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回忆录(上册)
倓虚大师自述
湛山倓虚大师门人大光记
师名隆衔。字倓虚。河北宁河县王氏子。父玮德清。母张氏。因梦伟丈夫手牵黑驴来求寄宿。却又不可。遂诞师。生有异秉。襁褓中口喃喃恒念持斋二字。母私以为异。因如其言持斋焉。又尝梦追师至一广场。时有高颡隆准之僧众合掌经行。师忽现僧相。参其中宣梵呗。即之已渺。因骇诧而觉。由是其母知师后必为僧。年十一肆业于村塾。喜静坐。厌咿唔。或时逃学归。母知其性之所在。亦不责之。暑假中随母往外家。时近黄昏。独坐门外观村景。意甚得也。从母适出。忽诧曰。门外何来一老僧。及谛察之。乃师耳。由是师亦自知后必为僧。辍学后。习艺于某肆。肆主庞眉而龙钟。日会计于钱簏间。吝且傲。师心鄙之。因自计曰。吾安于是当何日与之等。且等彼矣。去死已不远。人生如是。有何意味耶。因抑郁不自得。竟辞归。其母亦任之。师既志与人殊。因究心于出世之事。闻人言诵高王经千遍。所求定如愿。遂诵习之。亦未稔将何所求也。然藉是而引发宿根。地无僧侣。惟有与道者游。将欲穷造物之蕴。苦境啬。糊口于四方。为记室于军中。以所入奉母。旋贸易于旅顺。待人诚恳。人乐与之游。所业亦日裕。适日俄战起。遂罢业归。习医于营口。获医学优等奖。暇常与邑之居士游。始知有佛。即萌出世想。因组佛学宣讲堂。研究内学。如是者有年。学益进。而出世之念亦益坚。年四十三。投天津清修院清池老和尚求剃度。池师异其貌。知后必能荷担正法也。谢不受弟子礼。为介临济正宗印魁老人。礼其塔。师焉。且谓师曰。吾前日梦一沙弥从关东来。其名为倓虚。寻病卒。为说偈荼毗竟。吾亦叹惋而醒。因记之于册。今子果来。既符所梦。子当为再来人。师曰。吾今出尘矣。可去土留虚。乃自以倓虚。时一九一七年也。是年秋。宁波观宗寺谛闲老和尚开堂传戒。师欣然往圆具。后依止习台教。然北人南行。格于方言。每值讲经。瞢然不解。心甚苦之。适静修法师因事告退。谛公自讲大乘止观。谛公善国语。师始明山家旨趣。一涉教海。便识南针。研求既锐。深有心得。一日谛公因寺务繁冗。讲大座未能详。终课。告众曰。好自习之。翌晨当按名覆讲也。师回寮后。即手不释卷。悉心探讨。深夜不息。次日覆讲。最后至师。陈理透辟冠同侪。谛公大喜。。嘉勉备至。且有虎豹生来自不群之语。师于是于众中崭然露头角。既毕业归。即应井陉显圣寺请讲地藏经。时年四十七也。复赴奉天万寿寺讲楞严经。声誉日隆。是夏倡创楞严寺于营口。四十八岁。讲金刚经于长春。乃建般若寺于近郊。将落成。僧众多从远地来挂塔。师乃手订规约。俾遵守焉。四十九岁讲楞严弥陀二经于哈尔滨。受陈飞青居土请。复倡建极乐寺。苦心擘划。不辞劳瘁。一九二四年冬。寺落成。复设立佛学院。培植弘法讲师。于是关东始有僧学。一九二五年。师五十一。应北京柏林寺请讲楞严经。复于京之弥勒院设立僧学。四方习教者咸集。及秋。赴日参加东亚佛教联合会。时同行有曼殊大师。人素狂放。而独敬重倓公。既返国。迫岁暮。师冒严寒赴吉林黑龙江弘法。一九二七年。倡建法华寺于绥化。并立僧学。夏赴奉天创佛教会。重修南关般若寺。于是关东之佛法。得师弘而始大盛。善信之皈依者不可胜计。十七年。返北京任弥勒院教职。十八年。迎谛公北上传大戒于哈尔滨极乐寺。度僧七百余众。十九年。立僧学于奉天般若寺。二十年秋。营口楞严寺落成。请宁波天童寺禅定老和尚住持。开光传戒。盛极一时。二十一年。应西安佛化社讲经。并大慈恩寺传戒之请。秋。长安印经会委托师护送碛砂影照玻璃藏经版至上海翻印碛砂藏经委员会。师乘方船至临潼山左近。突来匪徒多人。意欲洗劫。舟子股粟。莫如所措。师神态自若。语渠魁曰。贫僧护送经书版。为省费故。乃舍车而舟。出家人愧无黄白物为诸君寿。如缺路费。囊中尚有十余元。可相馈也。匪审其言实。且服其胆量。乃持资呼啸去。师自幸经版未受损。乃返临潼县报告。乞派员保护。乃得安抵沪地。师护教心诚。不辞劳悴。斯可见矣。其年谛公圆寂。师本拟赴宁波发龛。以任护经事致不果。乃扫塔尽弟子礼焉。师之在沪也。叶遐庵居士甚礼敬之。请师讲经于青岛。并筹建湛山寺。设僧学。二十三年。寺后殿落成。学僧络绎至。师乃定学规。立课程。聘讲师。事无大小。必躬亲为之。其所期望者盖甚殷也。二十五年传大戒于长春般若寺。四众弟子千余。盛况空前。二十七年湛山寺大殿亦落成。学者愈众。寮房几不能容。自是青岛人士之信仰佛法者日益多。师年近七十。培植后学不遣余力。每有开示恒以净土为归。受其化者不胜屈。凡有供养。悉归常住。一纳萧然。不蓄长物。善持律者。不是过也。师之著述有心经义疏。净土传声。读经随笔。大乘起信论讲义。并弟子所记楞严随闻录。金刚经亲闻记等。并行于世。广觉习教座下。颇悉颠末。谨按大端。略记如是。夫人必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与有为。观师处逆境而不苟就。汲汲以学大人学为事。卒能荷担大法。俾振宗风。此非志操大过人者而能卓然树立若是哉。余鲁陋无以自见。既述师之传略竟。因赘数语。用仰高躅。复自惭也。
辛巳三月弟子广觉敬撰。
影尘回忆录上册
倓虚法师,以北方长老,南来皈依 谛闲大师,学于观宗讲寺。谛师以北方佛教衰颓,欲振兴之,必得其人;而南方比丘,口音不同,若往弘教,必多扦格,故对于倓老,极为器重,卒以台宗法派付与之。倓老学成北归,果能不辜师命,于东北、华北、青岛、先后建造大丛林多处;并随时随地,为大众讲经说法;无碍辩才,滔滔不穷,听者悦服。又提倡僧校,造就后贤,数十年来,人才蔚起,天台一宗,盛弘于北方,此乃智者大师,创教以来,所未有也。其弟子大光等,启请倓老,将生平经历,一一宣说,以便后学,有所取法。倓老云:「此前尘影事,如梦如幻,倏已过去,复何足道。」不之许,经大光再三恳求,乃允分期讲说。大光私自记录成书,凡三十万言,名曰影尘回忆录。辛卯之春,余重游香江,恒至华南学佛院,与倓老把晤,大光出影尘回忆录稿八厚册,请余订正。余携归,以其卷帙繁重,恐不易卒读,心颇惮之!及一展卷则其事其文,处处引人入胜,笔意生动美妙,非特发扬佛理,且极富文学趣味,令阅者如读章回小说,不忍释手。乃于稿中字句不妥;或叙述有不当者,为之增删修正,未及一月,全稿完成,可谓始难终易,则大光之妙笔,有以致之也。大光浼我作叙,余诺之,因束装北归,未曾着笔。今接其来书,述及此稿付印在即,乃草此文以贻之。
辛卯孟秋蒋维乔拜撰
影尘回忆录者,大光法师为纪其师倓虚上人自述经过事迹而作者也。倓老法师,在东北华北各地弘法数十年;除讲经说法外,创立丛林,兴办佛校,修建庙宇,受化度者,都十余万人,法缘之盛,叹为希有!事迹之多,罄竹难书,诚近世佛门之龙象也。大光法师,为利后学故,殷勤启请上人,将其一生因缘,如实宣说,记成兹录,公诸于世,是亦弘扬佛法之方便也。余之拜识倓老法师,始于老人来港卓锡荃湾弘法精舍之时;缘该舍前为黄杰云、王璧娥、李素发、诸居土所建立,甫告开创,即遭战祸,弘化工作,迫得停辍。复员后,余因与王璧娥林楞真两居士,发起设立学佛院,造就僧材,以广弘化,认该精舍为最合理想之院址,乃向各方奔走,筹措经费,着手开办。一九四九年春,蒙叶遐庵、吴能任、楼能崇、诸居士热心襄助,大致就绪。适闻倓老有南下弘法之讯,余为之喜极!夤缘礼请老人为学佛院院长,期以三年,幸承俯允,即行莅港主持,于是华南学佛院,遂于是年四月正式成立。时光荏苒,第一届学法诸师,已于一九五二年毕业,老人慈悲为怀,复徇诸护法之请求,继续招录第二届学僧,再施法雨,迄今又将两载。老人年近八十,精神矍铄,辩才无碍,诲人不倦,因机投教,方便善巧,故自驻港以来,受化度者,为数亦众。今也觉光法师,暨吴能任、潘慧通、陆能诚、诸位,拟将斯录付梓,嘱序于余,余不敏,以录中所叙,都属倓师来港以前事迹,因为补述梗概,藉志倓师南来因缘;及其殊胜功德云尔。
一九五三年阿弥陀佛诞日王学仁拜述
岁戊子,余养屙来港,寓居距东莲觉苑颇迩,因时往礼佛。己丑春,闻大德倓虚老人,来自琴岗,心向往之,乃因王学仁居士之介,同赴正觉莲社谒见。法师延坐,启示灌沃,欢喜赞叹,心悦诚服。初见之际,惟觉师一朴质之老僧耳,语不出奇,举止恳愿;但静瞻容颜,端正和霭,双目炯炯有光,令人生肃然起敬之心!
尔后、师在东莲觉苑,敷说大乘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除休沐外,每日午后开讲,余侍听无虚日;且商苑长林楞真居士,由余每日侍师共餐,乘机请问法要,每承开示,莫不事理圆融,语中肯綮!
师、中年出家,为居士时,即已联合同道,精研教义;并设讲堂,劝化群萌。自披剃后,四十年来,于习教、说法、设校、造就僧才之外;并以持诵大乘妙法莲华经为常课,深得诸法实相之旨。恒以看破、放下、自在、劝人,辩才无碍,音如洪钟,精神矍铄,诲人不倦。又师于讲经,均适性而谈,经义而外,多所发挥,益知师卓锡北地,历建名剎,丕振宗风,泰山北斗,为众共仰;今又杯渡南来,宣化岭外,维一发而不绝者,盖有以也。
其后,叶遐庵、王学仁、黄杰云、楼能崇、林楞真、诸居士,创办华南学佛院,礼聘师为院长,约余与其事;余以因缘巧合,良机难得,允随诸善士之末;并商诸居士,由于常住院中,朝夕随侍。光阴荏苒,匆匆五载,窃幸亲近大德,深沐法乳,虽旧习未尽,而解脱有径,聊堪引以自慰。
前数年时,师曾徇众请求,讲述其出家因缘;及弘法经过,由其弟子,大光法师,编纂成册,以师向重潜修默究,不事表,故脱稿后,藏之笈内已久,未允出版。余以其内容。法法圆融,语语性海,足为当今四众之良模;后世学佛之南针。今年六月,又适为师八十正庆,此录之刊。亦足为师数十年,说法利生,功德之纪载;复经潘星舫、陆伯、两居士,一再启请,始允付梓。刘汉居士,披阅原稿后,力予资印,竟得厥成,志其因缘如此。
甲午浴佛节日菩萨戒弟子吴蕴斋法名能任谨志于香港荃湾弘法精舍华南学佛院
私记缘起
时代的浪潮在汹涌不停的宾士着,历史的发展也随了时代的不同而演进。人生像一个大的舞台,历史是一部常的剧本,古今来多少出身不同的人们,在各种变幻不同的时代里,扮着出没不同的角色,演出历史不同的剧本。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世法是这样,出世法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溯自二千九百多年前,释迦世尊降生于印度迦毗罗卫国,说法五十年,住世八十载,末了开权显实,演了一幕教化人天的悲喜剧,便示寂入灭了。跟着佛的弟子,把佛的言教结集起来,有了后人所读的经,也成为人类历史上空前未有的伟迹
汉明帝时,佛法传入中国,迄今已有近二千年历史了,中间大德辈出,递有兴废;历史上也有着各种不同的记载。近世纪来,科学昌明,佛法式微,南北各地大德,肩荷着如来家业,以坚毅无屈的精神;在各种不同的环境里,方便权巧;出没隐现,实行其弘法利生的工作;教化其应度机宜。这些位受佛咐嘱的如来使者,论本迹、论度生、亦各自有其不同的因缘。
本书是湛山倓虚大师徇众请求讲述其平生事迹和各种弘法因缘由大光私记成书的,此虽个人传记,算不得什么重要历史;然而传之将来,或不免为史家所据为写史的较详确的文献参考;最低亦可藉此了解到当时佛教情形的一斑。因此在未阅本书前,先谈谈记述本书的经过,也算是一个缘起吧!
那是一九四0年我正在当禅和子,到处求师问友,挂搭参访。同参道友聚在一块时,每每谈起当代大德的弘法事迹来,谓各自有其不可思议的境界!他们像空中的瑞霭慈云,庇荫着每一个后起的僧材;像天上的日月星光,照耀着世界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令人们拥护着;向往着。据说这些位大德,多数是示迹在中国的长江南部;化缘也盛兴于南部,纵是示迹在北部的,其应化因缘也随了自然的趋势而南移,(这大概是指印老和弘老),如果说示迹在北部;而又久于支撑着北中国和东北边陲佛法的,那就非倓虚大师莫属了。自那时起,我以好奇的心理,注意搜集他老的史料;可是限于口耳传闻之间,所得有限,其他有关书刊记载所获无几。这大概是他老一向只顾事实,不重宣传的缘故吧!
