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五家七宗”的形成与传播
慧日
禅宗是在中国流传久远并且产生深远影响的佛教派别。中国禅宗自菩提达摩来中土传法之后,禅宗自初祖菩提达磨,经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之后,分为六祖慧能的南宗禅及神秀的北宗禅。此中,北宗禅主张渐悟,不久即衰落;南宗禅主张顿悟,在中唐以后渐兴,成为禅宗主流,南宗的禅法到六祖慧能之后,分别衍生出了“五家七宗”,即临济宗、曹洞宗、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等五家,加上由临济宗分出的黄龙派和杨岐派,合称为七宗。出现了禅宗各派并弘的繁盛局面,禅宗的发展进入了兴盛期。
在六祖慧能门下,最早分出了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系。南岳怀让一系出现有沩仰宗、临济宗两家。其中,南岳怀让的门下马祖道一(707-786)活跃于江西;其弟子百丈怀海(720-814)制定“百丈清规”,奠立禅院的基础;百丈的弟子沩山灵佑(771-853)与仰山慧寂(804-890)成立沩仰宗。而百丈的另一弟子黄檗希运(?-850),传法予临济义玄(?-867),义玄创立以大机大用为禅风的临济宗。
青原行思的系统,有石头希迁(700-790)、药山惟俨(751-834)、云岩昙晟(782-841)等人相承。云岩之后的洞山良价(807-869)及其弟子曹山本寂(840-900),创立以兀坐及五位为禅风的曹洞宗。石头希迁另一弟子天皇道悟,经龙潭崇信、德山宣鉴、雪峰义存,传至云门文偃(864-949),而创立云门宗。又,雪峰义存之后,经玄沙师备、罗汉桂琛,而有法眼文益(885-958)创立法眼宗。
在宋代,此五家之中以临济宗最为繁盛。临济义玄之后,经兴化存奖、南院(宝应)慧颙、风穴延沼、首山省念、汾阳善昭,传至石霜楚圆。楚圆门下有杨岐方会(992-1049)与黄龙慧南(1002-1069)分别创立杨岐、黄龙两派。
禅宗各家宗派的门风各有特色,接引学人的手法各自不同,传承自成完备的体系。唐宋时期尤以临济宗和曹洞宗为盛,有“临(临济)天下,洞(曹洞)一隅”之说。其中沩仰、法眼二宗在宋元时代相继断绝衰微,临济、曹洞与云门三宗则延续至今。尤以临济宗的杨岐派门庭繁茂,于宋代五祖法演以后几乎囊括了临济宗之全部道场,至今后嗣仍灿若繁星,成为中国汉地佛教的主流。本文现对禅宗“五家七宗”的形成与发展作简要介绍。
一、沩仰宗
沩仰宗是中国禅宗“五家”之一。创始人为唐代沩山灵祐禅师(771-853)和仰山慧寂禅师(814-890)师徒两人。因灵祐住湖南沩山(今湖南宁乡县西),慧寂住江西仰山(今江西宜春县南),故称他们创立的宗派为沩仰宗。
灵祐禅师是福州人,俗姓赵,十五岁出家,二十三岁游江西,参礼百丈怀海禅师,因百丈“炉中有火否”的问对,而豁然有悟。悟道之后,被百丈禅师选拔为沩山住持。灵祐禅师到沩山之后,披荆斩棘,营宇立像,开法传禅,一时禅风大盛。
在亲近灵祐的弟子中,以仰山慧寂禅师成就最高。慧寂禅师是韶州怀化人,俗姓叶。十五岁出家,家人不许。后二载,师断手二指,跪父母前,誓求正法,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父母乃许。遂依南华寺通禅师落发,未受具足戒即游方。初参耽源,已悟玄旨。后参沩山,遂升堂奥。
当慧寂禅师参礼灵祐禅师时,沩问:“汝是有主沙弥,无主沙弥?”师曰:“有主。”曰:“主在什么处?”师从西过东立,沩知是异人,便垂开示。师问:“如何是真佛住处?”沩曰:“以思无思之妙,返思灵焰之无穷,思尽还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慧寂禅师于言下顿悟。自此执侍前后,盘桓十五载,不久往江陵受具足戒,住夏探究律藏。
