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北行脚记
圣行比丘修头陀行自传
沙门 那伽(瞿输) 著
瑜伽戒 黄谨良 译
本书在佛历二四八0年九月白分九日,上午七时,塔琛皇太妃於那伽罗闍耶室利王宫,请衲记述。在皇太妃请述前一夜,约晚九时,衲在寺塔前经行后,返房打坐,恍惚见一老人,自称是阿沙羯摩,驾牛车来访,并请衲上坐。登车後,觉四面皆水,老人自驾车在水面驰去,到彼岸,老人即骤现神通,身发祥光,对衲言:“慎护现业,免受来难。”天明,六时三十分,衲出化缘,至皇太妃宫,正是七时。斋讫,皇太妃即请写自传,计自童年起,至受沙弥戒、行脚、修头陀行、具受大戒等情事。
衲原籍南奔府他乌澄县那图区,六岁诞日,母亲带往寺为营斋供僧。时天气颇冷,衲见僧伽披袈裟,觉甚温暖,乃向母索袈裟,母答:“未出家,不能披。”旋见墙上贴有十二佛像,问母此为何?母答是佛像,不觉便起爱好之心,令母取,母不肯,则大号哭,住持乃为撕下送衲。
归家後,念念不忘佛,因问母:“佛现在何处?”母答:“佛已涅槃。”即请母带往涅槃见佛。母答:“涅槃在天上,不能去。”
后见比丘沿家化缘,装束与佛像相似,不觉呼母大喊:“妈!妈!佛来矣!佛来矣!佛到我家门前矣!”母闻呼声出视,见是比丘来化缘,便请比丘受供。衲见僧众进止威仪肃恭严整,深为崇仰。(暹罗称佛陀或比丘,另加“婆罗” —译义最胜—二字尊称,如称“婆罗佛陀”“婆罗比丘”“婆罗僧伽”等。故一般称佛陀或比丘时,往往同样简称为“婆罗”。 )
母亲供僧讫,衲因问僧从何处来?母答在寺来。又问佛从何处来住寺?母答佛出家剃度后来寺住。从此,衲即常求母送至寺剃度出家,母答年太小,不能出家。即求往寺住,母亦说太小,不能住。数请不得後,即号哭不食,母乃带至菩珍寺送与寺住持。住持问衲为何欲住寺?衲答望出家,住持说:“先在寺住,长大才可出家,如何?”衲答:“善!”是天即在寺住。
两月后,父亲贩牛回归,知衲居寺事,因来寺问衲愿回家否?衲答不愿,父亲乃许送寺住持,从此便在寺住。
是岁安居日,住持携往耶苏通县巴寺安居。寺距原籍约百五十公里,当乘牛车同往寺时,住持说三年後即行剃度礼,此时要先读书。自是心甚喜慰,但不知如何是三年?每天辄问住持是否已三年?住持每因此失笑。
至年八岁三月白分三日夜间,梦见佛身金光辉耀,醒来异常系念。起身礼佛後,发愿成佛;从此每礼佛,辄发愿成佛。
九岁,住持为剃度,受十戒,为沙弥,在寺学习课诵律论。
十五岁时,寺一少年比丘,招同往捕杀食一蜴,返寺礼佛诵经。就寝后,梦佛陀与二十三僧众在树下说法:“非因剃发而是沙门,非因黄衣而是沙门,非因无妻而是沙门,非因博学而是沙门。不恋己命,到处游方,乃是沙门。”
又梦中觉所立地,日光迫热,故趋就树下。时佛陀亲赐杯水,但饮下热辣似酒,脑鼻辣痛,不觉惊醒。时夜一时,四顾静寂,但见月光映彻大地,照见僧徒乱卧佛殿走廊间,不觉行下大殿,在芒果树下静坐,回思梦境,觉万分惶恐不安,思非行脚实修不可。天晓,化缘饭食讫,便向住持辞行。住持不准,衲谓昨夜已经决定,不能再住。说已,即对住持顶礼,供养香花,忏谢而出。是年十五岁。