一九四一年夏,我在北京中国佛教学院读书,这里边有很多是大师的旧学生;而且多数是东北籍的。在和他们的谈话里,我又得了些关于他老的轶事。过后五年间,在一个很难得的机会里,我又听了他老两次开示;和一卷心经,一部始终心要,这便是我亲近他老的开始。
一九四五年夏,离北京南下,在济南逗留了一个时期。一九四七年春,由济南到青岛,那时正值大师在天津讲经并策划修大悲院,以后又去长春传戒。我到湛山一年多光景,每与同住师友谈起关于大师的经历,以为他们随侍日久,必能知道的较多较详细;然而事实不然,他们也一样的懵懂,有些事情也只是仿佛依稀的说个大概,详细情形就不知道了。
一九四八年夏初,大师由长春经平津回青岛,主持湛山校务,(当时我会写「倓虚大师归来的前前后后」一文,登觉有情月刊),当时因在长春时,曾受饥荒影响,病体还没复元,所以暂时休息,没与学生上课,这时我认为是我搜集大师事略的一个最好机会了。当时我曾这样想:过去祖师大德,其事迹经人记述流传于后世者,史不乏例;如明末见月律师,曾把自己一生经历,应大众之请,写一部一梦漫言,不但其文字脍炙于人口,其砥节砺行实垂范于后世!今大师已是垂秋之年了,于佛法颇多供献,著述虽已有刊行于世,而一生经历尚罕有人知,为利后世计,似已不容缄默。为了这种心理的驱使,到了快到暑假的时候,我乃从中发起,请大师讲述其出家前后的经过;和在各地盖庙、兴学、弘法、的各种因缘。当时大师没允许,他老回答的意思是说:咳!事情过去的过去了,现在的现在,未来的未来,有什么可说,说也不过是些前尘影事。后来我又拜托本寺方丈善波和尚,主讲澍培法师,教授王居士等,重去启请,经过再三的恳求,总算得到他老的允许了。那时正赶放暑假,每天早饭后讲一堂,每次讲一个多小时,把他老从小到老的一些经验阅历;和各种弘法事迹,以家常叙谈口吻一一道出,(但并不知有人为之纪录。)从五月底讲至七月初,讲了约一个多月时间。大师讲的时候,是想到说到,称性发挥,不但把故事的题材说得轻松动人,且有意义、有次第、有兴趣、富于幽默感,故使得每次听讲的人都哄堂大笑。平常跑街办事不到课堂的人,这时也都跑来听一个钟头的讲。几十年来,他老之所以能方便度生,能接引人,能摄受人,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暑假完了,大师又照常恢复了他的市内弘法工作。原来在青岛市内,有一处湛山精舍,是湛山的一个弘法支院,里面设有青岛市佛教会;和佛学研究会,每到礼拜天的下午,向例由湛山寺派人去办公讲演。这里距湛山约五六里,来回坐马车,约一个小时。那时我乘去佛教会办公之便,得侍讲筵,来去和大师同乘一车,借机把书内之事由待补充或年月之待稽考者,一一就便提出询问;或有时入室请益,均蒙一一答复。不过有些地方的经过,当初是用大师的名义影响或由大师计划经由他人负责建设起来的,其详细情形,连大师自己亦不甚清楚,虽经与各方通讯搜集,终以时会非常,探访非易,就只好从略了。
之后我把记稿上的速记符号填起,然后慢慢整理,这使我感到是一件繁重而复杂的工作!因为大师所经过所创办的事情,大都是同一时期的:例如在奉天万寿寺办学时代,就开始修着营口楞严寺;修着哈尔滨极乐寺;修着长春般若寺;也修着沈阳南关般若寺,同时还应各地去讲经。事情的穿插,像乱丝般的团笼在一块,讲的时候,固属要提前想后,说东顾西,可是在整理时,也是最感麻烦的事!如果按当时的事实经过,则茫无头绪,按年代先后,则又恐顾此失彼,稍一思考抉择不慎,便模糊过去了。
最初我整理这稿子时,是先用第三者立场写出来三章,前面还有一篇序言。后来感到有两种不妥;一是因大师的慧业与事业二者各自有其高标独特之点,如以凡情妄测,难免深浅失当;二是以历史观点写他人传记,为顾念其本身事实,势必扬弃许多不必要的材料;可是这些材料如仍原之于传记本人之口,则又颇觉宝贵。基此之故,仍以讲录方式,将横竖复杂之事实,作分门别类之排比,然后按年代之先后,前后错综,次第加以叙事说明,这样写出来之后,则大师自大师,一切皆属本来面目。但其中亦有不按年代先后者,如修天津大悲院时,是在修青岛湛山寺以后,叙述时,却把大悲院列在湛山寺之前,这是因大师晚年栖迹湛山,人以「湛山大师」称之,故以湛山殿其后。至于文字方面,巧拙如何,不敢自诩。不过为顾及兴趣起见,在着笔时,会尽量保持当日大师讲述时的轻松口吻,多少还带些文学性,免致读起来生厌!
从一九四八年冬开始整理出来八章,后来因我在常住里担任了一点别的事务,就把这事搁下了。一九四九年春,随大师南访香江,值华南学佛院创办,在这里又借机把全稿续整完竣。至于本书的命名,因大师在末了结束其谈话时会引楞严经上的话说:「纵灭一切,见闻觉知,犹为法尘,分别影事。」大师自己亦说:「我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记载,只是六根对六尘,在六识上留下这么些影子。现在所说,无非是在这些影尘上,作一种往事的回忆」,因此名曰影尘回忆录。计全书共分二十三章,凡三十万言。并为醒目起见,在清稿时,酌为分章节段,因意命题,大师生平事迹,于焉可见一斑了。
大师原籍河北省宁河县人,一九一七年,四十三岁,跟涞水县高明寺印魁老和尚出家,又依 谛闲老法师圆受具戒,继入观宗寺佛学研究社专攻天台一宗,深得谛老器重,曾亲书嫡传天台宗第四十四世法统授之。一九二0年,回北方后,即随了各种不同的因缘,从事办学、修庙、弘法、等工作,三十年来未曾稍憩。计自一九二一年起,共创建十方弘法大丛林九处,弘法支院十七处,佛学院十三处,在家中学两处,小学两处,印经处两处,谈经二百余会,著述十余种。曾在门下受业学生一千余人,培养已能在各地担任弘法事业者三十余人,传法者十四人。计三十年来所有徒弟、徒侄、徒孙、戒弟子、皈依弟子、学生、及各地直接信众法眷属等不下十几万人!其间接者则又不知凡几;这是我十几年来搜集大师事略所得的综合缩写,也就是本书所欲叙述的经过。
窃以天台宗发源于北方,(北齐慧文,元魏慧思),盛弘于南方,(慧思以北人南游传智者),入民国后,又从南方盛弘于北方,(大师跟谛老学,回北方后,专弘天台一宗),今大师又从中国的东北边陲飞锡到海外的岭南来,期以天台心印与曹溪一脉相辅并宏,亦属法运攸关。几十年来他老在北方对佛法的宏传与建树,当然不用说大家也会知道的。不过以北人乍到南来,基于双方的了解不够,言语捍格,所以初时印象似较浅淡。就在这当儿有人得悉大师的回忆录未出版,为了对大师有较深的认识,于是竟相索阅,阅后又去和大师接谈,这时大师才知道他在几年前所讲的自己的身世已经编录成书了于是把稿子要来自己阅了两遍,结果给撕掉了不少。所幸没给完全烧掉,所剩下来的稿子仍由大光保存,中间几经师友们敦促出版,都为大师以「多事」所阻。
最初我为了求得对大师的事迹知道得较详细较清楚,曾尽量从各方面搜集,最后幸承大师亲口讲述,总算得如所愿了。可是我知道大师的同参、道友、学生、弟子、私淑弟子、和各地信仰大师的人,多得很,恐和我同感欲知其史迹者尚不止我一人,因此不揣谫陋,冒大师「多事」之责,把这本私有笔记,付之剞劂,公诸同好。自知才辁任重,错漏难免,尚祈大德贤哲有以教正。
佛历二九八一年岁次甲午浴佛节日大光写于香港荃湾弘法精舍华南学佛院教授室
(一)引言
昨天,听方丈和尚说,大家想听听我的履历;和我出家前后的各种因缘,让我随便说一说,这也是大家对我的一番好意。因为年纪已大,像风中残烛一样,不定在那时就要快死了。说一说,让大家知道一下,也作一个纪念。
(二)家世与环境
唉!提起我的身世来,真是可怜的很!多半辈子,都是在坎坷潦倒中;家境很贫寒,自幼就没念过多少书。
我原籍是河北省,宁河县,北河口,北塘庄人。这个地方在宁河县城南,距天津一百里地,距塘沽二十五里。因为在宁河县的西南至东南一带,靠海很近!是一个盐碱不毛之地,所以一般人的生活都很苦!
我常听先人说:我们那个地方是靠海,没有什么大出产,多仗晒盐滩为生活。后来因为地方狭窄,盐滩不够晒,就渐渐又改为捕鱼。中等人家,大半是帆船贸易,海上往来,到山东沿海一带—如烟台,龙口,石岛—或到奉天,营口等处去贩卖粮食。普通一般穷家住户,因为本地没什么出产,大多以捕鱼制虾为业,这种职业虽然是很苦,可是在天津东北一带,已经成为一种生活的习惯了。
这是说我们那里的生活状况苦得很!
我的俗家姓王,曾祖父讳一亮,曾祖母马太夫人,祖父名升字允平,祖母宋氏;曾祖父和祖父均重阴骘,有潜德。父讳德清,赋性耿直,不惯逢迎,平素谈话时常说:「为人作事,无论如何,要给儿孙留些阴德!」又说:「我们王家,多少辈子,没有和人诉过讼,打过仗。」并以此叮咛后人,纵然自己吃亏,不要违背祖上家风。他老的为人,对于自己生活很俭朴,对于公共事业则很慷慨!宁忍自己艰窘一点,总要去帮助人家。一生持身涉世,待人接物,没什么特长,惟「敬以处事,诚以待人。」因为家庭人口多,本地没多出产,所以一生多是帆船贸易,到各地去做买卖。
我母亲娘家姓张,天性淑和,孝道殷勤。居家过日子,总是做在先,吃在后。对家庭中的事任劳任怨,遇有不顺心事,唯念阿尔陀佛。对乡里则敬老怜贫,排难解纷。先是伙居,人口众多,一个大家庭;后分居度日,各立门户,父恒经商外出,家事赖母亲支援。每教训后人,要惜福修福,平常不曾道过他人一句是非。
在我上面,已有兄姊七八个,可惜都未长大;有活三四岁的;也有活七八岁的;没有一个能存在,都夭亡了!我父母以为后代无望,对儿女方面很伤心。过三年之后,又生下了我,父母恐怕我也活不长,然又不能不好好抚养,只好任命而已。
(三)降生以前的梦境
我生的那一年,正是光绪元年乙亥(一八七五年)六月初一。那时我母亲,已经三十六岁,我是最后所生,生下来之后,就没有乳吃,为了抚养我这个最后的「老生子」,我母亲不知受多少苦!
我懂事的时候,我母亲尝给我说:生我的时候,是一个早晨,太阳已竟很高了。在那一夜,我母亲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梵僧,是一个大高个,秃头,穿的很整齐,看光景不像中国僧人打扮。手里牵着一头骡,(并不十分像)到我们门口要住宿。那时正赶我母亲在门口站着,我母亲对他说:「我们这里,并不是客店;而且房子也很窄狭,不能住,你去另找地方吧!」那僧人说:「唉!我是出门赶会的人,现在天已晚了,你方便方便,让我在这里住一宿吧!我母亲说「我们家里要是房子多的话,可以让你住,没有多房子,怎么能留你住呢?如果你必需要住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地方。我们的隔壁有个大烟馆,你可以到那里去住吧!」这时那人就有点不乐意地样子,「哼!」他说:「好汉不进三房,我那能往那里去住呢?」这时我母亲就醒了。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候,就生下了我。
后来,我母亲对他说的那句话里的「三房」两个字,始终不明白,就跑去问我的一个本家伯父。我们这位伯父素常以拆字算卦为生,对于这些江湖话,都很明白。他略略的给我母亲解释了一下,他说:「三房者:第一是赌场;第二是烟馆;第三就是一般下流人所到的地方,(如妓院等)普通有知识有身份的人,绝不涉足到那种地方去。
我母亲还说:生我的那一年,年月不好,闹饥荒,人民的生活都很苦!又加那年六月间很热,老的小的热死很多。我们邻家和我一块生的一共有三家,那两家母子都热死了,就剩下我们母子二人。按普通常识来说,凡产妇须避风,忌喝凉水,我母亲因为天气热,也顾不得这些忌讳的事情,往往夜间在院子里睡觉,还常渴凉水。也真奇怪!就这样我母子也没有死。
(四)身在襁褓叫吃斋
以后,我们街坊邻居,看我独没有死,觉得很特别,我母亲也以为我纵然活下去的话,也在家里待不住,后来必定要出家当和尚的,她说这话因为有两种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因我生下来到两三岁之后,也不会叫爸爸;也不会叫妈妈,只会说:「吃斋」两个字。这是我与其他小孩最特别的地方!后来,我母亲叫我学说话,教我叫爸爸叫妈妈,而我嘴里头仍然是「吃斋」「吃斋」的喊,其他的话,教也教不会。「吃斋」这两个字,不教而自会说。
后来日子久了,我母亲对这事就起疑惑:为什么不会叫妈妈,只会喊:「吃斋」呢?于是就以这事去问邻家的那位下神的老太太。(巫婆)老太太说:
「那是你这孩子,在前世有吃斋的愿力,如果今生不吃斋的话,恐怕不能活下去。
这时,我母亲听了这话,就又犯愁了。
「啊」?我母亲说:「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吃斋呢」?
「他固然是一个小孩子不能吃斋」,老太太说:「那么你是他的母亲,可以替他吃斋呀」!
我母亲在那位下神的老太太面前领教了之后,低下头去沈思了半天,觉得这事情左右为难。吃斋吧?家中都是吃荤的人,而且沿海地带,吃鱼的时候又多。不吃斋?自己就这一个孩子,下神的那位老太太明明说他是有吃斋之愿,不吃斋就会死,万一真的死掉了,不是我落得一辈子绝户吗?这种矛盾的思想在心里萦回几番之后,自己觉得得仍没办法来解决,最后还是请示老太太来想法。
「真难为我」!我母亲说:「我们穷人家,很多人在一块过日子,怎么能方便吃斋呢」?说这话时还有点发愁的样子。
「告诉你」!老太太很爽快地说:「你可以初一十五吃花斋呀」!