沩仰宗的家风审细密切,师资唱和,事理并行。体用语似争而默契。沩仰宗接引学人时,经常以各种圆相来作暗示,以使学人深解其意。《人天眼目》说:“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从;你欲吃饭,我便捧羹;你欲渡江,我便撑船;隔山见烟知是火,隔墙见角知是牛。”
其修行理论认为万物有情,皆具佛性。对于沩仰宗接引学人的方法,《五家宗旨纂要》说:“沩仰宗风,父子一家,师资唱和。语默不露,体用双彰,无舌人为宗,圆相明之。”这说明,沩仰宗教化学徒时,所采用的是温和的暗示或劝诫手法,使弟子在轻松的气氛中达到明了心智的目的。
在禅宗五家中,沩仰宗兴起最早,衰亡也最早。传承六代以下,史籍不载,湮没无闻。其法脉延续大约一百五十年左右。
二、临济宗
临济宗是禅宗“五家”中继沩仰宗之后而成立的一个宗派,由于此宗的开创者义玄禅师,在河北镇州(今河北省正定县)临济院,举扬一家宗风,后世称为临济宗。
临济义玄禅师是曹州(今山东荷泽)南华人,俗姓邢,幼怀出家之志,出家受戒之后,深慕禅宗。曾先后参礼睦州陈尊宿,大愚禅师和黄檗希运禅师,深得禅法精髓。义玄禅师后住临济院,学徒云集。义玄常以棒喝接引学人,他说:“有时一喝如金刚宝王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喝。
在接引学人方法上,临济宗经常以“四宾主”、“四料简”、“三玄三要”和“四照用”作为本宗经常使用的传教方法,单刀直入,机锋峻烈,卷舒纵擒,活泼自在。其宗风如铁锤击石,现火光闪闪之机用,似五雷轰顶,震裂心胆,犹若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或语言,行棒行喝,呵佛骂祖,剿绝情识,猛烈痛快,照用并行。使学者忽然省悟,为其独具之特色。自古有“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之称。据《五家宗旨纂要》说:“临济家风,全机大用,棒喝齐施,虎骤龙奔,星驰电掣。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纵擒,杀活自在。扫除情见,窘脱廉纤。以无位真人为宗,或棒或喝,或竖拂明之。”五祖法演禅师说:“五逆五雷之喝”,即指一喝之下,头脑破裂,如五逆罪人,为五雷所裂。其禅法之竣烈可知。在接引学人方法上,凡有僧问,即喝破,或擒住,拓开等。其接化之热烈辛辣,五家中罕见其比。如《归心录》说:临济家风,白拈手段,势如山崩,机似电卷。
总起来说,临济宗接人的方法,单刀直入,机锋竣烈,对学人剿情绝见,使其省悟。此宗流传最广,是同它所具备的这些特点分不开的。
在禅宗所有宗派中,临济宗可谓枝繁叶茂,到北宋时期,又分出黄龙、杨歧二派,其法脉延续直至当代仍不绝如缕。
三、曹洞宗
曹洞宗是中国禅宗“五家”之一,因本宗的创始人良价(807-869)及其弟子本寂(840-901)先后在江西高安县洞山、吉水县曹山弘扬一家宗风,后世称为曹洞宗。
良价禅师是浙江绍兴人。幼年从师念《般若心经》,至“无眼耳鼻舌身意”处,忽以手扪面,问师说:“我有眼耳鼻舌身意等,何故经言无?”其师骇然异之,曰:“吾非汝师。”即指往五泄山礼胜默禅师披剃。二十一岁受具足戒于嵩山后,即游方参学。曾先后参礼南泉普愿、云岩禅师,因过水睹影而开悟。
良价禅师悟道后,曾广为接引弟子,在其门下最有名的弟子是曹山本寂禅师。本寂禅师是福建莆田人,俗姓黄,少业儒学,十九岁往福州灵石出家。二十五岁受具足戒,不久即参礼洞山良价禅师。得到洞山良价禅师秘授宗旨,师拜受而辞。后参礼曹溪慧能六祖塔。后还止江西吉水,大众请开法,因追念六祖塔。后还止于江西吉水,大众请开法。因追念六祖遗风,便把所住吉水改名为曹山,后又居荷玉山。二处法席,学者云集。
曹洞宗门风不象临济宗那样峻烈,而似精耕细作的老农,温和细密,言行相应,随机应物,就语接人。其门庭设施为五位之说,分为偏正五位和功勋五位,各以君臣、父子关系说之。每一对都以互相配合而构成五种形式,其中以偏正五位为基础,辨明体用,扫荡情尘,使其物我双忘,人法俱泯。对于曹洞宗,《五家参详要路门》说为“究心地”,即丁宁绵密。《十规论》说“敲唱为用”,即师徒常相交接,以回互不回互之妙用,使弟子悟本性真面目,是极其亲切之手段,宗风可称绵密。丛林有“临济将军,曹洞市民”之说,意思是说,曹洞宗接化学人,似是精耕细作田土的农夫,绵密回互,妙用亲切,这也是曹洞宗接化学人的一种特色。