四月黑分四日夜,行至隆盛村郊外寒林夜宿,初甚怕鬼,即寻思鬼是何物?旋知即心是鬼。更复思惟谛观牛猪鸡鱼蟹等畜生尸肉筋骨,我人食用不知万千,我身即是众生寒林,奈何惧此人类寒林。如是数数观察,至不知有鬼,乃离去。从此遇寒林即能住宿,无所怖畏。
行九昼夜,至湄公河滨,时约下午五时,渡湄公河(入越南境),至一山,黄昏至一村长家,村长请至家宿,因外多野象。衲自思:既自称佛子,以佛为父,应无所畏。如是思已,便自前行。村长家人咸呼:“行脚比丘得大无畏,不宿人家。”实则衲心中甚为怖畏,只念安忍波罗密乃是必修之妙行,必能安忍野象畏乃能行脚,并非得大无畏。
行行至一山,山阳有一平地,初不知是野象必经路,以为平坦可经行。旁又有一他强树,有藤垂下如幕,乃张悬伞幕,结跏趺坐习定。(泰国行脚僧例不宿寺院人家,夜宿用幕,形同蒙古包而小,直径约公尺半,高约二公尺,白布制,张时用柄插地,用索分系四面,合时如大伞。)
至夜午後三时,有一大象经过,脚触悬伞索断。衲揭伞出视,面对大象,不觉怖畏气结,急爬出伞外丛藤株中。野象稍顾视,即用鼻提伞,掷地践踏,又拉藤自吃。时衲正在象颈下坐。
不久,又有二十一象来,围绕藤丛拉吃。衲颇自悔恨此行,又复甚怖畏,乃一心专念:此次行脚乃是依教修行,愿叁宝威神加被。一切苦厄销灭,发愿已,觉喉不堪,乃大咳一声,象竟大惊,各自走散。其时天亦将晓,起视衣钵,皆散跌坑下。乃下坑拾取,仍返入村化缘。遇村长,问:“师在何处宿?野象有扰师否?”衲静默不答。村长惊异自言:“沙弥何不答我问耶?”又随行往视衲宿处,见有象践踏伞残迹。再问衲:“野象坏师尊资具时,不害师耶?”衲仍自用斋,不语不答。斋毕,再沿山行叁公里许,至一池,池有王莲、金莲,池边杂树荫凉,岸高峻,有斜地可上下五处,是虎象熊猴野兽饮水处。衲见水清树凉,是寂静处,遂在池旁半公里处尼拘律树下坐。
下午五时许,山后有虎啸声,似将来饮水。又小时,四面皆有虎啸声,其时忽甚为怖畏,身毛皆竖。又小时,虎啸声渐近,六虎各从一方来,不觉气结喉强,涕泪横流不止,急取袈裟被覆头顶,其时但觉气结泪流。至夜十一时许,有猴从树下,旋绕衲身悲啼,又沿衲坐份,枕衲膝而睡,乃稍觉气松。遂至诚发愿:“愿三宝、诸天证知!如我与何一兽宿有执怨,即请来取我命;如无,则勿碍我修行。”发愿已,更一心念佛,观息出入。天将晓时,闻虎啸声,又骤气结泪下。继野象号声又起,更大惊怖,气塞喉哽,耳大鸣似声,失去知觉,如无梦之睡。但又觉有青年男女持莲花来供,并谓:“师须再安忍!师将在现生偿了宿怨。”闻其语毕,亦醒。
天既明,持钵往行乞。甫至村长家门前,村长即宣告邻近:“师父又来化缘,信者可供养,不信者听便。”察其语意,颇以衲为狂人,是天施者仅二人,得饭二团,大小约如鸭蛋。遂归,饭食后静坐经行。比黄昏,闻虎啸声,又气塞泪下,彻夜不能入寐,枯坐不敢动;又用袈裟披头,使野兽误为枯树。如是者三日,白天或经行,或坐或睡,入夜则假装枯树静坐。
