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选择佛教作为精神归依
庄朝晖
一、对于人性的认识
小时候,我看书一般把自己“代入”强势的、胜利的、好的一方;长大以后,我看书却经常把自己代入弱势的、失败的、甚至坏的一方,这给我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在看巴金先生的《随想录》时,看到老人在忏悔文革期间做过的一些于心不安的事(尽管是温和的检举,但对于真诚如巴金,已经够于心不安了)。开始我不认为自己会做出他这样的事。后来我将我自己尽力地代入当时的环境,当整个社会都在谴责某种看起来是那么“天经地义”地“邪恶”的东西时,而自己也因丢失信心而怀疑自己的想法全都错了的时候,我是否也会做出检举朋友的事?答案是可能的。再进一步,如果不检举就不给我饭吃;更进一步,如果不检举就使我遭受最害怕的事情,答案更会向这一边偏移。此时,检举的理由是:我还想生活、还想追求幸福。而不检举的理由是:这样会害了朋友,使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根据中国人习惯的善恶二元论及少年人的简单二元论,既然我不能做到至善,那我肯定是恶的。我为人性之恶感到深深的耻辱和痛苦,我在深夜里呼唤佛陀、上帝、大自然的救赎。这里我想重申,我对巴金老人有的只是仰慕之情,并无任何一点点恶意。
佛教提倡奉持戒律,要求人们在想作恶时观照内心,在做恶之后(即使是小恶)至诚忏悔,这都符合并超出了我以前的思考。人们之所以会作恶,原因主要是邪见(如纳粹等)和欲望(如食色等)。所以佛法强调树立正见,提倡少欲甚至无欲,这和儒家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也有相似之处。
人性不单有恶的一面,还有善的一面。那些作为人类善的代表,正是上天并未弃绝人类的明证。如社会活动家德蕾莎修女,法国神学家薇依,当代政治家昂山素季,写作《奥威尔杂文》的奥威尔,提出“第三种激情是同情”的罗素,当代思想评论家摩罗等等。他们主要是体现了人性善的一面。
即使一个恶人,有时也有善的一面,如《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根葱的故事”。蔡志忠《禅说》里的“蜘蛛之丝”也是类似的故事。
佛法弘扬十善,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言、不绮语、不两舌、不恶口、不悭贪、不嗔、不邪见。如果人人都能奉行十善,那么娑婆世界也就变成了人间乐土。
陈兵教授在《理想人格的自我塑造》里写道:
“天台宗的一心十法界,意谓每一众生的心识中都具足十重法界,十法界从主体方面讲,为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声闻、缘觉、菩萨、佛十类有情,这十类原是对宇宙中从低到高的一切有情的归纳,有生命类型、精神境界层次的意味。天台宗认为这十类有情都具足于人间,具足于当下一念,可以从人的心理状态、精神境界、言行去判别其归属于哪一法界。”
简言之,佛法认为人类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因为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都不全面,这也是当代伦理学界比较统一的认识,也符合我的观点。
二、佛法的认识论与因明论
佛法重本质,追求实相,发展了严密精深的佛教理论。佛教典籍有经、律、论三藏。汉译三藏有1692部,共6241卷。佛法的认识论,因明论(佛教逻辑)浩瀚精深,发展了极为精细而完善的理论体系,令人叹为观止。我学的是计算机科学,对数学和数理逻辑都有一定的了解,同时对西方哲学也有一定兴趣。研究佛法,可以深入经藏去了解佛法的认识论、因明论等等,并与西方哲学做横向的比较。
从高中起,这样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人有对自己思想的反思,就有对反思的反思,这可以趋向于可数无穷……这有点像一直往前走,第一次反思是走一步,第二次反思是走第二步,……语言上有“语言的语言”称为元语言,数学上有“数学的数学”称为元数学。同理,还可推出“语言的语言的语言……”、“数学的数学的数学……”。但一味追究是无用的,只要足够精确即可。但怎样才叫足够精确呢?就如同一个人不会一直往前走,走到目的地就可以了。
在我接触的哲学里,我找不到满意的答案。只有在佛教中,我才找到了对于此类问题的、目前最使我满意的答案。
三、为何不选择科学、哲学作为精神信仰?
周昌乐老师在《无心的机器》封面上写着:“宗教求善,科学求真,艺术求美”,这是我深深认同的。科学追求“为什么会这样?”但不追求“应该是什么样?”所以,并不能取代宗教对善的追求。君不见,由于核弹出世人类面临的毁灭危机?由于人类滥用科学征服自然造成的严重环境问题?即使在科学最发达的西方,诸多学者已对科学乃至理性进行了深层的反思。
至于哲学,我倾向于把它归于科学一类。哲学家即使在研究“什么是善”,并对这个问题很有研究,也根本不代表该哲学家就是善的。我们可以看到,上世纪最杰出的哲学家之一海德格尔,令人遗憾地与纳粹有所瓜葛。当然如果你关心的只是研究学问,大可不必管这些道德上的事。但是如果你追求的是善,就不得不对这件事发出质问。当代刘小枫先生对“哲学王”的呼唤,我觉得是不可操作的。即使真诚善良如苏格拉底,他能达到至善吗?我怀疑。
以上就是我为何选择佛教作为精神归依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