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峰明本禅师传(小说版)
第十三章 山房夜话知如幻
却说明本禅师与海文法师在东海州过了一冬,年初春阳方动,便移舟南下。进入运河,见不少商船都挂着黑纱,布有灵堂,心中好奇,便命海文法师去向邻舟问个明白。那船主说:“两浙漕运使瞿公,于去年腊月二十六日病故。瞿公自任运使以来,漕政清明,惠我等实多。所以运河南北的商船大多为瞿公祭奠,以追思其德。”
明本听了,心中一急,便命海文驾舟疾迅南下,将近一月,方赶回天目山。一到狮子禅院,了义禅师来迎,一脸悲戚地对明本说:“师兄回来正是时候,瞿公故后,狮子大觉两院为他做一百天道场,师兄正好归来主持法事。”
瞿鸿沙之子瞿时学早将其父灵柩送到大觉禅院药师殿,听说明本禅师归来,遂赶到西天目山,请明本于百日之时主法,并说:“先父临终,说和尚定会回来。先父还嘱咐弟子,说和尚乃当今古佛,要弟子以师礼事之。”说毕就对明本哭拜起来。
明本急忙扶起,说:“公子节哀,尊大人闻道二十余年,早已勘破生死大关,如今在极乐净土九品莲花座上。运使公为政多年,地方受惠不少,德泽弥厚,江浙江北谁不感怀其德。公子勿忧,百日那天,幻住将亲往大觉,为尊父对灵小参。”
四月初七,百日期满,东天目大觉禅院内鼓螺齐鸣,金石交喧。药师佛殿上,花果盛陈,香灯罗列。一千僧众在灵柩两侧整齐排列,先诵《药师经》,继诵《弥陀经》,诵经罢,明本手执禅板,侃侃而说:
“这药师殿上,声色语言,觌体全彰,却唤作什么大道?若以声为大道,声自是声;若以色为大道,色自是色;若以言语为大道,言语自是言语。古人的话,叫你两头俱捞摸不著。若在这里体会得到,便能看见都运瞿相公与药师佛握手共游于十二重清净愿海,并以无量珍宝、无量光明大作佛事,要使一切众生,在此一念之中成就佛的无上正等正觉。要知道,在这一念中,无声色可取,无言语可求,总是个大光明藏。昔庞居士弃万金家财于湘江,只不过是在马祖、石头那里得了些意味,便能如此发挥。运使相公,是再世的庞居士。虽没有效庞居士弃家珍于水底,却能转为布施,广作种种利益佛法、利益众生之事,也不妨其孜孜向道之心。有此道心,岂肯为功名富贵诸殊胜之事业笼络,虽三十三天之尊荣亦不动念,不至佛地,决不罢休!”
小参之后,瞿时学向明本叩头顶礼。瞿鸿沙生前就在山上寻好吉地,明本禅师亲送灵柩下葬,又祝祷了半个时辰,方把法事了毕。
祖雍一直陪着操办法事,未曾与明本禅师说话,待法事了毕,方说:“师兄,今年杭州中天竺寺请我去住持,不知可否?”明本说:“师兄住大觉已有十八个年头,到杭州去正好弘大先师门庭,有何不可?”祖雍说:“那这大觉之事师兄已想承担?”明本说:“非也,师兄尽管放心去,这里自有安排。”
这时,瞿时学说:“弟子正想就此事向二位和尚禀报。雍师入主中天竺寺,宣政院已有批文,同时却请和尚主持大觉寺哩。”明本对瞿时学说:“这事想来是你在其中运动,为何先不与我商量?”
瞿时学说:“这大觉寺是先父捐款为高峰老和尚所建,老和尚去时,原嘱和尚主持,先父也有此心愿,但和尚一直推辞给雍禅师。和尚与雍师乃同胞手足,当然先父无无话说。但今天和尚既允雍师前往中天竺,这大觉之事非得和尚承担方可。”说着,竟哭了起来。
明本说:“公子莫急,听幻住说明原由。东西天目、狮子大觉俱为一体,都是令尊与先师合创的道业。先师灵塔在狮子院,幻住今生只住狮子院。大觉我若有心要住,当年也就住了,何必等到今天。不过我如今保举一人,一定能令诸位满意。”
瞿时学问:“和尚举的是什么人?”明本说:“永泰首座,他是一山了万和尚的得法弟子,沉稳宽厚,举措得当,必能如公子之意。” 瞿时学这两年也常去西天目,与永泰禅师相熟,并且对他甚有好感,但听了仍不以为然,说:“永泰首座虽是佳选,无奈不是出自老和尚门下,怎能住持大觉?”