自那时起,我母亲每逢初一十五,就替我吃花斋。后来我岁数大了,对这事情起疑惑,便去问母亲,我母亲就把这段吃斋的因缘,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五)降生以后的梦境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到了五六岁的时候,我母亲又做了一个梦,梦境是这样—是在一个很晴朗的天气里,人们都做工去了。我那时候很小,整天的在外边跑着玩,往往一天半天不回家。我母亲恐怕我在外边玩,跑远了有危险,就出去满处找我。等找到我叫我回家的时候,我忽然放快了步子又跑远了,这时我母亲在后面紧追我,把我追赶到一个河边上,河里面还有一道圈门形的石桥。过石桥之后,是一个大广场,周围都是河,广场里有十几个大高个出家人,长的大鼻子大眼睛,在那里念经。我母亲眼见我从桥上跑过去,等她追到广场的时候,我忽然现了僧相,羼杂在那些出家的人群里,披上袈裟,念起经来,模样已竟辨不十分清楚了。这时我母亲爱子心切,一方面恐怕丢失了孩子,一方面又替我可惜,可惜我出了家。但里里外外的找,究竟也没找得着,就将信将疑的,很懊丧的回去了。
回来的时候,因为追我就走错了路,也不知走那去了。眼看广场四周的河里,完全是污泥黑水,血腥烂臭。还有一些老幼残疾,蓬头垢面的人在河里往外爬,看看已竟爬到岸上来很多!后来又走到那个桥的旁边,桥头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在那里捻线,我母亲因为自己走错了路,就上前去探听。
「老太太」!我母亲很客气的问:「我刚才因为找孩子走迷路了,我是北塘村的人,不知从这里回家成不成?
「好」!老太太说话很干脆的:「你过去这个桥,顺着这个大道,一直就走到你家了。」
这时候我母亲就醒了。
这些话,都是后来我母亲告诉我的。
(一)四年来的学生生活
我到了十一岁(光绪乙酉一八八五年),才上学。那个时候,读书很不容易,除了有钱的人家能念几天书外,穷人家差不多都念不起。我们家里原先不是个富家庭,人口很多,负担很重,所以念不起书。后来分居过日子,人口也减轻了,我才得着这机会,念几年书。
我们那个地方的风俗,差不多小孩子们,一长到十几岁后,就整天的到河里海里去打鱼摸虾。因为当小孩子的时候没事干,又不上学,所以整天的就干这些事情,年年在我们村里要淹死几个人,不是死在河里,就是死在海里。
我父亲,一年之中在外边帆船贸易的时候多,家里只有我母亲操持着家务过日子,所以我父亲照应我的时候少,如果不让我去上学,在家里又没事干,恐怕也要跟那一帮孩子们整天去打鱼摸虾,万一有危险,我父母晚年,就我这一个孩子,不是很可惜吗?所以这才想法让我上学。
记得我上学的那一天,正是夏历二月二。上学以后,第二天教我念书,先生因为我岁数比较大了,也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开首要念三字经。头一天,就念大学,教给我了一行,我的天资又不很好,虽然能背得下来,心里总是不痛快,觉得念书硬记,怪费劲的,还得去用心,日子多就厌烦了,想逃学,可是又怕挨打。因为我看见同学逃学的也很多,回来的时候,就打得很厉害!因此我也没敢逃学。可是,时常装病不上学,每逢下雪下雨的时候,就欢喜的了不得,因为可以不上学呀!就这样勉勉强强的读了四年书。
(二)母舅死后的警觉
我十二岁的那年,无论干什么事都不高兴,书也不愿意念。我外祖母家有个母舅生病,我跟母亲到外祖家去探病。我母舅兄弟三人,他是行二,岁数不很大。身体很强健,而且对于过日子料理家务上很有能耐,全家的生活都依靠着他来维持。不料想得了病,到第七天就死了!满家的人大哭小叫,要死要活,看光景真是凄惨的很!当时我很纳闷,觉得这事情很难索解,为什么年轻的小伙子,身体又很壮,居然得病七天就要死呢!这不是太快吗?因此我联想到我自己,不知在那个时候也要快死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那个母舅尚未死,我下了学,跟我母亲到外祖家去住亲戚,夏天的晚上,天气很热,大伙都坐在院子里乘凉。我穿了个青色的新大褂,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把脸向外,也不动弹,在那里发呆,凝神往外看野景。那时,我母亲有一个妹妹,是我的一个姨母,尚未出嫁,忽然从背后看见了便高声喳呼!
「啊?你们看看,我们门口来了一个老和尚!」
经过我姨母一嚷,大多都很希奇的跑出去了,一看原来是我,我看野景正得意的时候,只听院子里嚷,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因为在那个时候,乡村里轻易见不到出家人,所以偶尔听到个出家人,就大惊小怪的。自此以后,我母亲就更以为我;死不了的话,也必定出家当和尚。
(三)学徒时代的苦恼
我十四岁年那年冬天下了学,就介绍到益隆智记一家铺户里去学买卖。那个掌柜的是我一位表伯,姓王。当时学买卖很苦,我们那个地方的规矩,学买卖的得回家吃饭。那时候,我那位表伯,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没事的时候,就在他柜上闲呆着,有时看看掌柜的,再看看我,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胡子邋遢又鄙吝,又骄傲,每天离不开钱柜子,我还小的很呢,当时我就这样想:学一个掌柜的得五六十年,我得什么时候,才学到个掌柜的呢,也许学不成掌柜的就死了,觉得这事情太没意思,仰起脸来看看他,看看我,越看越不顺眼,越想越不高兴。过了半年,就辞掉那里了。我母亲爱子心切,又因为就我自己一个人,从小娇生惯养,不去就不去吧,也不再责备我,令我再去。在这半年之中,我学会了算盘,总算没虚度过去。
后来,居家赋闲,过了二三年。空闲无事,喜欢独处,不爱与村里的孩子们打闹戏玩。还喜欢看闲书,如西游记,封神榜等都看过,对里面的神奇鬼怪颇感兴趣。我的思想也为之转变,认为人生无趣,憧憬着人生的最后归宿,想找一个不死的法子。
(四)娶亲时期的感伤
我十七岁那年,母亲为我订婚娶亲。在七月间办喜事,天气很热!正赶那年时令病(即今之虎列拉)很盛行,传染得很快,得病不几天就死!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当时老的,小的,死的人很多。眼看着满街上抬棺材。也有买不起棺材的,就忙着去买席。街上的人,都为了埋死人,忙个不休!
我一个对门邻居,姓金,他的名字叫金德胜,是我的同学。他那年才十九,比我大两岁,与我同日结婚。当时他也得了时令病,一天一夜就死了,距他娶亲的日子才不过四天,贺喜的客人,在院子里都还没走。他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妻子的红衣尚未脱下去,马上就换上白衣服,拉起孝绳来了,那种凄惨光景,没有一个看着不难过的!
因为他是我很要好的同学,又是我们对门的邻居,同日娶亲,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他死了之后,我很伤感,跑他家去看他。那时他还留一个小辫戴一顶缨帽,因为六七月天正热,他浑身上下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胀了,带肉骷髅,那个难看劲,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看完他发丧之后,心里受一个很大的刺激!回家之后,觉得心里很酸楚,很难过。我想:人生太没意味了,不知那时就会死。像金同学,他不过才比我大两岁,上有父母,刚娶媳妇,环境又很好,人命无常,为什么就死的这样快呢?我本身能保险不生病吗?生了病之后,能保险不死吗?就这样总是心里郁郁不乐。
说这话,果真不幸的事,就临到我的头上了。
(一)到阴间去了。
在当时,闹时令症的人,最怕闹肚子,只要肚里一响,泻几回肚,不几天就要死!这种病在当时;好像有邪气一样!
我在金同学家里回去之后,到了天黑,就觉肚子痛,内里咕噜咕噜的响。我心里想:坏了!恐怕我也要死,又怕母亲知道了耽心,没敢言语。于是把小褂脱下来,将腰围上,就睡觉了。这时我心里又害怕,肚里又痛,不一会,就像做梦似的,把我痛过去了。其实,并不是做梦;而是自己死了还不知道呢!
虽然是死了,可是迷迷糊糊像做梦一样,见来了两个鬼把我架着,飘飘荡荡的,过了好些山,又过了很多的水,觉得在水面上,就飞过去了。
后来,那两个鬼,把我架到一个庙门口,像一个衙门样子,里面有很多的房子,那两个鬼,把我往屋里一推,他说:「进去吧!」一副很凶恶的面孔,说话很愤愤的:「在这里等候过堂!」
这时,我才明白我已经是死到阴间来了,心里非常懊恼,非常难过!因忆起我母亲的话,说我不好养活,这时候才证明是不错。
我在那里等候了一个时间,胡思乱想的想了半天,四周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回头一看,屋子里有一个管账的先生,在那裹拿着笔不知写些什么东西,余外更无他人。我想:死了不要紧,在我母亲跟前,就我这么一个人,如果我真的从此死了的话,我母亲哭也哭坏了,这怎么办呢?于是我慢慢的走到写帐的跟前,想法子与他套交情,说近话:
「先生!」我很和霭很客气的问:「我犯什么罪,叫我来过堂!」
「不知道哇!」他答。
「在什么地方过堂」?我又问:
「从这里往后去,就是过堂的地方!」
「是谁管着过堂?」我一句跟一句的往下问:
「 !」他很惊讶的说:「你以为你还在阳间吗?你现在已竟死了的鬼,过堂的时候要由阎王来问案,这点事情还不知道吗?」他一边说,一边连头也不回的继续往下写。
后来我沈思了半天,又问:「我能转生吗?」
那位先生,对于我问他的话,啰哩啰索的他已经听腻了,当我问他「能不能转生」时,他心里很不耐烦的就顺口答应了一句:「我不知道!过完堂你自然明白了。」说这话时,他依然低着头往下写。
在那里又呆了一会,我忽然忆起外道里,诵经招魂一回事,究竟这事是真是假?有用没用?就拿这话去问他;他忽地停住笔,回过头来说:「这事不假,阴间确实有这回事。」同时他又指着墙上的木板说:「这些板上的位子,就是刚死过不久,提出来,等他的后人诵经超度的,如果过的日子太多,就不容易往外提了。」我看看他指的那些板子上,果然有很多名字,还有香纸经卷等,接着我又往下问:「什么时候过堂?」他说:「你等着吧!阎王正在后面剃头呢!」因此我又联想起小时候看戏,有胡迪骂阎,记得那位阎王是古衣古冠,前后冕旒,为什么阴间的阎王也留辫子也剃头呢?
(二)与阎王的问辩
在那里待了一个很长的时间,那两个鬼,又来架着我从甬路上走过去,到了一所殿堂里,那两个鬼用力把我往里一推,摔了一个跟头,我便进去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有人问:
「你是王福庭吗?」
一种很陌生很粗暴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本来我的学名就叫王福庭,我知道这是阎王爷开始问案子,我便随口答应了声:「是!我是王福庭。」
「你知道吧!你已经死咧!现在该送你转生」,阎王继续往下说。我想:转生,还不知转到哪里去,既转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母亲不挂念我吗?不哭坏了吗?事急智生,我又反问他:
「我有罪吗?」
「你无罪!」
「我既无罪,何必费这事令我转生呢?我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恐怕我死,我要不回去,她不惦念我吗?她不哭坏了吗?况且人生学好不容易,我今生也没做坏事,刚刚知道要学好,如果让我去转生学坏了,还不如今辈子,这有多么冤枉啊?」我这样的辩驳着。
「寿限有定数,不能只依你!」阎王说。
「我在世的时候,听说诵经增寿,我的经白诵吗!」我又反问。
本来在原先我见到我舅父死过的时候,我怕死,曾经想过不死的法子。那时候有施送高王观世音经者,说诵一千遍可以免灾不死。我请了一本,那时候想:大概是一气诵完,就用两天一夜的工夫,把一千遍诵完了。自此以后,每天有工夫就诵几遍,然亦不知死不死。
阎王说:「诵经不白诵,你在十七岁就该死,给你增了五年寿,活到二十二,这不是诵经的功德吗?」
「既然诵经有好处,请你放回我去,我再继续去诵经」再延长我的生命,这不很好吗!」
「嗯—」他有点不赞成的样子说:「只诵这种经不成!」
我听了他这话以后,心里一沈思,大半还许能通融,既是诵这种经不成,必定诵别的经能成,我就应声的说:
「如果放我回去的话,我每天念十遍金刚经。」
本来在我们那个村里,有施送金刚经的,我只听说这个名字,究竟这部经有多少,内容怎么样,我也不知道。阎王听了我的话,就答应了,于是又命那两个鬼,把我送回来。在路上走的很快,过山涉水,还是去时所走那条路。
回来之后,我很清楚的看着我们家里的那座南屋,大门向东,进大门之后,听我母亲正在哭的很哀痛。我们家的三间堂屋,是一明两暗,我内人正在当中那一间屋里涮锅,我的尸首在炕上顺躺着,我母亲守着我的尸首哭的要死要活,那两个鬼,把我送到原来的尸首跟前,从后面一推,「你还阳吧!」
这时,我像做一个梦似的醒了,回头看看外面,已经红日三竿。
(三)还阳以后的心境
自此以后,我的心情散漫,意志消沈,对于死后经过也不敢告诉母亲;因为她知道了会难过的。同时,想想自己的过去,看看自己的将来,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和凄凉!