至第四日,忽起归寺之念。正在思索间,骤见一大蜈蚣自石孔中走出,至衲前,自咬其肠腹至死。旋又见一龟,含来桑果,放在膝前,稍停便去。不觉自念:“如能销此怖畏之心,则何处不可住?今当面对此怖畏,正修安忍波罗密多,毋论如何,将安忍到底。”但至黄昏虎啸,又气塞泪下。如是延至第十日晚,闻山上虎啸,又气塞不能自已,乃自思忍此怖畏已达十日,仍不能自遣,重返旧寺,当为师尊、道友等所轻笑,成终生苦恼。在此苦,返寺亦苦。再思如为虎咬死,真较每夜熬苦为善。受虎咬死,不过几小时之苦,终较夜夜忍苦为善。决定后,即起立整理袈裟,行至虎饮水处,结跏趺坐下。自思:“如虎食我,当先嚙颈,不及小时已死。”想后便自发愿:“如我在今天死去,愿我所修众善,得生善趣。”作念发愿已,合眼正念而坐。少顷虎来,旋闻虎呼吸声,开眼即见一大虎在前蹲立,虎足粗大,约如己颈项,即气塞泪滴,不觉俯身伏下,预待虎吃。虎似稍视,继发声大啸,又力抓土泥,泥飞扬落头颈三次,但反跳上池边而去,随行随啸。自念命当未终,故虎不吃。乃起随虎行,相距约十步。虎见人来,蹲立作扑势。衲又前行,相距仅二步。虎稍视,即跳跃沿山腰走去。更返尼拘律树下,自思:“人是一切有生之灵,有善心性,有善福德,来生人中。但亦不能因怖死而能免一死,亦不能因愿死而得死去,只是循业食果而已。”思次,到达树下石头上稍坐,又自思:“现前想死,自上前就虎吃,但宿业不现,不得死。其他死者,生前在家安居,亲族守护,不愿其死,彼亦未愿死,而且亦无人杀害,但亦仍死去。生与死并非在谁之掌握,生死乃是业果,乃是心愿以外之事,并非心愿得已把握。不愿死,结果亦至于死;愿死,而竟不得死。心乎!心乎!生死并非你属也。”
思至此,自觉怖死乃至愿死,终是无聊之苦恼。生死毕竟是业报因缘,欲护之而令其永生,究不可得。欲灭之而就虎食,亦不可能。寻思至此,惧怕稍销。时夜分初更,不觉倦极,乃就石仰卧,见晴空如洗,繁星灿烂,不觉胸怀大宽。少顷,虎啸声起,乃自说言:“我知道!我知道!性命并非我有,我当告知业报。业乎!业乎!虎来也,你将如之何?”寻思未久,即入睡去。是夜梦一大白象,载至山顶上大树荫下坐。
既醒,觉梦境乃是精进之兆,自思前者因怖畏覆蔽本心,不能用心伺察,今将修何行持以自坚定?自念“四念处”乃是佛所教诫行人,能在七年或七月或七日中得悟,乃正坐思惟,观身非我,观受非我,观心非我,乃至观法非我。又复寻思:“我今弃舍众苦所集之身,以求安乐,而此感受安乐之受,已非是我,不属於我;受乐之心亦非是我,不属於我。乐之法境亦非是我,不属於我。如是,一切心法皆非是我,不属於我。”再四思惟,直至天晓,乃持钵步出化缘。路上又再寻思:“因我心之烦闷而生之苦,与因我心之喜悦而生之乐,乃至因我心之不执而轻安,并非我有,非我非所,实无乐受、苦受、舍受,但因何始终蕴藏在我心中,无有尽极?”