在禅宗五家之中,其门庭虽不及临济宗之繁盛,但法脉绵延不断,直至当今仍不绝如缕。
四、云门宗
云门宗是中国禅宗“五家”之一,属青原行思一系。由于此宗的创始者文偃禅师(864-949)在韶州云门山(今广东乳源县北)光泰禅院(今名大觉禅寺),举扬一家宗风,后世称之为云门宗。
据《五灯会元》卷十五记载: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文偃禅师,嘉兴人,俗姓张。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师出家,尽心探究律部经典。以己事未明,往参睦州。于睦州和尚门下开悟。在睦州和尚的指引下,文偃又往参雪峰禅师,雪峰见文偃是可造之法器,遂秘授宗印。
文偃后来广参多学,曾历访洞岩、疏山、曹山、天童、归宗、灌溪等处,最后往曹溪礼拜六祖塔,后到灵树如敏禅师处参礼。如敏器重,请为首座。后继承如敏法席,晚年移居云门光泰禅院。恢宏法化。有《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三卷,法嗣有香林澄远,德山缘密等六十一人。
云门宗旨有“云门三句”(函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流)、“一字关”及“顾、鉴、咦”三字旨。文偃禅师重视一切现成、“即事而真”的石头希迁思想。其中,顾、鉴、咦三字是云门核心宗旨,必须亲切参究才能体会。
云门宗“一字关”等施设接引学人,孤危耸峻,简洁明快,只言片语,无尽锋芒,随机拈示。常出人意料,无从理解。《五家参详要路门》评价云门为“择言句”。法演禅师评云门下之事为“红旗闪烁”。都是说云门宗言悟顿机的作用、宗旨、家风。总起来说,此宗家风,孤危险峻,简洁明快。其接化学人,不用多语饶舌,于片言只句之间,超脱意言,不留情见。以无伴为宗,或一字或多语,随机拈示明之。
云门宗在五代、北宋十分兴盛,至南宋逐渐衰微。虽然云门宗并不兴盛,然其法脉仍能延续至今。
五、法眼宗
法眼宗是中国禅宗“五家”之一,因本宗开创者五代文益禅师(885-958)圆寂后,南唐中主李璟曾赐谥号“大法眼禅师”的称号,故此宗称为“法眼宗”。
文益禅师是青原下第八世,余杭人,俗姓鲁。七岁依新定智通院全伟禅师出家,于越州开元寺受具足戒后,到明州鄮山育王寺从律师希觉学律,复旁探儒家典籍。后往福州参礼长庆禅师,无所契入,便又游方参学,路过漳州,暂住地藏院,参礼罗汉桂琛禅师,于桂琛禅师座下悟道。后至临川崇寿院开堂接众。
法眼宗的门风详明似云门宗,隐秘似曹洞宗,讲求理事圆融,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句里藏锋,言中有物,往往随顺学人根器,量体裁衣,对病施药。《五家参详要路门》说:“法眼宗先利济。”直论剑锋相拄,是其家风。一句下便见,当阳便透。随对方人之机宜,接得自在,故说为“先利济”。《人天眼目》卷四说:“法眼宗者,箭锋相拄,句意合机;始则行行如也,终则激发。渐服人心,削除情解,调机顺物,斥滞磨昏。”这就是先利济的意思。法眼宗注重学习古教,主张引华严法门融入禅宗,后来又以禅来融摄净土法门,开后世禅净合一之风。
文益禅师的法嗣有徳韶(吴越国师)、文遂、慧炬(高丽国师)等十三人,各化一方。有《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语录》一卷及文益自撰《宗门十规论》等行世。
法眼宗为中国佛教从教禅竞弘转入诸宗融合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禅宗五家中,该宗创立最晚,衰微也较早,宋代中叶,法脉断绝,立宗共一百年左右。
六、杨岐派
杨岐派为临济宗之支派,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之一。由于此派的创始人杨歧方会禅师(992-1046)在袁州杨歧山(今江西萍乡县北)举扬一家宗风,后世称其为杨岐派。