况且,我母亲自幼就说我不好养,在阴间分明又说我二十二岁还要死,我总不会忘掉这句话。为了解决我的死,这才找一本金刚经去诵,我的学问有限,里面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字,每天只能诵个两三遍。因为我在死过去的时候,应许的诵十遍,现在只能诵两三遍,将来为了生活问题,忙忙碌碌,奔奔波波,当更无暇再诵了。可是,每日诵不了十遍的数,我疑惑到了二十二岁还要死,这怎么办呢?这种尴尬的处境,倒教我左右为难起来,于是我向一个外道的大老师去领教。他说:
「这很有办法,每天念不了十遍金刚经,可以念金刚咒去代替,一遍金刚咒,胜于百千遍金刚经。」
我跟他领教之后,每天除诵金刚经外,余暇便诵金刚咒,还学一些外道门:便如天主教,耶稣教,金丹道,西华堂,归依道等;我都入过,每天像种了魔一样,使得亲友们都见笑。
我们那个村里有一个道士叫王浩然,他用道家的工夫,会运气炼丹,后来我为了想不死,曾去找他学炼丹;但却遭到他的拒绝。他说:
「你今年才十几岁,不必学这个,因为我虽学炼丹,还不一定能成功的,等成功之后,我再来教你。」
我自十二岁那年看见我母舅死,受了一个很大的打击!在娶亲的时候,又亲眼看见金同学死的那样快,那样惨!又联想起小时那些事情,和我病死的那些经过,心里总是怕死。所以在十七十八十九这三年的工夫里,完全用在访道寻师上,闲暇的时候,就研究医卜星相,和一些有关宗教的书,结果都不如我的意。那时我也想:大半是出家的命;不过因为世福未修,机缘未熟,所以出不了家;然而心里总怕死,也总想不死,究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死,怎样才能不死,可是那时候始终也没找出个不死的法子来。
各种外道我都入过,探讨过他们的所以;可是因为我这个人,无论对什么事,都要追根究底,如果没有真理的话,我绝不相信。那些外道,我进去之后,又炼丹,又运气,又点窍,我看都是骗人,不澈底,所以先后都放弃了。
(一)坐贾奉天去又来
光绪十九年(一八九三年)我那年十九岁,我一个远门的本家祖父在沈阳做买卖,每年冬天,他由奉天贩卖烟叶到关里的宁河,芦台等处去销售,然后再买了苇席回奉天。这一年的冬天,他进关做商贩,曾经回家一次,见我整天里看闲书,学外道,像得了魔症一样,挺好个孩子,学坏了不很可惜吗?因为我是他本家的一个孙子,多少要有些关心,所以回奉天之后,就给我找了一个事。
他带我到奉天的时候,是翌年三月天。给我找的那一家商店是在奉天的小北关,字型大小是福庆长,专门贩卖烟叶,也是我们那位祖父的来往店家。
做这种买卖的人,差不多在春夏两季都没事,到了秋天的时候,才忙一个时期,收买了烟叶,再发给关里的老客。我那年正是廿岁,(光绪廿年—一八九四)那个经理,看我族祖的面子,让我管账,因为夏天没事,我们几个同事的,每天换班到外面去逛青。因为那个时候各种东西便宜,玩完了之后,应树林子里吃喝一起;而且弄的很讲究,这样半年多的工夫,我觉得生活很舒服,一切都很好。不幸的很!正值那一年,日本人攻平壤,不久,高丽就失守了。日本军,进兵至辽阳,距奉天很近,人心恐惶!奉天城里大小商店,差不多都歇业了。我们掌柜的,问我们一般年青的店员,愿不愿意回家?因为那个时候,人们都是过的太平景象,从来没见过打仗,偶尔遇到了战争,都非常惊慌,所以都答应愿意回家。于是,掌柜的,每人给拿二两银子,打发我们回家了。那时候,火车还不通,有钱人,可以花钱雇车子,我们同行的,一共十二三个人,在路上还遇见一次土匪。进关之后,可以坐火车(当时火车只通山海关)因为同伴的人,钱都化完了,没能坐,后来又走一百多里地,到偏立磬,找着我们柜上的那位姓陈的二掌柜,借了几个钱,才坐车到家。
(二)椿萱逝后欲出家
从奉天回家,我在路上不知道家里消息,一到家方知我父亲已经去世了!痛哭之后,使我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受一个很大的打击!自念全家的生活,全仗我父亲维持,现在父亲去世了,我只想学道不成,急须求自立之道。那时候,离过年很近,村里的人,都预备年货,我也去做小生意,以维持当时的生计。
过年以后,正值打仗打的很厉害!我的亲戚给我荐举到后路粮台去作事。那时候是一个姓陈的,陈师爷当督办,在那里待了不久,战事议和,粮台又撤销了。后来又到仁字左营吴仰山营长那里做事,每月给四两二钱银子。我住的那个地方,离营盘半里多地,专门管柴草出入帐。后来时局太平,淮军撤守,我的事情也完了,发给我两个月饷,去做小买卖结果也没做好。
不久,又到水雷营作事,每月给三两六钱银子,一分口粮,较前更少,在那里专管算帐,发饷点名等事。
那时候有一位骆坦如骆师爷,这人会医卜星相,很有见识。我们两人的过往很密切,我跟他学的东西也不少。他平素常对我说:「人生在世,无论干那一行,要有一种正常职业,自己要学一种真本领,真手艺,不要整天家想升官发财,因为这些事情,都不靠实,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自己有一手好技艺,比什么都强的多。就是穷极的时候,拿出自己的手艺来,比讨饭吃还好的多。最好就是医卜,将来乱起来,讨饭无处讨的时候,住到一家店里,挂上牌子,行医卖卜,这种糊口法,比其他都高明。」那时候,我认为他说的话很对,每天就跟着他学医卜星相,练字抄东西。我在十七十八十九这三年中,对医卜星相的书,都涉猎过,心里有点根柢,所以学起来很容易。每月收入有三两六钱银子,数目虽少,但还可以养家。
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我母亲病故;那时我看人们的死太容易了!越发觉得人生无味。心里总惦着要出家,却是遇不到这种机会。等把我母亲的丧事办完以后,就天天看道书。我当时也想:原先想出家,因为有父母牵挂,现在父母都去世了,也算不没什么牵挂了;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当和尚好还是当老道好。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五处庙,四处是和尚,一处是道人,那四处和尚庙子之中,有一处稍好,但是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懂,其余三处更糟!还不如在家人有规律,心里对他很不高兴。只有一处道士庙,还算不错,这个庙里的道士,就是我上回说的那个王浩然,我想跟他出家当老道,学炼丹他说:
「我现在岁数较大,学这事情还可;但是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道炼成炼不成。你若必定跟我学,等于瞎子领瞎子,或者把你领往河里跳,不如待我炼成之后,再来找你。」
我疑惑他说这话是骗我,不靠实,他说:
「你不要疑惑,弟子找师难,师成道后,找弟了不是很容易吗?」
我听他说这话很有理,才放下心,预备后来跟他学运气炼丹,学长生不老。那时候我下面已经有两个孩子,因为我在营盘做事,每月有三两六钱银子的收入,家境勉强可以维持。
(三)满天烽火度流亡
光绪廿六年,(一九00年)我那年廿六岁,正赶地方上闹义和团,一般人都像入了魔一样。那位骆坦如骆师爷,他是一位念书的人,眼光看的很远大,当时他常对我说:「存钱招祸,做官危险!」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想什么升官、发财,要学一种真的技能,将来可做一种职业去谋生。
那时候当兵的有靳云鹏,和我同岁;袁世凯在小站招十三营,称天下第一军,后来他们都一帆风顺,渐渐显达起来。
义和团,在当时,本是一种邪教门,一般人信的都入了迷。在营盘里十六七岁的那些孩子,一念咒就会耍大刀;并且还称名为太乙真人,孙悟空,等神。离了体的时候,还累的了不得,歇半天。我问他们念的什么咒,他们也就随便一说,什么「一打天门裂,二打地门开,三请师傅下山来,」这简直是胡说巴道。当时听说清政府西太后;还有一个王爷叫端王,都很相信,我看是邪门外道,不合我意,我的心里,完全是想研究世间真理,非澈底了解不可。所以我对于当时流行的那些外道,入而复出者很多,所谓「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也就是这个意思。
到了四月间,八国联军到北方,闹得炮火连天!那一年,天气很旱,庄稼多半未种上。我们那个地方,有一个南河口,所有洋人的兵舰,都开到那里。夜间炮声隆隆,那时候听电话说(当时电话叫得律风telepone)把洋人的船打沈了很多,其实;没有这事,到了天亮的时候,外国人已竟从南河口登陆了。
南河口距我们北塘庄,才二十五里地,洋人既然在那里登了陆,我们那里的人便都恐惶起来。到了八月间,洋人打北塘,我们的房子上,落了一个炮弹,全部被炸坏烧光!我领着一般人逃难,北至芦台过河;当我们走出十五六里地的时候,炮弹像下雨一样,在头上直飞,眼看外国人的炮很大,打出去又厉害,炮弹落那里,那里便燃起火来。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安,从此我们也流离失所,开始度起流亡生活。
在那一个次逃难里,死的人很多!我目睹当时情形,在屋里未经逃走的,没有死,逃出去走的很远的,也没死。就是那一般无知的乡民们,逃难逃到过河的一个摆渡口,军队早已过河,恐后敌人来追,把河上的浮桥拆去,一般老百姓,在那个河口里,都停住了。这样一来,外国人见人必打,他以为中国军队在准备渡河,所以开了排枪,一般老百姓,像下元宵一样往河里滚,所以,逃难的老百姓都惨死在那里!后来听说仗打完了,有从远处回家的,看见那条河里,满漂着死人,水完全都被血染红了。那些尸首,女的面向上,男的面向下,一些鸟鹊,争去啄食,在髀股上,啄一个大窟窿,水面上漂漂摇摇的,满是死人的油腥子。
回家走到街里,见一个穿蓝衣服的女子,抱一个小孩,投在水缸里死了。河北里有一个妇人死在路旁,她那个小孩还在怀里吃奶,那种凄惨光景,简直教人不忍看下去!
(四)一路蹒跚到大连
劫后余生,职业固然是没有;而生活也就随之成了问题。在十分没办法之下,我便约集几个本地人,准备往外走,另谋生路。那时候,中国军队为了防御外人,到处埋有地雷,人们践着就死。洋人很狡猾,在他走路之前,先赶一群牛羊走过去,试试看有无地雷,然后洋人再走,我们走的时候,只走有青草的地方,凡是有松土之处,不敢去行。
我们六个人之中,我算一个首领,领着他们,走出去廿五里地,到了塘沽(即南河口)外边来了一个洋人,我看那样,大半他是个德国人?他远远的迎面摆手招呼我们:
「苦力!苦力!」
起初,因言语不通,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也不敢过去。后来,听说他叫苦力,每天给一吊津钱(即半元钱)我们冒着险就去了。
走到那里,见他们住的房子,都是民房,外面还有挺大的院子。有一个洋人,用他们的锡碗(白铁的)盛了些牛肉和大蚕豆等,叫我们大伙吃。外国人吃饭,向来都是用叉子,刀子,不用筷子,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没找到筷子,用手就吃起来了。
本来我们走的时候,手里一个钱也没有,跑的又渴又饿,正愁没法吃东西,可巧;在洋人这里吃了一顿饱饭,大伙多都很喜欢的。
吃完饭之后,那个外国人就用手指画,意思是叫大伙把用的碗洗干净。我们那几个同伴们,只见洋人指画;并不知他指画的什么事,我把这意思看透了,就告诉同人们,让他们到屋后那个水沟里把碗洗干净。他们五个人,都拿着碗去洗,因为吃牛肉的碗油多,凉水洗不下来,等他们洗完拿回来之后,被洋人打了几个耳光!意思就是嫌他没洗干净;虽然他们挨了打,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叫他们到了后边,先用泥把碗上的油擦净,然后再用水冲,他们照这样去洗完拿回来时,洋人一看,也就欢喜了。
不一会,又出来一个洋人,手中拿一把刀,见着我们就指画,他的意思是想杀我们,我们那几个同伴都吓的不得了,我在没办法之中,便以手指天,以手拍打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上面有青天,我们要讲天理良心,不能无故害人,这样他才作罢。
不过,我们大伙都不懂他的话,也不敢就走,住了一会,在院里出来一个剃头的,他预备要走,被那个外国人,用一支大木棒子把他打回去了。我们大伙,在那里看了这种情形,更是出进不得。又住了一会,出来一个老鬼子,手里拿一个门闩,见了人,便往腰上打;幸而我跑的快,躲在后面去,没有打上,我们大伙一齐都跑出来了。
后来,到了外面,我们大伙方明白洋人的意思:那个剃头的是有用的人,不让他走;而他偏要走,所以把他打回去。我们大伙,吃过了饭,早就该走了;因为我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不走,所以才用门闩把我们赶出来。
我们离开那个地方以后,在外面还遇见很多的日本兵,小矮个子,大半都是些琉球人,走路的时候,处处要躲避他们。一直走到下午,也没遇见一座店,我们手里也没有钱,对于吃饭很成问题。后来,我又领着他们到一个招工的地方,每天每人给一吊钱的工钱,当天开工,先管一顿饭,晚上还有睡觉的地方,我一听,倒很好,我们正愁没地方住,跑了一天也没得饭吃,无论如何,先吃一吨饭再说。于是我们六个人,也没有告诉他真实姓名,就写了六个假名报上了。
在那里喝的是大米粥,吃的也还算不错。住的时候,就住在二层楼上边,楼底下都铺上木板,到了太阳将要落的时候,听到外边吵嚷之声,在这些很嘈杂的喧嚷里,我听到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当时说开现钱,到现在七天还不开!」
原来,这是为了工头吃小工而起的纷争,说当日开钱,只是骗人。第二天,我们六个人要走,那个工头对我们说:
「一定给你们现钱,如果不给的话,你可以不干!」
我晓得他们说话,都是骗局,不靠实,结果,到后来我们都走了。
那时候,听说法国人也点名雇小工,我们就跑去了。那里所干的活,是专门装卸火车,有军用品,苞米,大米,沙糖等。做工的人,老幼都要,老的站在一边,小孩站在一边,又选大个的人做重活,我的个也不小,就被挑在做重活的里面。当时我心里想:糟了!因为那时候我又没吃饱饭,又发疟疾,一包大米,一百六十斤,两个人架到肩膀上,一个人肩着,由轮船往火车上装,把火车装好时,再往平津运。我的力量小,背不动这么重的大米包,而且旁边还有一个法国人拿铁条监视着,弄不好就打人,这怎么办呢?
后来,我从轮船上勉勉强强的抗下来一包大米,到了火车旁边,就扔下了。慢慢又从火车底下爬过去,在那里隐藏着,偷了点懒。路旁里那包大米,法国人也没看出是谁扔的,他又抓一个苦力背上去。
我在火车底下蹲了半天,到了响午的时候,听汽笛响,工头招呼吃饭,我才从火车底下爬出来。
到了下午,又从船上往火车上搬糖,每包八十斤,不像上午那样分量重。这还勉强可以干,晚上太阳很高,就收工,给一吊津钱。
那时候,我有一个姓马的表兄在东沽住。我把一吊津钱,交我一个本家叔伯弟弟,带回家去,我就奔我表兄那里去了。
到了东沽,见了我们那位马表兄,他问明了我的来意,我也把前后的一切情形都告诉了他,他知道我是为逃难而来。本来我那位表兄,也是常出门做买卖的,我找他的意思,是想跟他到外边,找个谋生的路,我表兄也答应了。
我们走的时候,要坐船走,因为那时候乱,也没很大的船。后来看见来了一支大艇船,是早先做的,搁起来没用,两头尖,黑色,很宽大,拉起帆来,走的也很快,每人化五块钱,坐船到旅顺。
我表兄,给我找一个地方,是在大连湾,有一家大记公司,专管装卸火车材料,收多少件,画码,每月给三十圆薪水。比较起来,总算不错。这个公司里,是德国人当总办,广东人包出来的。
我在光绪二十六年秋天跟我表兄到大连,那时家中,还有妻女二人,所以在那里还回家去了两次。
(一)进了宣讲堂
光绪三十年,(一九0四年)日俄战争又起无疑的,大连也受炮火影响,而且受的很厉害!从此我又失了业。那时候想离开大连,没有正式来往的船,为了想省钱,就坐小船到烟台,找了几个作伴的到天桥场;由天桥场又坐船到营口。那时候,我有一个亲戚在营口住,我到营口时就住到他家里。平常没事,出外摆卦摊,原先我学的医卜星相没白学,到这时候有用了。每天问事的也很多,大半都是问命运如何,能不能找到一个吃饭的事;因为战争期间,人都失业,差不多都要这样问。经我给他们一拆算,都非常的灵,因此我的买卖不错,能够维持着当时的生计。
有一个李新甲老客,他是个商人,常到我那里去。我给他算的时候很灵,他见会算奇门卦,想跟我学。(我是十七岁以后学的)我在平常时候,得工夫就教给他。那一年冬天,他看我摆卦摊,只不过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拿来维持当时生活,究竟日子长了,也不是有出息的事。当时我们两个人相处很好,他对我说:
「你总干这摆卦摊的事,将来也没什么大发展,我看现在你不如当一个银钱经济(即贩卖洋钱)做「捣把,」每天赚得二三十块钱,这不是很好吗?