明本说:“佛法无私,世间尚须选贤任能,何况佛法。幻住以为,大觉、狮子二寺,日后当建为十方丛林,若办成子孙庙,何以见先师光辉。”此番话出,瞿时学感到甚为有理,也就同意了。于是择了吉日,将永泰禅师迎入升座。
此时,赵孟頫已被仁宗召入京师,任集贤殿学士兼中奉大夫,后又改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子振也被同时召入京中,为集贤殿待制。仁宗皇姐大长公主极好汉风,书画收藏富甲天下,且多为金宋两朝内府之物。公主性情淑雅,又不失蒙古人之豪气,对冯子振别有敬意,因此特请仁宗召他入京,并代她整理库藏。二人北上时,明本都有诗书相送。
仁宗延祐三年(公元一三一六年),赵孟頫从京师写信给明本禅师,问及《金刚般若》大意,明本为他作了《金刚般若略义》一卷作为回答,又作《信心铭闢义解》三卷、《楞严徵心辩见或问》一卷、《拟寒山诗》一卷广示学人。一时洛阳纸贵,天下人都纷纷参起天目中峰和尚的禅法来。
这一年春上,仁宗皇帝早年的老师,现任中书省平章李孟丞相,向仁宗告假到江南一游。李孟早年就听说了明本禅师之名,到杭州之后,便约了脱欢,到天目山来拜谒明本。
虽是朝廷丞相和江浙丞相双双而来,明本却端坐于狮子岩山舟之中,并未外出迎接。李孟、脱欢在高峰和尚塔敬香之后,方得进入山舟参礼明本。
见面之后,李孟笑着对明本说:“和尚法座坚固,老夫与脱欢相公也是无法动摇的。”明本说:“二位相公休怪幻住无礼,此事已有先例。唐时赵王见赵州和尚,赵州于禅床上接待,后赵王手下偏将来朝,赵州却在三门外迎接。有人问其故,赵州和尚说:‘上等人来,禅床上接;下等人来,山门外接。’二位相公之来,幻住当然应在禅床上接了。”
李孟说:“和尚清致,天下皆知,能得和尚这般礼遇,也是老夫与脱欢相公之福了。不过和尚可知我二人的来意?”明本沉默不语,良久方吟诗一首,说:
“晴云万叠里群山,崖瀑千寻落树间。
定里惊传王驾至,只应来夺老僧闲。”
李孟与脱欢听了,愣了一愣,相互看了看,脱欢说:“和尚早已参透机关,我就实说了吧。如今杭州灵隐寺住持正缺,李相公想请和尚移锡灵隐。老夫是请不动和尚法驾的,故请李相公一共前来迎请。”
明本说:“这十多年来,幻住深蒙相公关爱,相公勤政惠民,幻住也代万民致谢。不过相公早知我心,何必又来强苦幻住呢?”
李孟说:“和尚道德风骨,天下谁不知晓,所感化者众多。正应随顺时宜,住持名刹,以弘大佛祖建立万法、不舍众生之心,就不用一再推辞了吧。”
明本说:“相公所说之理,幻住岂不明白。须知凡任住持,当具三种力,方不败事。一曰道力,二曰缘力,三曰智力。道为体,缘与智为用。有其体而缺其用,虽可以为,但教化应变难以周到,事仪也难圆满。若道体亏欠,即使有神通异能,缘智俱备,所为反离道更远。若体用并缺,使之鱼目混珠,日后因果不是谁能承受得起的。想到这里,幻住便心志不安。幻住有名无实,实在不敢尸居其位。”
李孟见明本立志甚坚,不敢勉强,说:“和尚甘居世外,度化众生,为诸方楷模,也是当朝美事,我等不敢夺师之志。不过当今皇上对和尚极为钦仰,日后当奉师入京面圣,如何?”