杨歧方会禅师是袁州宜春人,俗姓冷,是临济下第八世。二十岁时,到筠州(今江西高安)九峰山投师剃发出家。阅读经典,心领神会,又能折节参学。曾参礼慈明、石霜禅师,得石霜真传。
方会后住江西袁州杨歧山,举扬临济、云门两家宗风,接化学人,门庭繁茂,蔚成一派,人称其宗风如虎,与同门慧南禅师之黄龙派同时并立。杨歧方会有《杨歧方会和尚语录》、《杨歧方会和尚后录》各一卷。
杨岐派的根本思想,是临济正宗,重在一切现成。所以《续传灯录》说他接化学人,提纲振领和云门文偃相类似;又说他勘验学者的机锋类似南院慧颙,他兼具临济、云门两家的风格。当时称他兼百丈怀海、黄檗希运之长,得马祖的大机大用,谓其宗如龙。
方会门下有十三人,以白云守端、保宁仁勇为上足。白云守端下有五祖法演,住黄梅五祖寺,名振全国,人称五祖再世。其门下俊秀辈出,如人称“三佛”的佛眼清远、佛果(圆悟)克勤、佛鉴(太平)慧懃,又有五祖表白及天目齐、云顶才良等。
清远三传至蒙庵元聪,有日本僧人俊茄来其门下受学,回国后,开日本杨歧禅之首端。日本禅宗二十四流中,有二十流源自扬岐法系。佛果克勤编有《碧岩录》闻名于世,法嗣75人。门下以大慧宗杲、虎丘绍隆最为著名。佛果克勤的门下,有黄梅籍僧人应庵昙华禅师,大振杨歧宗风于苏浙,是临济正脉宗统第十七代宗师。宋以后,恢复临济宗之旧称,几乎囊括临济宗之全部道场,成为中国禅宗的代表。
七、黄龙派
黄龙派为临济宗之支派,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之一,又称黄龙宗。创始人为慧南(1002-1069)禅师,因其住江西隆兴黄龙山,盛弘教化,举扬一家宗风,后世称为黄龙派。慧南为临济宗第七世石霜楚圆之门下,石霜接化手段一向峻严泼辣,慧南得其骨髓,亦有严厉之风,人称其宗风如龙。
黄龙慧南是临济下八世,信州玉山人,俗姓章,童年不吃荤、不嬉戏。十一岁出家,十九岁受具足戒。依泐潭怀澄禅师学云门禅,受泐潭印证,令分座接物,名振诸方。后参礼福严贤,贤命掌书记。贤圆寂后,石霜楚圆继承法席,慧南亲礼石霜楚圆,得到楚圆的印证。慧南接法后,曾游方各地弘法,宋景祐三年(1036),住隆兴黄龙山振兴禅宗,自言:“黄龙出世,时当末运,击将颓之法鼓,整已坠之玄纲。”法席盛极一时。
慧南常设“生缘、佛手、驴脚”三转语勘辨学者,三十余年无人能契会其要旨,人称“黄龙三关”。黄龙慧南曾作颂说:“生缘继处伸驴脚,驴脚伸时佛手开。为报五湖参学者,三关一一透将来。”黄龙慧南有《黄龙禅师语录》等行世。嗣法弟子有八十三人,其中黄龙祖心、宝峰克文、东林常总等,门叶繁茂,形成了黄龙一派。
黄龙派在接引学人方法上,还是参用云门宗风。因此,门庭严峻,人喻之如虎。如南州居士潘兴尝问师设三关所以?慧南说:“已过关者,掉臂径去,安知有关吏;从关问可否,此未过关者也。”可见,其设三关的机用,是要学人触机即悟,而不应死于句下。
入宋之后,黄龙派日渐衰微。宋淳熙十三年(1186),日本僧人明庵荣西来华,受学于此派,归国后开日本临济宗建仁寺一派,成为日本禅宗二十四流中的黄龙派。黄龙派的流传时间并不长,除传入日本的黄龙派之外,国内黄龙派的兴起衰歇,前后仅一百年而已。
“五家七宗”的思想,一般来说相差并不大,都属于南宗,只是由于门庭设施不同,特别由于接引学者的方式上各有其特色,形成为不同的门风而已。从禅宗“五家七宗”的形成与演变过程可以看出禅宗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教化方法和接引手段的变化。这些不同的接引学徒的方式,都是根据当时学徒的不同根基而采取的善巧方便之法而已。由于时代的变化,部分禅宗派别的教化方法没有做到适应时代的变通,导致这些宗派在成立不久就衰落了。
不论禅宗各宗派的兴衰如何,我们通过“五家七宗”的形成与变化过程,还是能够对这些宗派有个清醒的认识,并从其兴衰的过程中得到诸多启示。
摘自《寒山寺》佛教双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