行行之间,恰遇村长,村长谓如师不是狂人,当另有诡计,实不能久住在此,请方便离开。托钵返,即当日离开。
行越二山,抵塔朋难林,正值日午,口渴思饮,乃至林中小溪就饮。比至,见一虎吃人,正在吃其右膝,因立住寻思:“业乎!业乎!你尝有此业不耶?如有,可随时死。如无有,愿我得成就圣教行持。”寻思发愿已,乃就溪饮水,虎见人来,即衔尸跳跃上岸而去。衲饮水后,即依虎跳处行,虎见人随,再前走约百公尺,衲随行,不一少顷,值虎伏下作欲扑势,因寻思:“如你我二生命过去有业结,可循业现行。如无,请勿来相侵害。”作念已,乃上前,距虎约一公尺,虎稍视,即跃入密林而去。
是夜九时余,出林,到一卡族人村落,见其神座,以为是屋外凉棚,因就坐,并燃丁木炬。卡人见火,各持刀杖长矛来围,作欲刺杀状。语言又不通,不能解释,乃安立点头示意。彼等乃往召一人来,能说寮语,问将何往?答来山行脚,修习止观。彼人谓来此燃火炬,触犯其鬼,须购牛来供鬼,始得离开。衲答身上并无一文,彼乃搜索钵囊,见无银钱,乃索取剃刀及上衣,衲只许其取去上衣,彼即割为十六片,分赠各人,然后散去。
是夜,在该处就睡。天明持钵往彼等化缘,只懂寮语一人供养白饭一团,大小约如鸭蛋,回返旧处食讫。再行越四小山,依山腰行进。至下午五时,正在寻觅宿处,忽见一沙弥在石上静坐,手数念珠,急上前问。沙弥不答,但用笔书,是缅甸人,与师同修头陀行,行脚各地。近师圆寂,存自己一人,今年十七岁,想仍随缘行脚各地,又自写名“专”。
是夜与专沙弥同宿一洞。天明,专沙弥手招衲曰:“沙弥!请来此。”衲近前坐,专沙弥乃告称:“此去人烟少,如须早餐,先听猴啼声。猴所在处,即有可吃之生果。”说罢,即静坐不语。衲乃向彼辞行。正即行,专沙弥又再告:“尊者再前行,须学五佛陀罗尼。”问云何“五佛陀罗尼”?专沙弥即诵曰:“那弥多。摩迦缕那。佛陀波罗尼。陀仁尼。耶慈心。”又说:“尊者能时时诵此,当能度脱一切灾难。”
与专沙弥辞别后,行三日,尚未逢见人家。每日一餐,以生果为食。至第四日黄昏,至一聚落,共有卡族六家,言语不通,因就石岩就寝。早往化缘,见一老人正在焙玉蜀黍筒(泰北多以玉蜀黍或糯米装入竹筒,就火薰熟,食肉亦多用此法。),赤身无衣服。衲行至其门前而立,彼一见即跃起,执柴杖作欲击势。衲闭眼安立,不一小时,觉其用手轻执上衣端,并说话。衲乃指其玉蜀黍筒,彼随送与。衲乃退坐屋前石岩上食,彼亦随行来看,又膝行来轻抚衲足,表示敬爱之意。旋往召男女数人来,皆无衣服,女人亦膝行来抚足,衲乃摇手示意,并执一男人之手抚一男人之足,再指女人,摇手示不可触,彼等亦皆知晓女人不可摩触衲足。
入晚,衲就一岩石上卧,彼等再来围看。岩旁有一尼拘律树,树旁有池,林木荫幽,自思此地颇宜修行,乃在此修水观十九日。