「哼」!我说:「本来我也不愿干这事情;不过逼到这里没办法,我也想「捣把,」就是找不出门路来。」
「不要紧!他说:「我可以给你介绍,赚了钱平半分。」
从此我就专门做「捣把」的买卖,一冬天赚了一百多块钱,年底回家一次。
第二年,(光绪卅一年,一九0五)日俄战争结束,俄国战败,时局也随这平静了。那时,营口有个宣讲堂,专门讲述圣谕十六条,我常到那里去听。后来也替他们讲,因为我平常好说,讲东西又很利落,所以初次讲的时候,他们都说不错。后来我去的次数很多,渐渐和他们都熟悉了,不久,他们就留我在堂里当会计,兼着讲书,里边办一个义学,我附带着尽义务给他教小学。以后这些事又另找一位老师办理,我又转任督讲,像一个总管似的,专门照顾院里一切的事。
光绪卅四年,(一九0八年),我的家眷也一同都搬到营口来。那时,我得工夫就看医书,和一些劝善的书,我的儒书底,除在幼小时候念四年书外,其他完全是在营盘;和佛教宣讲堂;以及开药铺的时候,自己用功造就的,如史书、儒书、诸子百家等都涉猎过。
在那个讲堂里边,人位很复杂!各人的信仰意志也不一:有信乩坛的;有信炼丹的;有信外道的;有信儒教的;有专门愿办慈善的;也有喜欢施舍的,虽是同为劝人改恶向善,教化人心;而各人的宗教信仰却都不同。到了一九一七年我出家之后,给他们讲述佛陀的真理,纠正已往的错误信念,他们都一致的倾向「佛教化。」以后,在男居士方面,有四十多人出家;女居士方面,有四百多人出家。这都是因为当初受宣讲堂的影响,后来才都归向到佛教。
(二)最初闻佛法
因为生活问题,我离开讲堂之后,有朋友凑钱,我开了个药铺,字型大小是东济生。我在药铺里,一方面行医,一方面看善书,后来研究佛经。当时有刘文化,王凤仪两个人和我很要好,他们都是朝阳人。
刘文化也是和我一样信一些外道,好参方。他曾经参谒过海城牛头山性亮老和尚。这位老和尚在南方参学过十余年,差不多南方大德,他都拜见过,归依徒弟很多,道心很好,修行也很好。刘文化见了这位老和尚,把他的外道情形一说,老和尚心直口快的对他说: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外道和佛法背道而驰,都是不究竟!与其你用这么大的工夫学外道,何不学佛法?」
刘文化信外道,本来也是想对于人生追求个水落石出,他根本也不懂什么是外道,什么是佛法,认为都是一件事。所以他当时对性亮老和尚说:
「我每天念金刚经,这还不成吗?」
「念金刚经固然可以,」老和尚按着他的意思告诉他说:「你能够再听听讲,明白了里边的理,才能得到真究竟。」
刘文化那时候信心很切,很诚恳,就又问:
「那里有这大善知识?修行人,能讲经;你指给我,我可以去听。」
性亮老和尚,过去在北方也参学过,又是北方人,对北方情形都很明白,他对刘文化说:
「你可以到北京嘉兴寺去参学,那里有达天老人着的楞严指掌,法华指掌,文成和尚有存的版,这两部经对修行上很关重要!」
同时,性亮老和尚又把修行的简单法子,和佛法与外道不同处大致为他一说,他很欢喜的就走了。
回来之后,把参访性亮老和尚的经过,给我们大家背诵一遍,他说:
「我们以前所信的,都是外道;都不究竟,惟有佛学最究竟!原先那条路走错了,现在我们应当回头另走正路,研究佛学。」
那时候我们同时在宣讲堂研究东西的,有于泽圃(即如光法师)陆炳南(后出家即乐果和尚)王志一,还有其他好些人,我们大伙听他一说,都很欢喜,于是大伙给他凑一百块现大洋,让他到北京去请经,这就是我最初闻到佛法的开始。
(三)八载寒窗读楞严
宣统二年,(一九一0年)刘文化到北京去请经,住嘉兴寺,共一个多月。文成和尚对他很好;还有个老和尚对他说:
「开慧楞严,成佛法华!」
这样对刘文化的信心,就更加坚固了。他回来的时候,在嘉兴寺打一堂斋,供供众,连请经,加来回坐火车,一百块钱还有富余。他像唐僧取经似的回来了,大伙都很欢喜!
自从在北京请了楞严经之后,我们大伙,没事就看,得工夫就研究;可是里边有些很生涩的句子,还有一些名词,看几遍也不懂。继续再往下看,还是不懂。那时候因为附近没有知道佛法的,也无从去请问。
以后营口西边,有一个西大庙,里边有一位老和尚,我们都到那里去请问,他说:
「经还能讲吗?我只听说有念经的,没听说有讲经的。」
原来这位老和尚,也是糊里糊涂的,和我们程度差不多,听他说这话,真像一个笑话!
从他那里请问了之后,他不明白,我们依然还是不明白。没办法,还是继续往下看,不懂,继续又看了七八年工夫,对于内里的正文都熟悉了,对文里的条贯大义也渐渐明白了。然而,所领会的意思,都不甚彻底。前后文义虽熟,究竟也不明白他的宗旨在何处。
向来刘文化比我们都心诚,平素他就有个魔道劲,看不懂就在佛前磕头,跪在佛前求智慧,昼夜这样干!
佛法这件事情,看起来似很难,如果念头正,心理专一,把一切执着看得开放得下,也不很难,只要你有诚心,能长久的去行。
刘文化看楞严经看的像入了魔一样,往往整宿整宿的在佛前求,果然他得一种灵验!
有一天他在药铺里看楞严经,他的对面棹上坐着一位给药铺里管帐的先生,姓黄叫黄聘之。他两个人相距很近,黄正在低着头写帐,刘文化看经像入定一样,心里豁然开朗!眼看在亮光里,现出一种境界来:有山河大地,楼阁宫殿,周匝栏,清莹澄澈,俨如琉璃世界一般;还有一些天龙鬼神,护法八部,手里各拿着宝杵,在虚空伫候着。自己平素所住的这个污浊世界已完全看不见了!刘文化觉得很纳闷很奇怪!正在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来了两个鬼,而且这两个鬼还与刘文化认识。
原来这两个鬼,在世的时候,和刘文化都不错。后来因为打地亩官司,他两个因为打输,气死了。刘文化虽然官司打赢,可是为争一点地,气死两个人,自己想想没意思,很后悔。于是把家庭交给他弟弟管理,自己出门访道寻师,开始禁绝酒色财气。因为忌色的缘故,夫妻之间失和,他女人气死了,女人一死,还有一个小姑娘,也随着死了。自此以后,刘文化觉得更伤心。又没什么罣碍,就天天住在我那个药铺里,诚心敬意的看楞严经。现在既然遇到这么一种境界,又看见来了两个鬼,不但不像生气那样;而且来到刘文化跟前跪下了,这时刘文化有点害怕的样子,就问:
「你来有什么事?」
「请你慈悲!」两个鬼说:「我们来求你超度我们。」
刘文化想:既是要我超度他,必定不要我偿命了。可是;他又犹豫似的对那两个鬼说:
「我自己还没解脱,怎么能超度你呢?」「唉」!那两个鬼又哀求似的说:「只要你能答应一句,我们踏着你的肩就可以升天了。」
刘文化想:既然不要我偿命,我答应一句,还能升天,这何乐而不为呢?就顺口答应了一句,「好吧!」两个鬼走过去,踏着他的肩膀,一齐都飘然升天去了。
不一会,他死的那个女人,怀里抱一个小闺女也来了。这一次来,不像先前那两个鬼一样,她来到跟前很喜欢!把那个小姑娘往地下一扔,就磕头求度。刘文化答应了一句,他女人和他那个小孩,也踏着肩膀升天了。
刘文化这时候很诧异,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他过去的父母也来了,见了他很欢喜的,并没跪下,彼此说了几句话,也踏着他的肩升天去了。
对于这些境界,刘文化看的明明白白;所说的话,也记得很清楚,究竟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正在这样思量之间,忽然境界不现了。
屋子里寂然无声,肃静的很!黄先生依然在对面的一张棹子上低着头写账。不但眼里没看见什么境界动作,就是在心里也没想到有什么事。转瞬之间境界不见了,他忽的站起来问:
「黄大爷!(因为他岁数大,大家都是这样称呼他。)你刚才看见了没有?」
「什么事!」黄先生抬起头来,像发呆似的,反问了这么一句:并且又继续往下追问「我没看见,刚才怎么的啦!」
屋子里经过两个人这样一问一答,把一种沈寂的气氛冲破了。黄先生因为自己追问的话,没得到刘先生的解答,也不再理会,依然低下头去写帐。刘文化以为刚才的境界,黄先生也同样能看见,然而相反的,他却没看见,刘知道是自己的密事,也就默不发表。
后来,他把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的私自告诉了我,当时我对他说:
「这是破识蕴的工夫!识蕴破了之后,往往就能看到这种境界。在楞严经上不是说吗:「精色不沈,发现幽秘,此则名为,识阴区宇。若于群召,已获同中,销磨六门,合开成就,见闻通灵,互用清净,十方世界,及与身心,如吠琉璃。内外明彻,名识阴尽。是人则能,超越命浊。」心经上也说:「照见五蕴皆空。」如果看经的工夫深,对五蕴上不起执着,遇到这种境界不算回事。不过,对研究经的工夫,固然要专,可是;不要执着在这上边,如果有执着的话,就要入魔了。」
当时我恐怕他入魔,又恐怕他起执着,就随便这样告诉他。究竟他是否破识蕴?是不是与经文的意思相符?我因为那时还都在居士身份,也没去深加考虑,不过姑妄说之而已。
后来,刘文化对这件事情,始终也没再告诉别人,我天天研究楞严经的心,也益发坚固了。到了一九一四年我还把外道思想,和佛教思想糅合在一起,写成一部「阴阳妙常说」,有四五万字,在上海出版,(将来大家发现可以把它烧掉)出了家正式研究佛经之后,才知道那时候的思想,是着于世谛。不过那部书里,并没其他邪见,完全是以苦空无常,来显示大乘真谛的妙常。如果外道人看过之后,很可能把他引到佛教里来。
(一)第一次出家的失败
我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个出家的命,不过,始终没遇到出家的机会。「生死在眼前,」「诸法无常,」这种滋味,我已竟都体会到了。尤其在营口开药铺的当儿,每天看楞严经,看的非常有意思,觉得世间上所说的理,都是假的,都不究竟;惟有佛说的这个理,为最究竟,为最好!虽然那时候我对楞严经研究的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处,可是;它里边的大义,我已经都明白的差不多;知道楞严经的义理,对世道人心,确实有益。那时候我曾这样想: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浇漓,已经坏到这样,其所以坏的原因在那里?还不是因为他不明白真理吗?如果各个人,都能明白像佛经里所说的:抛去小我,完成大我的道理,世间那致于坏到这种地步?所以当时我的意思,就想把这楞严经,流通世界,使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都得到安乐!不然的话,人们的痛苦,就没有边际了!
话虽这样说,我对楞严经的研究,仍然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处;我想出去参方,又没有钱,不去参方,又没地方去领教,这怎么办呢?
一九一四年,听说北京西北怀柔县,有一个红螺山,上有资福寺,宝一老和尚,每年夏天在那里讲楞严经,法华经等。因此,在那一年的夏天,我就到红螺山去听经。
我去的时候,红螺山当知客的是现在的清池和尚。我在红螺山住了些日子,我们很熟悉,宝一老和尚在那里当后堂,讲法华经。当时我预备跟他出家,但因有人从旁把我出家的动机说破,发生了阻碍,所以第一次出家是失败了。
过了三年这后,清池和尚,转到天津清修院(李嗣乡善人之家庙)当住持。正赶那年他见成显和尚到关外去化缘,清池和尚托他带给我一个名片。意思是因为我们很熟悉,带一个名片问候问候,或者对于化缘也能帮帮忙。后来成显和尚到关外时,果然到营口,找到我们的柜上—东济生。
(二)第二次出家的感想
一九一七年,我四十三岁,在营口开药铺,每天除看经外,还附带着出诊。如遇有钱人,看病吃药全要钱,遇穷人则施医施药不要钱,对地方上谋幸福的事,均量力而为之。
一天,从街上回柜,看见柜台里边,放着一个名片,上边一行字是:
「天津东南城角清修院住持——清池。」
我见到这张名片,心里很欢喜!就问柜上的人:
「谁留的片子?人上那里去咧?」
据柜上的伙计说:
「刚才来一个化缘的和尚,大高个,因为你不在家,他又走了,说待一会再来。」
当时我想:片子虽然是清池和尚,但来的本人,绝不是他。因为我在红螺山认识他,是一个小矮个,所以知道不是清池和尚本人。
下午,那位和尚又来了,果然不是清池和尚,是那位成显和尚。他因为在营口有一位居士,找那位居士去化缘,附带着给我捎来个片子。我暗暗的把那个片子搁在褂兜里,谁也不知道。在照应他吃饭的时候,就探听清修院的住址,应当怎样去法。这时我出家的心,完全触动,自己以为是因缘成熟了!