明本说:“相公岂不闻陆放翁的话——‘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世间君子尚且如此,何况我辈出家人。望相公网开一面,让幻住安养于山林吧。”
又谈了一些话,李孟与脱欢告辞,明本送到三门,说:“二位相公之德,幻住心领了,日后有暇,可入山再会。今有一偈,送与二位相公。”于是口颂一偈:
归鞭未举且婆娑,平地须知险处多。
休把世间名字相,累他岩穴病头陀。
在回杭州的路上,李孟对脱欢说:“和尚在提醒我等,平地须知险处多。今蒙皇上宠信,宦途犹如平地,可其中的险处犹多,却更须小心。”二人深知宫廷险境,故对明本的警示,自然叹服,日后为官更加留心了。
就在这一年,江南佛教还出现了一件大事,就是仁宗皇帝命宣政院院使般剌脱因到杭州整顿江南佛教。原来,当时中国佛教除了历史形成的各大宗派外,尚新建立有白云宗、白莲社、头陀教等诸多教派,尤以白云宗为盛。白云宗初创于北宋徽宗之时,原属华严宗的一支,洛阳宝应寺比丘清觉法师居杭州白云庵,攻击禅宗,遭到禅宗的反对,后被朝廷流放于恩州(今广东江阳县)。清觉法师去世后,其弟子奉其遗体归葬杭州白云山普安寺,遂成为白云宗的中心。入元后白云宗势力益大,有信众数百万,自立宗长,不隶朝廷僧司管辖。且置田聚民,朝廷所患,故成宗、武宗时曾多次对白云宗行沙汰之举。此次宣政院使来到杭州,乃续武宗遗政,取消江南白云宗都僧录司。所集聚之僧命归所籍之寺,所集聚之民命归所籍之州县。虽未彻底禁除,但对白云宗打击不小。白云宗早被禅宗、净土、天台、华严等宗视为外道邪教,朝廷此举,亦使诸宗称快。
宣政院院使般剌脱因崇尚禅宗,自号同庵居士,这次到了杭州,将白云宗之事处理完毕,就想上天目山拜谒明本禅师。朝廷整顿白云宗是何等大事,明本早已知悉,脱欢又将院使的行程及即将入山拜谒之事向明本通报。明本心想:“白云宗百余年来,不遵戒律,交通官府,勾结权贵,藉故敛财,横行州县,种种不法,确实应当整顿。但它毕竟是佛教的一支。院使前脚在杭州清理白云宗,后脚就来这里拜谒我,一定会使天目山与白云宗结下大怨,酿成日后的大患。”想到这里,就把了义请来,如此这般一番,说得了义不住点头,说:“师兄尽管去,且早去早好。”
及至般剌脱因上得山来,明本已离山多日。了义将明本禅师之意说给院使,院使听了不觉慨然,说:“中峰和尚真是古佛,不仅宗通说通,世间法也精详如此。”遂留书一封,嘱了义转交明本,以表渴仰之情及问法之诚意。
明本为避是非而去,带着海文法师乘船到了镇江,又过起了船居的日子。一日在江面上漂浮,浏览大江之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呼中峰和尚,掉头一看,原来是丹阳教授蒋均。
蒋均字善秉,号彝庵居士,也是江南名流,前些年常在弁山、雁荡幻住庵听明本说法。这次从金陵回来,不期在船上看见明本,遂上前拜谒。
蒋均问:“和尚已安住天目山,何故又下山船居?”明本将宣政院整理白云宗的事情说了,对蒋均说:“幻住平生不言人过,览书之时,凡涉攻讼毁誉之类也掩卷不阅。这不是幻住好洁,实在是不想生是非分别之见,以养心中和气。如今朝廷整顿白云宗,江南佛教震动,我若与院使举茶于天目山上,天下佛子,特别是白云宗人,会把幻住看成什么人!”