复前越一大山,傍晚至一卡族聚落,共有九户,正新徙来此。中有二人略懂寮语,问将何往?答谓赴各地行脚,修习止观。彼谓前面人家少,言语不通,勿去为佳。衲乃决在此安居一腊。在安居期间,只有二通寮语者施斋,斋食为玉蜀黍筒。每日修习水观,心境甚为轻安,亦无任何厄难。解安居后五日(此时师当为十六岁),再前行越三小山。至晚,尚未遇见人家,乃登山寻泉水及宿处,骤见山上有一老比丘,在一洞前拾生果,即上前礼拜,问师父住在何处?彼答住在三界之内。乃攀登至洞,安钵洞内,就山泉浴。旋老比丘亦返洞,共在洞内就寝。夜半,老比丘召教持一小咒曰:“ 唵。乌阿末。南无佛陀耶。沙苏曼。”并谓:“沙弥!你能时时诵此,则现生、来生,事事如愿。”衲礼拜受持,老比丘即辞去,其时约夜一时,衲问:“师父将何往?”彼答:“在三界内行脚。”问师父德号,答名“比丘”。说罢,沿山腰而去。是夜宿洞中,天将晓,有一盈握大蛇来围绕衲脚,至天明始去。
早静听猿猴啼声,沿声往寻生果。此处可食之生果几无类不备,香蕉及柑桔尤多。再前行三夜,未逢人家,但遇见一群野人,平时依居山洞,食生果,无衣服,亦无语言,用干蜂窝作婴儿被。遇人即弃舍用具,四散逃走。检视其弃物,只有摩擦生火柴枝及干蜂窝等二物。
再越山行三日夜,至一村落,名婆网,有一小寺,信佛教,但比丘日食三餐,在寺内可摩触女人。在此居十六日,终为住持逐出。因衲一日一餐,又终日静坐,不能与彼等同流合污也!
再越山行二日夜,至一聚落,名巴勒约,有四十家,能说寮语,种玉蜀黍自给。有大清池,遂在此修观十三月,并坐安居一腊(时师当为十七岁)修习止观,令心停在脐际,觉甚轻安。自念人世之苦乃在心之不息,世人所苦所乐只在其心,心起可爱之境即乐,心起不可爱之境即苦;如能使心无作,不起可爱及不可爱二境,则自得轻安。在洞十三月中,只是六时窥视心生心灭。
解安居后,续行五日,至一山,有一寮文石碑,言此山名银盆山,为弥多公主离宫。其山有一大池,水从山顶流来,而腥秽不堪,有蚯蚓,味臭不可饮,洗水洗足亦臭腻不堪,颇觉其异,乃静坐观其究竟。至夕阳西下,闻泉声停止,开眼果见水涸,旋即见大鳝鱼爬出,大约四握,长约六公尺,有红色、黄色、蓝色、赤色不等,乱爬池中。时日已晚,即登山顶寻一睡地。至山顶,遇一比丘,法号沙荼婆底,寮国人,现年二十五岁。问师行脚几年?有何所得?彼一一答问。又谓行人如有夙因,则能精进不退;能见宿生者,更能精进不退。又谓:“汝沙弥伺察念起念灭功夫已甚好,惟上无慧,今后当精勤修习。”
师甚有密行,有时同出化缘,师在前,衲随后行,但斋主只见衲,不见师。此山只有人家五家,田作为主。与师同修禅定十六天,至第十七天,师即辞行。衲随逐师后,至一河,师履水而过,如行平地。
再山行二日,至越南之汪县,在豆涯山一洞住宿。每日往万铃村化缘,村距洞约五公里。在此处修水观、空观共二腊。(时师当十九岁)在安居中,汪县僧管长令往寺住,衲辞以发愿在山修行,请大德慈悲方便,管长不许,再三相强。乃自思此是修持恶业障,当迁往他处。但转念:此乃正修忍辱波罗蜜机缘,遂礼管长,辞返洞住,立志修定,不言不语。管长令人往请,亦不作答。至十馀日,村长来告:“沙弥若不往晤管长,则须离山。”衲乃往晤。至寺,顶礼管长毕,即正坐不语。管长虽教诫叱斥,亦不作答,唯一心伺察念起念灭。直至天明,觉身心轻安无比,复自思管长所责斥语声,只是音响,既无性命,亦无人我。随其音声,喜之者则称善,恶之者则称恶。世上亦不能无声;我之耳根如尚健全,安能无声入耳?在村落则闻人声,入山林则闻鸟兽声,声无好坏,法尔如是。