隔了没几天,我带了这张片子,佯言回家修理坟地,抛去万缘,放下一切,就离开营口到天津去了。
不过这一次走,和平素出门,心里确实两样滋味!觉得百端交集,万感杂投,有些酸楚凄凉的情绪,自念:先前因为父母在堂,自己没有三兄二弟,舍不得去出家。后来又为妻子受累,熏染了一些世俗习气,熏得挺厉害,仍然不得出家,所以心里很难过。又想:假如我现在死了,不也就能成了吗?这一次就算我得了个急症死去,借此机会去出家参学,然后再回来,度脱妻子,这有什么放不下呢?所以我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虽然很难过,而心里却作死想,以为是自己死后的灵魂在前行。
继续地想:现在我下面已有一个姑娘已出门了,五个男孩,大的才十四岁,小的刚会走,又没人教养他们。三四十年来东跑西奔,没有一点积蓄,全靠这个小药铺吃饭。我走了之后,药铺无人照管必定歇业,将来全家挨饿,流离失所,这怎么办呢?然而;又一想:天下流离失所的人太多了,许别人的眷属流离失所,就不许我的眷属流离失所吗?
又想:假如我出了家之后,到各地去参方,在路上遇见了我的孩子正在讨饭,这时我管他不管呢?唉!天下讨饭的孩子太多了,许别人的孩子讨饭,就不许我的孩子讨饭吗?这件事也不足深虑!
可是,我的女人,在我不言语一声去了之后,她领着五个孩子,生活上一定很为难。如果她要嫁给别人,这不是于我很难看吗?以后我听说;或者在一个村里遇见她,将作如何感想?唉!又一寻思,天下的女人改嫁的太多了,这是我出家,如果我早已死去,谁能保险她不改嫁呢?况且许别人的女人改嫁,就不许我的女人改嫁吗?她今生是我的女人,前生是谁的女人?来生又要变成谁的女人呢?这事也不足挂在心上。如果真的为了妻子的事情,而连累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何止一生,恐怕生生世世的,永远沈沦下去了!这样,不但不能度脱妻子,同时也无法度脱自己。如果我现在能够毅然决然的出了家,潜心佛典,得到真实的修行,将来遇见她们,也劝他们念佛修行,了生脱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还有…………………唉!
放下吧—放下吧!
虽然是心里千头万绪,想这样想那样,这都是感情作用,也是熏染的一些世俗习气太深的缘故。架不住我在路上一边走,一边用理智来抑制它,结果也都放下了,觉得一无牵挂,万缘皆空。
因此才决然走到了天津的清修院!
(三)从此步入了佛门
我到清修院的时候,正是一个早晨。到了门口,一叩门,里边出来一个小和尚。他的名字叫宗祥,看样子,长得很聪明,很如法,(听说他后来已竟还俗。)他问我:
「你来有什么事?」
我说:「来拜见清池和尚。」
于是,他领我进去,与清池和尚相见。我们见面之后,谈了些过去的事情,清池和尚又问我:
「你这一次来做什么?」
「我来要出家!」
清池和尚一笑。接着就说:「你上次想出家未出成,这一次胡思乱想的又要出家?」
清池和尚的意思,以为我大半不知又为了一点什么事,自己起烦恼忽然一阵想出家,过不了三天半,就又松劲了。但,他待我很殷勤,吃、喝、住、睡都方便。晚间,我们谈起话来,他还是劝我不要出家,他说:
「你家里还有许多人,不要胡思乱想,轻易就要出家!你在我这里可以多住几天,住够了,再回家,免得家里孩子大人惦念!因为,我见过很多人,都是一时想出家,出家之后,又想家,悔不该出家。就这样出家又回家的,不知有多少?」
「我与他们不一样!」我忽地抢过来说:「我已经研究佛经多年,在家里,生活虽然不很好;但有那一座小药铺,还能够维持的不错。尤其是当医生的,在社会职业方面来说,也得算上流。所以按生活方面来说,我出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衣、食、住、也不是为逃避现实;我的目的,是因为自己研究佛经,已经有七八年的工夫,仍然不知佛法的宗旨落在何处,自己想出家受戒之后,到各地去访明师,好好参学参学。将来有机会,可以宏扬佛法,使佛经,流通世界,人人皆知!不然,世风日下,人欲横流,没有一点挽救的办法。同时;在过去,我年青的时候,也学过一些外道,后来又学医卜星相;自从看过佛经之后,觉得学佛法,比那些医卜九流各行道,要高上多少万倍也不止!所以我出家,是自己从心所愿,并不是为环境所迫,也不是有什么背景。」
经过我这么一说,他知道我出家心业已决定,再也不可遏止,于是他说:
「好!你既具有决心,愿意发心出家,就满你的愿吧!」
当时我预备拜清池和尚为师,他说:
「我小庙容不了你这位大神仙!拿研究佛经来说,我不见得比你研究的深。你如决定要出家,我可以给你作介绍。现在南方有月霞、谛闲、二位老法师;北方有静修、(时任北京潭柘寺东寮,)印魁、(时已圆寂,)二位老和尚。这四位大德之中,有一位已经圆寂,其他三人具在,而且都是道高德重,与我很要好。你现在出家,无论想拜谁为师,我都可以给你介绍。」
「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我说:「我认了师父之后,并不想仰仗师父的培养,希望师父给我留下多少房产,做多少衣服,出家之后,住在小庙里,衣暖食足的去享受,去安闲,我决不是这种意思!我的希望,只是能在师父跟前出家挂一个号,受戒之后,随我的便,到各地去参方。享富也罢,受苦也罢,一切都用不着师父来分心!将来我的机缘成熟时,可以到各地宏扬佛法,机缘不成熟,我也可以用功修行!」
「好啦!」清池和尚说:「你可以随意在这几位大德中认一位作师父吧!」
话虽这样说,究竟我也不知应当认那位师父好,总是犹豫未决。后来清池和尚让我在佛前拈阄。于是我在佛前烧上香,磕了头,把四位法师的名字拈好。结果,拈着了已竟圆寂的印魁老和尚的名字。当时清池和尚说:
「这次机会很好,这也是该当你与印老有缘。他过去在南京任毗卢寺方丈九年,在方丈任内圆寂,为人很耿介,很修行,对于个人的操守行持,非常谨严!平生不收徒弟,所以他死后也没有人接续。我也常以此事为憾!准备后来有适当人选的时候,给他代收一个弟子,以了我的心愿。现在你预备到这里来出家,拈阄的时候,又拈着了印老的名字,恐怕这也是感应!你心里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再给你介绍那三位现在的师父。」
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位师父挂上号,能够得到出家就可以,那管他望空拜师,不望空拜师呢!所以当时就顺口承认了拈得的阄。清池和尚还说:
「印魁老人,在南京已经圆寂了,他现在还有一位师弟叫纯魁,刻下住涞水县,瓦宅村,高明寺,你现在出家,他还可以替师兄代收。」
出家的事,算得着他的允许了;只等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不过在去落发之前,依然在清修院住着。清池和尚因为我过去是当居士,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直接说:现在既然要决心出家,而又什么也不懂,那么对于新出家的这些个理路,就不得不痛快的告诉一下了。
「你知道吧!」他训诫似的对我说:「你在家的时候,是当医生,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可是人人见了,都要恭敬你。出入的,都是车接车送,与社会一般人比较起来,得算很有身份;可是出家则不然,就是八十岁新出家,也得算一个小和尚,师父坐着,徒弟得站着,师父吃,徒弟得在一边看着,不知出了家你能不能这样虚心?」
「还有一层,就是你刚出了家,虽然是四十多岁,还得算一个小沙弥。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受戒的比丘,不论其年岁大小,一律要称师父。两个人在路上走对头,当沙弥的,必须站在路旁,让比丘走过去,然后当沙弥的再走。初次见面,不论其年纪比自己大小,都要向他行跪拜礼。如果来了挂单的,须先接过担子;或包袱来,送到他屋子里,然后,先打洗脸水,后打洗脚水,种种的都伺候完了之后,再恭恭敬敬的给顶一个礼。大众在一块吃饭的时候,要比别人先吃完。走路的时候,要在紧后边走。早晚要打鼓,撞钟,下板,收拾佛堂,打扫院子……这些事都是沙弥应办的。你酌量酌量,能受得了这些苦?干的来吗?」
「好!」我慨然都答应了。
本来,这些都不算一回事。例如在家人,为了经商坐贾;为了争名夺利,还得起早睡晚,低三下四。我们是出家人,想了生脱死,办这出世的事情,起早睡晚就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俗语不是说吗?「做买卖如修行。」这话是说做买卖的人,什么样的苦,到时候也要受,什么不耐烦的事情,到时候也要耐烦!不然,你的买卖就做不好。那么如果把这句话返过来说,就是「修行人如做买卖。」我们出家人也是一样,什么吃苦耐劳的事,也要做!无论什么不能忍耐的事,到时候也要虚心下气的去忍耐。久而久之,自然把自己的性子磨练得很驯伏了。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一点事,可是如果能够在平常时,永远维持着这个恒心,使它一直的平常下去,这就很不平常了。因为出家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巧法,也不是什么希奇古怪,是人人能办,人人能成,无论念佛也罢,参禅也罢,从智门入手也罢,从行门入手也罢,只要你能永远去实行,就绝对能成功。所以当时我对清池和尚告诉我的话乍然一听,似乎是不很习惯,其实,到了做起来,也觉得没有什么!平常得很!
在清修院住过几天,清池和尚就领我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那时正是三月天,天气不很冷。从天津坐火车到高碑店换车,正赶那一次没有车,清池和尚说:「我们不坐火车,要步行,看看你能不能吃这苦。」从高碑店到涞水县的瓦宅村,还有很远的路程,我们到高明寺的时候,已竟是半夜。叫开门之后,我那位纯魁师叔首先就问:
「到这时候赶来,有什么要紧事?」
「因为印和尚一向也没收个徒弟,」清池和尚走的气喘喘的说:「现在有一位发心出家的,拈阄的时候,正是拈着印和尚的名字,这是他们有缘,今天我送他来落发。」
纯魁师叔,一听说为师兄收徒弟,心里很喜欢,就准备与我落发。高明寺的宗派是临济正宗,到我这一辈是「隆」字。纯魁师叔对于给师兄收徒弟的事很重视,还给我看看八字,五行中缺金,就配了个「衔」字所以我出家的法名是「隆衔」。
落发之后,他们两个人还开示我了一番:
「出了家如同又降生一次,像另转成一个人一样。过去种种,譬如作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改头换面,做丈夫事,行人之所难行,做人之所难做。将来主持佛法,宏范三界,成无上觉,为天人师,方不负出家学道一场!「隆衔」两个字,如同刚一下生起的乳名,受戒的时候,再按照名字的意思,起一个学字。出家之后,最初要先学戒,由戒生定,因定发慧,这是最要紧的事!」
在我的人生过程中,深深地画了一道鸿沟,至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在一个简短的仪式里换上了出家的衣服,先拜祖,后拜诸山,两天的工夫,把我出家的事办完,第三天回清修院。从此我步入了佛门。
(四)打鼓撞钟与行脚受戒
在涞水县高明寺落了发,也没久住,就回到天津,住清修院当小和尚,开始学习打鼓,撞钟,收拾佛堂,打扫院子。撞钟的时候,我还记得是紧七慢八平二十;早晨下四板,晚上下二板。早起晚睡,搬柴挑水,专门做苦力的事情。遇到有挂单的来,就接过担子或包袱来,送到他屋子里,先打洗脸水,后打洗脚水,种种的伺候完了之后,再顶一个礼。这样,在清修院住了半年。
那一年的秋天,(即一九一七年。)正值宁波观宗寺谛闲老法师六十寿辰。本来,教下门庭,按规矩不传戒,他的弟子,和一些皈依徒弟,为与他祝寿,要传一堂戒。传戒的报单,寄到天津,大家都很欢喜,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清池和尚说:
「这一次机会很凑巧,也是你与谛老有缘。当初你出家的时候,想让你以谛老为剃度师,不想你拈阄的时候,拈着了印老。这也很好,因为与剃度师在一块,出入的很不方便,办什么事的时候,也不能客气;现在正值谛老六十诞辰传戒,你可以依他作一个戒师,这样在一块还比较从容方便一点。」
自从接到报单之后,我就预备去受戒。先学着捆衣单,挑扁担。因为出家人讲究行脚,所以我就先练习行脚这一套。同时他们大伙还教我演礼,挂单等事情。
受戒的时候,要先到客堂挂号,凡是新受戒的人,都带一个挂号条子,有自己的一个名,一个号,还有年龄籍贯等。我出家之后,宗派的名字已竟有了,这临去受戒的时候,还得再起一个号。五六个人在一块,这个说:叫这个字好,那个说:叫那个号好,大家纷纷议论,莫衷一是。后来清池和尚说:
「有一个现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因为在一月以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关外来了一个未受戒的沙弥,住在我们庙里,他的名字叫倓墟我并不认识这两个字,在梦中我还觉得很奇怪!他在我们庙里住了没几天就死了。庙里的人请我给他荼毗焚化,我举火的时候,还说了四句偈子,说完就醒了。这时候正是夜间二十点,我点着洋灯查字典,倓音谈,作安静不疑讲,墟、音虚,作丘墟讲,和我在梦里所知道的意思一点也不差。我觉得这事很特殊!就拿起笔来,把这段事记在一本皇历上,并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作此梦。你现在是一个未受戒的沙弥,也是从关外来,正与这事相应。你出家以前的事,如同已经死去,出家以后的事,由我介绍得度,就等于死后由我荼毗焚化,这事情很相应,你就叫这名字吧!
