岔(耳槽边上部分岔处),上距耳尖1½指,阔1¼指,厚¼指;耳轮网厚¼指;头“顶正圆如宝顶盖”,纵横直径12指,周围(对面部正中处)36指,两耳洞门相距(绕面部)18指,两耳背根相距(绕面后)14指,两耳根盘各1指,山根高2指(共为36指),头对髪际处周围45指,髪厚2指,肉髻高4指,阔(直径)4指,宝髻“桃形金色”高2指,阔2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