天明已,乃返洞住,续修无我观。未几日,县长令警察来请到县署问话。到署,县长问十戒十善业等事,自思彼问并非起信起修,只是试探义学,事近戏弄,故合眼静坐不语。县长见数问不答,即自说言:“此人既聋又哑,又是颠狂,如何能做沙弥?”衲仍静坐不答。直至天晓,始归洞内。
安居后二日,县长又令警察来,谓安居期内,沙弥应到寺住,衲仍如前合眼静坐不答。县长即谓:“沙弥只知合眼,且暂禁二三日,看看是否颠狂?”县长语毕,即有警察来牵衲入铁牢内,衲随行到铁笼内,静坐不语,但自思此时如能装狂,则县长可容易措理,又得往山修行。乃独自言语,或时大笑。至第三日,警察果报告县长,谓是狂沙弥,无罪释放。
到洞住月馀,有十馀人来洞供养,谓:“不信师尊是狂人,狂人安能持戒静坐?但亦请师尊稍为开示,以释众疑。”衲微笑不答。饭食讫,衲为诵回向赞,并谓众人:“衲将在此安居二腊,将来诸檀越自能知之。”自是每日有男女居士到洞供斋。
第一腊解安居后,县长闻每天有人到洞供养,复派警来请往县署。比到署,县长亲延入内,供饮料、蒲留、槟榔、香菸,然后请受三皈五戒。衲既授讫,即请说法。衲乃报称:“山朽拟在此修持二腊,居士如谛诚乐法,请于次安居期却后三十日至洞会晤,当为诸大德说。”县长似已信解,亦不相强,任衲归住山洞。
至明安居期后三十日,亦即衲行脚之第四个安居期,依期来洞之善男女颇多,县长亦到。衲为说:“人世苦乐皆是无常,苦乐一念乃是行蕴造作假立。”又说:“制心在定,以慧长养定心,请诸大德檀越亲近善知识,正修慧学,恒住正定”等等。
说法后三日,自思从此下去,每天每夜将有居士过往谈话,大碍修持。乃于第八夜离开,行至南庄区寒林中,住九日。第十日,区寺住持即来告言:“你是狂沙弥,勿在此住。”衲告言:“沙弥亦即沙门,义是静息。谁能静息?便是沙弥。又佛说:‘有嫉念人,有贪心人,不行头陀,不是沙门。’”住持闻语,卒起大怒,令人带衲往寺,禁在大殿。二日后,来殿审问,衲静坐不语,住持即判罚挑沙,并问:“如此判罚,你服不?”衲不作答。住持乃带衲交送警察,警察寄押颂空法庭监狱。二日后,庭长约同住持、县长来会讯问,结果庭长以衲并无欺众损公之举,判释自由行住。
衲遂延湄公河行至班衣林之四檀山,在此修定,并习三日一餐。山中有卡族人约三、四十人,见衲三日始一食,遂传为“福鬼”(卡族称其神为“福鬼”),争相聚集围观。衲为阐解佛教及安忍精进之义,彼等不解,更竟日围观,进而竟夜坐守,欲看衲示现神变。无法,乃沿挂山前行,至婆域山,遇一比丘在洞习定,即此处传称得他心通之赖法师。衲乃伏地顶礼,拟问杂念、正念、离念、定念等四念差别,未启问间,法师即微笑告言:“你有何疑?可谈四念矣!”衲闻,不觉愕然,乃再顶礼请为开示,并与师同住十六日。至第十七日,衲骤患病,病势颇沉重,法师亦辞行,行前告言:“沙弥勿忧!你病必愈,此生你必能具受大戒。你前生百十一生为行脚沙弥,但未受大戒而死,此乃夙业,因尝十一世为虎,食杀十恩人之故。今世宿障已销,当得具受比丘大戒。”又告言:“你沙弥今生亦有虎性,勇敢如虎,喜黑夜行,在无人烟处心甚寂定;做事勇往直前,不改初心,又极易怒。今后须精进勿懈,二十岁时当能悟解,得安心处。”说已,即沿山腰行去。