其实这个倓字,是个很生疏的字,冷不防叫我一看,我自己也不认得。记得在戒期里边,我们的引礼师,也很多不认识这个字,在点名的时候临时现问我。
当时清池和尚叫我用这个名字,我觉得叫起来很响亮,也不错,当时我说:
「这个名字虽然很好,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因为我已出家,可以把那个墟字的土傍去掉,以示离尘之意。」
「也好!」清池和尚说:「那么你的号就叫倓虚吧!」
我离天津去观宗寺受戒的时候,那天是九月九日,正赶天津发大水,马路上可以行船。临走的时候,清池和尚告诉我说:
「出家人那里有很多钱雇车子,上码头的时候,走着去吧!最初出家也得练习行苦行,将来预备朝山!不然,有时候,没有钱,也雇不到车子怎么办呢?」
「好!我就这样办吧!」
说完这话之后,我自己挑了自己的衣单上码头,坐招商局的轮船,一直到了上海,从上海又换船到宁波。
一入宁波境,因为言语不通,处处觉得蹩扭!路很窄,不好走,我又找不着那是正道;末了,好歹化四毛钱,雇一辆竹轿子到观宗寺。
先到客堂挂单,因为是新求戒的,又按照手续挂上号,然后送新戒堂学演礼,学毗尼。到了开堂的日子,再按照一定规矩,受三坛大戒。
我们的戒期是从九月十五,至十月十五,一个月圆满。受戒的人,四众弟子合计起来,有一百二十多位。这是我出家后的第二个阶段—受戒。
(一)最初一月的苦闷
在我们戒期里边,北方人受戒的,连东北人共合有十三位。戒期圆满之后,有十一位回小庙,惟有辽阳金银库的一位戒兄,他的名字叫净玉,出戒期之后,愿意发心求学。我们两个人算是志同道合,就一块儿留住在观宗寺。
那时候,谛闲老法师在观宗寺办一个佛学研究社。他在前若干年,和杨仁山居士在南京曾办过一个僧校。中国佛教最初办僧学校,就从那时候为起始;如太虚、仁山、两位法师,都是那里的学生。后来因为经费困难,办了二年多工夫,就停顿了。谛老复兴观宗寺之后,因为立不起学堂,才立一个研究社。
我和净玉师,打算入研究社求学,谛老很慈悲,尤其对北方人求学,特别优待欢迎。因为北方人隔于言语,到南方去求学的很少。北方佛法零落,如果浙江宁波一带的人到北方来宏扬,因为说话听不懂,也是很困难的事。因此,谛老关心北方的整个佛法大体,很希望北方人,能够到那里去学学佛法,将来学成之后,可以到北方来,开辟几个道场,在北方宏扬佛法!
净玉师比我年青,我两个入学后,谛老很欢喜;可是北方人在南方住,一切都感觉不习惯。
观宗寺,它原来的名字是延庆寺,宋朝法智大师中兴天台所创建。院子很大,分前后两院。元丰年间,四明五世后,介然法师,按照观无量寿佛经,建十六观堂。因为天台教注重修止观,所以那里的禅堂不叫禅堂而叫观堂。原来那个老庙的门向南,后来的中兴观堂门改向东。庙很威风,像一座城。周围有一道河,像护城河一样;外面有很多房子,多半是在家人住。
研究社的主讲是谛闲老法师,开大座讲经的时候,也应当由谛老讲;但是因为观宗寺由谛老复兴,事情多,每天忙于应酬,有时候对大座经无暇来讲,就委托当辅讲的,静修法师讲四教仪集注。
静修法师,他对教观纲宗曾作过注解(即教观纲宗科释),对于天台教也很有研究。不过因为他是温州人,我听不懂他的话。头一次听讲,给了我一本四教仪,听了整整两个钟头,一句也没听懂!也不知他讲到什么地方,只看别人听得很高兴,我也不知他们为什么高兴。
下课后去问同学妙真法师(现任苏州灵岩山寺住持,继续印光老人。),因为我们住同寮,他是湖北人,说话稍微能懂,给我讲一遍之后,才稍微明白一点。就这样听了一个多月,总是觉得苦闷得很!
后来,辅讲法师催着要回讲,我因为听不懂,也没什么心得,自己心里就打妄想,要走,原因是:
(1)宁波吃臭菜,我吃不习惯;
(2)夜间冷,睡不着觉;
(3)言语不通,听课不明白。
那时候,正是十一月天,屋里没有炉子,冻的睡不着觉,所以告假想走;但是没得许可。辅讲法师问我:
「你为什么要走?」
本来我走的原因,并不是只为了吃不好,睡不好,主要的,原是为了听课,口音听不懂。但是当面又不好意思说,只好说是「夜间冷,睡不着觉,」他说:
「你是有被不会盖呀!如果你晚上脱了大衣,穿着小衣服睡,把四下里收摄好,这样就不冷了。」
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但,晚上照他告诉我的那样去睡,果然就不冷了。这样住了几天,我的妄想抑制不住,仍然要走。走的主因,当然还是听不懂课—苦闷!
凡事都有因缘,也该我走不了,辅讲法师,我不是听不懂他的话吗?不想过几天,他却告假走了。
原因是我们有一位同学道某(他的名字,我已想不起来。),与静修法师不睦,常与静修法师口角,因此,静修法师要迁他的单。道同学办事很机灵,没等他去对谛老说,他却已先行跑到谛老那里,痛哭流涕的诉说静修法师欺负他,要迁他的单。
谛老并不明白真像,对学生又很爱护,当时就对道同学说:
「不要紧!你回去好好地求学,他迁不了你的单啊!」
自此之后,道同学觉得更有仗恃,就常与静修法师顶嘴。静修法师,因为自己是一个副讲身份,说了话不算,就气的不得了,去找谛老:「他这样给我下不来台,我干不了!」
谛老因为道同学先到他跟前诉过冤,知道他们不睦,就想法子劝静修法师:
「嗯—」谛老说:「他们当学生的,有点小小不严的过错,你可以原谅他,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可是后来,他两个人仍然不睦,静修法师找过谛老几次;然而谛老无论如何不许迁单。静修法师,看看自己没面子,要走,谛老又解劝了半天,也没劝好。最后谛老说:
「嗯—你实在要走我也没办法,你走吧!你走了我自己讲!」
静修法师从谛老那里回去之后,就收拾衣单,同学们也未加挽留,就这样,他搬起衣单就走了。
静修法师在的时候,已经把四教仪讲完,接讲南岳大师所作的大乘止观,静修法师走了之后,由谛老续讲。
(二)课程与时间的分配
谛老因为在观宗寺事情忙,应酬多,已经快半年没讲经,也不知学生的程度如何。因为事情的忙碌,所以讲经的时候,很简略,都是讲完了之后,叫学生自己去用功悟解,到第二天再回讲。
谛老讲经的时候,多半说官话,我还听的懂。这也是该当我在观宗寺有求学的机缘,不然,为了听不懂话,总是打妄想要走,现在既然话也能听懂了,并且我已经研究佛经七八年,所讲的经虽然不同,然而名相义理,都大致不差。
那时候,研究社分甲乙丙三班,有在那里已经住过几年的学生。我去了才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列在丙班里。
观宗寺的课程,每天早三点起床,三点半上大殿,一次殿要化两个钟头的工夫,念快了,谛老不乐意。五点半下殿,稍微休息一会,就过早斋堂。下过早斋堂,稍一休息,自己就看经,预备回讲,这个时间,算是自己的工夫。八点钟回讲,这一堂须要三个钟头。至十一点下课,休息一会,十一点半就过午斋堂。下了午斋堂要绕佛,因为观宗寺住一百多人,绕佛的时间也很大!
绕佛下来之后,休息,这个时间,也算自己的工夫,可以看看经,或睡一会觉。到一点钟,听报钟一响,大众都持经本到讲堂。等大众到齐之后,谛老进堂,先说几句开示的话,然后敲三下木鱼止静,大众修一个钟头的止观。
谛老跟前放一个表,到两点钟,谛老三弹指,监学法师敲一下引磬开静,谛老再开讲。这时候,同学们的腿子,有坐不了大时间的,开静之后,可以方便一些,放下来。谛老的工夫深,无论坐多大时间,始终都是一样。
到下午四点钟,听完大座之后,稍微休息休息喘口气,就上晚殿。这个晚殿,也要两个钟头。那里是教下门庭,不讲持午,每天三顿饭,下晚殿,休息片刻就吃晚饭。
晚间,七至九点,这两个钟头,是自修的工夫。个人在寮房里看经,三个人一个屋,一张棹,一个油灯,点一根灯心草,两根都不许可。九点钟开大静,下过二板之后,一律息灯。各寮房由纠察师负责监视,二板后,各寮房不许再有灯火。到明天三点钟起床,共睡六个钟头的觉。这样计算起来,一天之中,上下课,加上殿过堂,要有十几个钟点,同学们,没有一点闲空。
(三)第一次回讲
记得第一次我预备回讲的时候,由晚七点张灯看经,到九点钟就应当养息了。当时我想:我已经四十多岁的人,明天覆讲的时候,不要给自己倒架子,要好好用心,把这段文义看明白。而且我也存一种好胜的心,聚精会神的看了十几遍,到九点钟也没息灯。可是又恐怕纠察师来申斥,于是用一条被子把窗户挡上,挡得一点光线也漏不出去。我们一个寮房里三个人,那两位是宝静法师和妙真法师,他们两个人都早已睡熟了。我的意思,是想把那段文义看透辙,知道个所以然的时候再睡。翻来覆去,一直看到十二点。自己觉得文字通顺,义理也差不多都明白了,才睡了觉。
第二天,三十多位同学,都要轮流抽签回讲。我是最后去的,还没有搁签子,所以最后才轮到我。过去我已经研究过七八年的佛经,到观宗寺又听谛老讲,再加上临时研究的心得,先消文义,后谈义理,称性发挥,便把一段文顺利的讲下来了。
本来在营口宣讲堂的时候,我就常给别人讲,我的口齿讲起话来,倒也利落。等我覆讲之后,谛老沈思了半天,没说什么。又待一会,拿眼看看我,又看看大伙同学,俯下首去,暗暗的点了几点头,说了一句考语:
「虎豹生来自不群!」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看那些老同学:
「你们文都弄不清,怎么能发挥其中的义理?我因为事情忙,不能详细讲,有讲不到的地方,让你们自己去研究,去悟解。你们不自己用心,那能懂得其中的义理?!虚刚才讲的,你们听听对不对,是不是我有偏见?难道你们久住的,还不如一个新来的!」
这一呵斥,弄得那些老同学,都羞羞惭惭的,觉得怪难为情。谛老对大伙又来一个总评,把文中大义,复又略略的显示了一遍。
下课后,谛老又派茶房把我叫到寮房里,问了问我出家前后的情形。我也把我出家的各种因缘;和拈阄认师父的事告诉了他。谛老很欢喜!在谈闲话之间,谛老又叙说到我师父印老和尚的事,他说:
「你的师父,印魁老和尚,我们是老同参;当日我们两个人曾一块亲近法忍禅师。他破过两次参:一次是在南京赤山,坐完了香,下山坡去搬石头,把脚碰一下,忽然开悟。第二次是在宁波的慈溪县,自己打禅期,开一次悟。」
「后来他又学教(贤首宗),口很讷,一生只讲过一两次经。然对禅宗工夫,很有见地!在南京毗卢寺任方丈九年。他临圆寂的那年,是宣统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那时正值我在毗卢寺讲法华经。记得当天晚上,他派衣钵师,把我请到他寮房里。我们两个人说了些机锋话,衣钵师和侍者,在一旁站着,看我们两个人说话,都莫名其妙。末了,我问他以后建塔的事,他说:『常住没有另外修的塔,现在力量薄弱,也修不起,只好随众人普同塔。』说完这话,给我告好了假,我回寮房去了。这时督监师也在旁,请问常住以后的事,他说:『已经安排好!』再问别的,则默而不答。原因是他在方丈任内九年,对于常住一切吃烧用住,都已安值妥善,没一点可牵挂的事。原来当时跟他当衣钵的,就是现在的清池和尚,已经跟他七八年了。晚间,衣钵师和一位叫宝山的侍者师在旁伺候他。侍者师是一个小孩子,顽皮性大,没事的时候,就在座旁的一座假山(吸水石)上,拉船玩,由山上拉到水里,由水里又划在山上。衣钵师看到他那样玩,就信口说了一句:『你错咧!船那能在山上走呢?』印和尚说:『对呀!不错!不错!』这时候,正是深夜的十一点,他望瞭望四座的人们,说了四个偈子:
参透人间世事禅,
半如云影半如烟;
有朝得遇东风变,
直向山头驾铁船!(大光按:印老和尚,有木刻本语录行世。)」
「说完这四句偈子,给周围看他的人合了合掌,告好了假,跏趺坐着,就圆寂了。」
「你师父的志愿,也是想到各处去讲经,宏扬佛法;不过总是机缘未成熟,讲经的时候很少。你现在既然发心学教,弘扬佛法,将来满你师你的愿。我希望你将来要做一个法门的龙象,不要半途而废!」
谛老把我师父的事,说了个大概,又把我也奖许了几句;当然我心里很愧不敢当,因为我是新来乍到的学生,所以大伙同学,都觉得很特别!对我也异样相看!
(四)谛老对我和北方学人的重视
谛老法师,对于教导后学方面,得算煞费苦心!无微不至。处处鼓励学生,处处想造就人材;尤其对北方同学,格外慈悲的很!因为他看到北方佛法很零落,久已想到北方来振兴佛法;但因为言语不通,也碰不巧这种机会,所以总想造就几个北方人材才满愿。因此凡有北方去学教的人,就特别优待,特别亲近。
那时候就我和净玉师是两个北方人,寺里的规矩很紧;但,对我和净玉两个人却很宽容。有放逸失检点的地方,总是很客气,不肯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北方人性直,喜顺不喜逆,有了小小不严的错处,都容纳过去,用人格和面子来感化你,让你自己去改正,养成自爱的心理。同是一样的事,如果是南方同学做错的,那就绝不客气;因为那里所住的同学,完全是南方人,多一个,少一个,根本就不算回事。北方人优待他还去得很少,如果再不特别优待一点的话,那就更没人去了。尤其对我,虽然我岁数较大,却处处受到他老的另眼看待和教导。说到这种地方,真使我们北方人,特别感激!拿我个人来说,当初受到他老那样的宽容重视,慈心成就,真是我的法身父母,慧命导师,直到现在,我想起来,都感激得涕泪交下!
不过那里的功课很紧!一日之中,除上殿过堂之外,就是上课,同学们也没什么工夫去闹事。同时;自从我头一次覆讲大乘止观之后,他们大伙看我一个新去的同学,都能这么用功,于是他们大伙,也为了要争这个面子,都很精进的用起功来。后来讲完大乘止观,又接讲十不二门指要钞,有两个人累的吐血。一位是我们戒期里挂入单引礼的静安法师,他原籍是云南人,累的吐血之后,就告假回南方去了。他和我很好,临走的时候还送我一部圆觉经直解。那人的根性很钝,然而立志向学的心很恳切。他回云南之后,住鸡足山,也是一个很有名的道场。那时候虚云老和尚(现年一百零九岁)在鸡足山,已经把那里的丛林重修建起来,等把规矩整理好了之后,没人继续。当时,虚云老和尚看静安法师很好,就交给他(此是闻人传说。)。后来虚云老和尚又转往福建鼓山,及至广东修南华寺云门寺等。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因为我认为一个人,无论他的根性聪明也罢,愚钝也罢,只要努力向学,都有成功的一天。就怕人一天马里马虎,不肯向学,这样纵有多好的天资聪明,也都没有用!例如静安法师,他不是天资愚钝吗?可是他处处以诚心向学,结果他成功,为人所器重。如果他要不求学的话,谁能瞧的起他呢!