蒋均说:“和尚心迹,天下谁人不知。和尚迴避此事也是合情合理之举。只是如今和尚年事渐高,不宜长期住在船上,弟子回去,于丹阳仿弁山雁荡另建一庵,迎和尚清修,如何?”明本说:“如此也好,居士且去办理,明年春天,幻住定来相投。”
次年春正月,明本带着海文法师来到丹阳蒋均所建的新庵。蒋均住在丹阳桐村,新庵距桐村尚有三里,明本在外巡视一周,见这庵背负松岗,面对阡陌,可观远山之色,可闻大江之声,心中欢喜,说:“彝庵居士真是有心人,这里恰宜幻住居养。”蒋均说:“和尚欢喜就好,不过还得和尚赐予庵名。”
往常明本凡有所居,都以幻住名之,这次却说:“这庵就叫大同庵吧。”蒋均问:“称它大同庵是什么意思?”
明本禅师说:“当年石头和尚问庞居士日用之事,庞居士答‘日用事无别’。须知语时不是默时,行时不是坐时,安有无别之理。盖因心神颖悟,见越常情,一道虚融,万缘绝待。转归日用,正不待排遣,而‘无别’之旨炳然独存,千圣不能掩。所谓大同,如释迦之于灵鹫山,迦叶之于鸡足山,达摩之于熊耳山,懒融之于牛头山。虽其先后千余载,彼此步骤标致各不尽同,但其所归,则是大同。岂只佛祖是这样,这清净法界之性,在天同于天,在人同于人,在物同于物。以至于三教九流的雄唱、诸子百家的玄谈,以及长岗的松风、野田的麦浪、暮云接远山之色、疾雷振大江之声。六户未启,一榻危坐,青灯不夜,古镜无尘,耿耿禅光,照映古今,非动非寂,无自无他,了不知其同而无往不同啊!”
蒋均听了,赞叹说:“说得太好了,和尚这番话,真是说到弟子心里去了!”
明本在大同庵内住了一年,蒋均早晚参请,明本详细为之解说,留下了《示彝庵居士》一书,精金美玉,三千余言。
第二年春天,白云宗之事渐渐平息,狮子院又多次前来迎请,明本于是辞了蒋均,回到天目山。
回到狮子院,了义对明本说:“师兄日后再不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已为师兄谋了一个好去处。”说着,就带明本禅师在山上东旋西转。明本禅师见山门外峭立的云岗上架了一座栈道,问了义禅师说:“何故设这栈桥?”
了义禅师说:“师兄不知,前年这山门外有一巨樟,因建路时伤了根,因而斜倚在云岗壁上。我想这云岗顶上从来没有人去过,就攀树而上,哪知岗上别有洞天,云泉松石,奇异无比,远胜这西天目诸景。你想,天台山有华顶石桥,庐山有天池绣谷,五台山有清凉石,南岳有祝融峰。我家这东西二天目山,倚空入云,龙飞凤舞,虽气势雄浑,却乏点睛之景。所以我在这里筑了一亭,若师兄垂爱,便可于此揽胜。”
明本禅师登上一看,果然危壁之后景色独异,松楠参差,怪石嶙岣。清泉涌于岩穴,云雾绕于谷壑,其景既深且藏。心中一动,暗想:“莫非当年和庵主的那个活埋庵就在这里?”于是与了义再往里处寻觅,见左面山壁上有一洞穴,仅可容人,里面尚有铛钵。明本说:“是了,这一定是和庵主所居之处。”了义听了,也感慨良深,说:“我居这山三十年,竟不知此老居于此间与先师为邻。”
明本见那亭虽不大,却古朴淡雅,与这里景色刚好一致,对了义禅师说:“海粟居士当年来天目山,曾作《天目山赋》,中有‘下视群峰之立玉,’就叫此亭为立玉亭好了。”了义说:“好个立玉亭,既是师兄命名,又有海粟居士的赋在,这立玉亭必当为我西天目增色。”
明本说:“山无心求遇于人,道人亦无心求遇于时,大道无名,理所当然。唐时有僧问夹山和尚:‘什么是夹山境?’夹山和尚答道:‘猿抱子归青嶂里,鸟衔花落碧岩前。’前朝无尽居士问玑禅师:‘什么是翠岩境?’玑禅师答道:‘门近洪崖千尺井,石桥流水绕松间。’二师置丹青于三寸舌端,浓妆淡抹,描写殆尽,古今鲜有不为境所囿的。故此地虽好,还是当回狮子岩。”