病四日后,始稍能起行化缘,并在此习定十八个月(时师当二十岁),颇得心身轻安之乐。此洞距斋主家约四公里,往来颇便。
修定至第十一月间,夜屡梦有人令往尼抱律洞请佛像,至于不能入睡。天明遂往,入洞行约百余公尺,见一金碑,上有寮文记载称:“佛入大般涅槃后五百二十一年,黄比丘于出家后七腊在此造佛像,并藏在此处。”乃再蛇行约百公尺,见有金佛像多尊,有大蛇卧守在旁,衲请佛像一尊及剑一把,又取出金碑;碑重约四两,后遇猎人名会温索阅,谓为真金,并乞取去,衲亦与之。佛像与剑在衲离山时,夜梦有人来索回,乃送至洞中旧处安置。
山行至可山西洞,继续修习,每夜辄梦大蛇缠身,呼吸窒息,至大喊而醒。乃礼佛求梦征休咎。静坐至夜一时,恍惚见一老人,谓:“沙弥你须防护行持。四日后,当见宿配,并将因此而苦。
第四日,果有网丘村村长与其女来洞供斋。女年约二十岁,正当座下,稍视女,即觉万分不安,心虚胆怯,呼吸急促,既非爱念,亦非憎怖,旋即自觉此当为梦中所告夙配,将引苦恼者矣!
村长供斋后,即问衲在俗双亲名字籍贯,又谓自师初至弟子化缘,弟子即继心爱念,如同亲子,此女亦深爱师,如同手足,每念师山中独住,尤觉眷念万千,不觉泪下。衲定神自思,自行脚以来,未尝稍为忆眷何人,亦未尝如此心虚气促,此殆夙障。即告言:“长者及此位善女人为何如此无智?为何爱此血肉身躯?二位乃至衲之身躯,终将被人唾弃埋葬,奈何爱此终被埋弃之物?人世所应爱眷,只有世尊戒行义学,请二位勿再作此爱染之念。”言讫,自俯首用斋,寻起洗钵,村长即问言:“师尝有返俗之念否耶?”衲答:“衲并非为返俗而出家,但为修行十度而出家,故亦未尝想返俗,只知出家有大福利,其他事则未想到。”说已即正坐合掌,唱回向赞。唱赞已,该女即言:“师尊如此修持,不思返俗,当日就衰老。”女说竟,即俯首饮泣,不能自已。衲不答,只合眼静坐。二父女寻亦相招返家。二人去后,一念及彼女,即气促不安,不能入睡,食又无味。过二日,自思如此烦闷,不如死却,终胜返俗造业,乃自立愿:如不能忘却该女,终不就食,直至死去。至第五日,心中始终恋念如初,乃进而绝饮,滴水不入口。至第七日早,觉喉乾渴不可忍,呼吸声甚大,伺察心念,仍有爱染,更决心忍去。至夜半,觉喘息不能吸气,身遂凉冷,时昏时定,又似作呕。少间,觉吸气微弱,额汗四下,此时细察心念,已无爱染。又少顷,觉眼前有微光迸出,红黑青白不等,又细察念念起灭,确无染念爱欲。乃起取盛水竹管,开盖取饮少许,便觉腹中雷鸣,呼吸稍通,乃徐爬至池边续饮,并就池沐浴。天明,身心稍安,即出化缘,并在该夜中出走,又从此每餐食七抟饭而止。