这时有多位日本僧人乃至商人在狮子院参学。唐宋之时,日本僧人多来中国求学。元世祖灭宋后,曾多次发兵攻日,两国关系遂无往来。成宗即位后,罢征日之役,大德三年(公元一二九九年)又派江浙释教总统,普陀山的一山一宁禅师去日本传法通好。后清澄正拙禅师也前往日本传法。明本弟子,日僧古先印元法师亦随之归国辅佐,明本禅师的禅法,遂为僧所仰慕,因而不断有日僧前来天目山参礼。
仁宗皇帝也曾对宣政院说:“天目山中峰和尚,道德渊深,禅风高古,实在是我朝之福,朕为太子时已赠他为法慧禅师。禅宗一脉,未可让汉人独袭,我朝虽重喇嘛教,也可派遣有智行之蒙古僧人前往问法。”于是宣政院在大都和蒙古,拣择有道高僧,且年岁不大者数人,前往天目山,向明本禅师学习禅法。明本禅师以《别传觉心》及《坐禅箴》开示他们,后来蒙古僧人善达密的理、鸟钵剌室利等都成了明本禅师的得法弟子,加上别不花、脱欢及般剌脱因等权贵作为外护,天目山的禅法,又传于蒙古人中。
参学的僧人一多,山舟狭小不能广容,明本不得已,方在法堂上接受众人的参请。
一天,有僧问:“多年来,都有人认为佛教经论之旨与禅宗单传直指之说相同。如《华严经》所言:‘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成就慧身,不由他悟。’又如《法华经》说:‘无上佛法,不是思维和认识所能理解的。’《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圆觉经》、《楞严经》许多经论中,与禅宗相似之语层出不穷。这样看来,诸佛心印原在经论之中,未必需要达摩东来才会有的。对此,和尚有何高见?”
明本说:“这些都是从理论上表现佛法的根本原则,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若不能通过自己真切的证悟,犹如说食不饱。要知道,不仅佛教经论能证明达摩之禅,哪怕世间粗言细语,以至风声雨滴,未有不与达摩禅相应的。如果不能妙契自心于言象之外,只是将大乘经论中的相似语言记忆在心,这就是古德所说的依他起解,障自悟之门。古德又以金屑入眼为喻,其理甚明,宜深思之,不要自惑。”
明本环顾大众,又说:“不但经教文字不同于达摩直指之理,且如禅宗门下,自二祖安心、三祖忏罪、南岳磨砖、青原垂足,以至于擎叉滚球、用棒使喝,及一千七百则机缘,无不是直接了当,用不着你费半点心思去理会,一切现成,与自己也无半点隔碍。你若不能这样在自己身上直下领悟,却在经论的文字中理论中去用功,这就是谓杂毒入心,如油入面。须知此事无你用心处,无你著意处,无你措足处,无你下手处。直须向自己身下挪步,一踏到底,才能相应。”
又有僧问:“永明寿和尚是法眼宗传人,著《宗镜录》百卷且不论,而其四料简说:‘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喻地狱)。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赞扬净土而小看我禅宗,使学人不能无惑。和尚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明本禅师说:“禅就是净土,净土就是禅。离开禅哪里去寻净土,离开净土又哪里有禅可寻?且幻住自小常念阿弥陀佛,至今仍念念不忘。永明和尚之意,在于抨击狂禅一类,并非扬净而抑禅。”
这样彼问此答,日复一日,人来人往,往来成市,西天目山一时竟有众千人。侍者将明本的对众问答、讲说记录下来,明本禅师略加整理,题为《山房夜话》,分为三卷,都是禅的精髓所在。《山房夜话》历陈中国佛法流传一千多年的许多紧要公案,细说禅与教、禅与儒道并禅宗内各家故事。一经刊行,便风行天下,为修道者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