山行三日至骨山坐安居,至安居期中间某夜午,正在静思圣教前途,骤得奇想,觉比丘乃是大盗,劫掠圣教,违反律论,经商买卖,卖卜驱鬼,经纪当质,谄媚施主,积聚财产,预备返俗;为希求大般涅槃而出家甚少,为生活财富出家者则比比皆是。圣教原是教诫除灭烦恼,今反其大用,真为圣教之大害,乃自思解安居后,当四出弘教,诛灭邪行比丘。
解安居后,遂返原籍,招同在俗兄长出家,先后到泰北各县弘教,为正信诸善男女攻破邪行比丘,信服甚众,但率为各府僧众所不满。未几,大僧正有命,令就可力府总管长辩论。论讫,总管长认为无违教理,但仍劝衲再返信法师处学教。比至,信法师除开示法要外,更告谓:“全体僧伽实未能勇猛精进,大家正在初学,你沙弥亦应逐步修持。如机缘未合,自己亦应先求解脱烦恼才是。”
至安居期,乃赴那伽王山,专修寂定一道,颇得轻安。解安居后,山行至沙拉康府一村落中,村有大富长者,请至寒林供养二十日。此长者妻女皆信佛真修。至某日,供斋礼拜后,即合掌而言:“弟子已老,来日无多,自晤师后,觉庆慰无比!但有一事挂虑者,乃此唯一女儿尚未出嫁,故愿师长住此处,受弟子终生供养。如师长欲返俗,则请至弟子家居住,弟子愿奉给所有资产及此唯一女儿。”如是说已,又再礼拜。衲闭目正坐,少顷,长者辞归。至夜自思:今年虽只二十岁,但行脚已达七年,对教理更无疑处,今遇此不祥事,实不能留。遂于夜中出行,渡湄公河,至越南国,山行三日至空山,在宋鸿洞坐,安居修苦行,每七日一食,至三月解安居讫,躯体消瘦不堪,皮乾剥落,但念念住于寂定,最极澄静。一夜,静中见二大象扶载至一山顶,将三衣披挂右肩,再扶至原处石上安坐。比觉,思年龄已届具受比丘大戒,乃于佛历二四七五年四月白分八日来俗,于五月白分五日依止梵仁(婆罗门牟尼)大僧正为剃度师,具受比丘大戒讫。?
(本书尚有续本)
【译后记】
一、师示生于佛历二四五O年,示灭于佛历二四九五年十一月二十日。俗寿四十五,僧腊二十五。
二、师受大戒后即返住原籍,专精戒定,严净第一,为泰僧所共服配;又以禅定及他心通为诸居士所崇仰。但因戒行过急之故,先后患呕血病、糖尿病,而症况虽烈,仍不肯服药及过午用斋。戒香芬馥,并世无双。
三、泰文本卷末称有续本,实则无续。意当为师记至具大戒后,即先交印,并拟续记具戒后行持,但终未着笔而示灭之故。
四、师原是大乘根器,但受大戒之后,反以律仪严净之苦行比丘身住世示现,由菩萨道观之,自有独善其身之憾!但在纯宗教上,则为叔世末法中不可多得之真佛子,是真法供养,是真荷负佛法之圣行比丘。(这是说者以其大乘之见所作的评价,仅作参考,不作凭信!——“正见向”按)
五、读者当无忘本书之记述乃十五岁至二十岁之一位沙弥行持,以如此之年龄而能如此参究精进,宁非一大事因缘?
六、本书中之度量衡,原文为泰古制,而折合为万国公制者。
七、本书欢迎各刊物转载或翻印,亦可根据泰文本修正重印。
八、读者如需本书,或对本书有所修正意见,可函:泰国。曼咯。野虎路。莲光精舍。慧文大师
译者
佛陀二五O二年唐三藏法师玄奘法师上生日
(依据台湾慈心佛教文化中心1998年第三版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