(一)登程与趣剧
一九一八年三月间,谛老法师到北京去讲经,我也随从。
远在一九一五年,袁世凯任总统的时候,派孙毓筠居士,筹备了一个讲经法会,请谛老法师,与月霞老法师,曾到北京讲过一次楞严经。这一次发起讲经的,是由当时交通总长叶恭绰居士,还有铁路督办蒯若木居士。叶总长对佛法出力很大,可以说他是承佛咐嘱,现宰官身,维护佛法的再来人,我一生得他帮助的地方很多,我们最初相识就在北京。这一次他们几个有名望的居士,想研究佛学宏扬佛法,给谛老法师来信,请谛老去讲圆觉经。并且还派徐文蔚(字蔚如)居士亲自南来迎接。谛老本来久已想到北方宏扬佛法,这一次既然有人来请,所以当时也就答应了。
谛老他那年已经六十一岁,照例走的时候,要跟两三个学生,带一个用人。遇到有不舒服的时候,还可以让学生代座。不过选人的时候很难!学校里虽然有很多久住的学生,但是对教义比较好的,而文字不通;也有文字虽好,而教义不通;到时候当然不能代座。谛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适当的人选。
后来,谛老忽然想起,原先在南京办学的时候,有一位仁山法师,也是谛老的旧学生,天资很好,学问也很好,对于教义也很有研究。就给他去信,邀他一块去北京,到上海净土庵聚齐。那时候,仁山法师正在杨州天女寺任住持,接到信的时候,心里很欢喜,马上就来信答应了。
这时观宗寺还住很多学生,大家一听谛老要去北京讲经,差不多都想跟谛老一同去听经,但相反的,却都遭到谛老的拒绝。很多学生去要求,谛老都是这样推托的:
「这一次发起讲经,完全是居士发心。住的时候,不住寺院,住下处,另外包伙食。去的人多了,让人为难,而且吃饭也不便宜。现在,我与仁山法师已经去信邀他,再另外带一个茶房,一共三个人去,你们谁也不必去了。」
那些老住的同学们,仍然这个去要求,那一个也去要求,结果谁也没有要求成,谛老还是都不许可,反而申斥一顿!
这时候我也想:谛老走了之后,这里的课程必定请人代讲,既不合我的意思,而且我也听不懂,因此,也想跟谛老一同去。但那些久住的同学都没有许可,我一个新来的,那就更没希望了。这时候我曾打妄想,预备另找地方去自修。但回头又一想:既是那些老住的同学,都向谛老要求去北京,虽然都被呵斥一顿没允许,然而我何妨也去试试。不管他许不许,万一许可的话,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话虽这样说,自己预料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可是事实出乎人意料之外!等我到谛老跟前要求去北京的时候,谛老一点没含糊就说了一句:
「好啊!」这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他老向来说话,没这样痛快过,不知怎的这次说话这么干脆!同时他还说:「我说话北方人有些听不懂,你可以给我作翻译。」
其他同学,看到这种情形,当然都不很欢喜。为什么别位同学不带,偏带他去呢?还有一位同学在背后直叨咕,说老法师有偏心。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坐江轮到上海,住到净土庵。第二天,仁山法师也赶到了,谛老给我们两个人介绍见面。他穿一件破灰袍子,还有几个补钉;一个四方面庞,又是白净胖子,两个门牙挺大,还有点近视眼,看东西不很清楚。一行一动,都很洒脱。过去,他为了要革新佛教,曾在金山做过运动,我们两个人谈起话来,到很相契。
第二天,又来一位戒莲法师,他是华山的法子,也是谛老的旧学生,他来的意思,也是想跟谛老去听经。当时我们和谛老住两个屋子,首由仁山法师给他在谛老跟前传禀了一声,谛老说:
「叫他来吧!」
这时,仁山法师就领戒莲法师,到谛老屋里去了。
「嗯—」谛老说:「你来干什么?」
「您老慈悲!」「戒莲说:「我的法和尚让我到这里来,一方面看望看望你老,一方面还要让我跟你老到北京去听经。」
「嗯—不能去,因为那里办事的都是居士。我们去了之后,要找下处,包饭吃,你怎么能便于去?」
「老法师慈悲!我可以自出旅费,自备伙食,只要能听经就成。」
「嗯—住处不是还让人为难吗?」
戒莲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只要能许可去就成,自己出旅费也算不了什么。至于到那里住地方,吃饭,既然都是出家人,而且还是谛老的旧学生,他能眼巴巴不让我住,不让我吃吗?可是谛老也已想到这里了,他是我的学生,如果答应他去的话,一切吃、喝、住、睡、那能好意思让他自备。其实谛老不让他去,并不在吃、喝、住、睡上,而是另有原因的。
谛老住里边一个屋子,我和仁山法师两个人住外间一个屋子。当谛老和戒莲说话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戒莲要求了半天,横说竖说,谛老也没许可,他很失望的就出来了。
到外屋见到仁山法师说:
「我这次来是预备跟老法师去听经,可是老法师无论如何也不许可。况且我来,是受到我法和尚之命,叫我跟谛老去听经,再求几年学。如果去不了的话,我法和尚一定要疑心,说我品行不好。不然,何以不让我跟去?」
他说完以后,有点发愁的样子,就央告仁山法师,到谛老跟前去要求。仁山法师本是一个直性子,好面子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很痛快!又经戒莲法师这么一央告,他说:
「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到谛老跟前给你去要求!」
仁山法师的口齿,本来很流利,讲起话来,反正都有理,把戒莲来的意思,源源本本给谛老说了一遍。但,无论怎样说的有理,谛老总是不许可,原因是恐怕跟去倒架子。等仁山法师问到「为什么不许可」时,谛老,才把这一段因由一五一十的道出来:
—是在不久的以前,有一位居士请谛老吃素斋,一共有四个人。其他二位之中,有一位是戒莲的太老和尚也在座。这位供斋的居士,是已经受过菩萨戒的,对于佛学也很有研究,在吃过斋,闲谈的时候,那位居士问:
「按梵网经上说:凡受过菩萨戒的,须发菩提心,如果在路上遇到病人,无论相识与不相识,都要下车,尽力去救护,不然就违犯菩萨戒;不过这里有一种困难,如果遇有要紧的事情,下车去救护病人,则耽误了事,不去救护则犯菩萨戒,这时怎样才可以呢?」
按佛教有宗、教、律、三大门庭,宗下专讲参禅,教下专门讲经;律下则专门持戒。谛老他本是教下的人,对戒律并没有十分研究过。而且又有华山的太老和尚在座,他是专门讲律的人,所以谛老当时就答复那位居士说:
「我是教下的人,对戒律没有细研究过,这里有华山的太老和尚,他是专门讲律的,这问题可以让他答复吧!」
谛老把这问题很虚心,很谦恭的让到太老和尚那里去。谁想这位太老和尚,也毫不谦辞,一点也不加思索就说了出来:
「咳!那个就马马虎虎吧!」
这时在座的人,都鸦雀无声,谛老的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红。那位居士,也闭口无言的微笑一下,仰起脸来,看看屋上的天花板。
后来谛老觉得这种说法太难为情,太给出家人失身份,又把刚才的话题接过来,略略的加以解释:
「这事情虽是一点小事,然而也并不那么简单。在佛家的戒律里,戒相甚多,分开、遮、持、犯;在持戒里面还分止持与作持。我今年已经很大岁数,脑筋不好,对于那些戒律的细相,也记不很清楚,所以现在也不敢说一定对,如果说错的话,恐怕这里边要违背因果,这事情等我详细看一看,再告诉你吧!」
屋子里的空气紧张了半天,经谛老这么一解释,才算稍微和缓一些。而几个堂堂乎大法师,在这个尴尬的局面里,也算找着下台阶的地方了。
不过这一次应供,是以谛老为主席,而且他的名望、身份、知识、地位、都与其他法师不同。所以他总觉得太老和尚那样答法,是连累了自己也跟着同样的倒架子。
话又说回来,等谛老把这段因由说完以后,对仁山法师说:
「你看看,他们山上的太老和尚,尚且办出这样事来,其他就不问可知了。况且戒莲其笨无比……好啦你回去吧!告诉他不能去!」
仁山法师,闹了个没面子,也回来了。
「戒莲法师!」仁山法师说:「我已经给你费很大劲,也没请求下来,很对不起!你先回去吧,何必一定要去呢?」
但是,戒莲仍是放心不下,一定要跟去。仁山法师看他意志很坚决,就给他出个主意说:
「好啦!戒莲法师,你不是自己有钱吗?你可以自己打船票,不让谛老知道。这样等谛老看见你到船上时,也不能拦挡你。等你听完经回来之后,你法和尚还会知道是让去不让去吗?」
到第六天,招商局的船来了,谛老买的头等舱,住房间,而戒莲也买的头等舱,凑巧按号头却和谛老住隔壁。谛老以为戒莲已经回山,那想到他也一块来坐船,而且还住在隔壁。我和仁山法师,本来早已知道个中消息,所以见到戒莲也不言语,而戒莲在谛老跟前出来进去的,也是不言语。不过谛老一看到戒莲时,两眼直瞪,气得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吃饭的时候,普通一般人,都肉鱼的吃荤菜,特另给出家人弄素的。本来各人坐各人的船,吃饭的时候也可以各人吃各人的饭,这是说普通一般人的情形。可是吃素饭的人没有多少,而且就我们几个出家人,所以到了茶房开饭时说:
「大师!吃素的人没有几个,这是单另给你们做的,你们都是出家人,就在一块吃吧!省得各别去开。」
谛老对戒莲早已就没有好印象,而他偏又在谛老眼皮子下过来过去的。吃饭的时候,茶房又叫他给在一块吃,论理个人化钱个人吃饭,谁能不让谁吃?所以他两个人见了面,彼此瞪眼,一句话不说;然而我们两个人,却禁不住在背地里挤眼微笑。
(二)如是我闻在烟台
船从上海开驶,走了两天一宿,到了烟台,照例要停住一天,预备装卸货。
烟台有一位做道尹的,叫伍雍,也是一位对佛法很有信仰的人。预先听说谛老到北京去,必定在烟台住一天,他事先就给谛老去信联络好,等船到烟台的时候,可以接谛老到市里休息一天,免得在船上受累。
船到烟台的时候,伍道尹亲自带人,坐车到码头迎接,所有一块来出家人,都请下船到公馆去休息。
这时,我们几个人,和谛老已经都下了船;所带的东西,还留在船上。按出门的规矩来说,无论如何,船上应当留一个人看东西;可是我和仁山法师,谁也不言语,自己都不肯说一定让谁在船上看东西。后来谛老对这情形看不下去,才发了话:
「嗯—都走了成吗?船上要留人看东西吧!」
「老法师看留谁好!」仁山法师故意的说。
「嗯—叫戒莲在船上看着吧!」
说这话时,我和仁山法师,扭过头去扮一个脸色笑一笑。戒莲在旁边站着,像奉到圣旨似的念一句「阿弥陀佛!」本来戒莲的意思是,无论怎样难堪,反正是学生和法师之间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谛老能答应他,这就算成功。现在既然谛老让他在船上看东西,这无形中也就算默然允许了,这在戒莲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等我们到了道尹衙门里,伍道尹把我们几个人,和徐蔚如居士,都一齐让在客厅里,说了一些寒暄话。因为伍道尹在南方时,就皈依谛老法师。
伍道尹的续配夫人,是上海程某人的第二个女儿,她当时有病,没能出来与谛老见面。
用过了斋,伍道尹和大家在客厅里坐着谈天,先说了一起佛教里因果的事,随后伍又谈到他太太身上。
谛老也知道伍的夫人是程某人的女儿,程某人在过去做过大官,此时他已死去。他夫人很信佛,还办了不少的慈善事,在谈话之间,谛老忽然想起一段奇闻。
「你知道吧!」谛老对伍道尹这样问:「近来上海出一段奇闻,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我还没听说呢!什么奇怪事!」
这时,我和仁山法师两个人,都是跟随谛老的,在这种场合里,原也没有参加讲话的必要,所以坐在一旁听他们往下说。
谛老又沈思了半天,像说闲话似的,把这一段新闻,从头到尾的说出来,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位姓程的程某,是一个官宦人家,家里很富足。程某在上海故去了,他还有一个太太,念夫心切,自从夫君死了以后,整天哭的要死要活,想要与夫君再见一面。那时候在上海有一个法国人,会「鬼学,」能够把新死去的鬼魂招来,与家人重行见面谈话,一次要一千块钱。程太太因为家道很富足,化一两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把夫君招来见见面,这就心满意足了。于是请法国人到了家里,晚间,在大客厅里摆好坛,把电灯一熄,法国人就在里面掐诀念咒,约有一点钟工夫,电灯完全又开了,但没见到鬼来。洋人说:
「咳!这个人很难找,在阴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见他在地狱里,无论怎么叫他,也叫不出来。」
程太太自从夫君死了以后,心里疼的吃不下饭,巴不得赶紧把他招来见见面,谈谈话。谁想出乎意料之外,自己的夫君不但没来,而且洋人还说他下地狱,程太太听到这话,不由得怒从心出,火了!
「你这个洋鬼子玩艺儿,真会骗人!」程太太恼愤愤的说:「我丈夫一辈子乐善好施,盖庙修桥,不升天也就够冤枉了,为什么反而下地狱呢?你这不是故意污辱我们吗?」
就这样把那个洋人申斥一顿,那位洋人,因为当时不能给他拿出证据来,所以也没法子辩驳,白受了一顿气。
程太太气不过,仍然直叨咕,洋人也实在忍不住了。
「好啦!你如不信的话,如果你另有新死的人,我可以给你找来,作个证明。」
「别人我不要,只要我丈夫!」她仍是气的要死的样子说。
程太太,有一位大儿子,刚在窑子里死了不几天,说这话时,从旁有人想起程太太的大儿媳妇说:
「大少爷不是刚死了不久吗?既然他现在能招魂,可以借这机会,叫少奶奶花几个钱,把大少爷的魂灵招来,一方面可以说说话,一方面还可以证明这件事。」
有人把这话告诉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恐怕程太太不乐意,打算自己花钱,所以先给程太太商量一下,程太太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问!」
洋人也在旁边插嘴说:「要愿意再作的话,我可以减价算五百元。」
大少奶奶很年轻,男人又刚死过,心里正在很哀痛的时候,也很想把他招来见见面,说说话,安慰一下自己的心。就是花上五六百块钱,也算不了一回事。于是就把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死的日期开好,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洋人重行登坛去作法。
这一次不像上次一样,登坛不一会工夫,鬼就来了。来的时候,先在棹子底下哭了一顿,以后又说话,他的女人问道:
「你是某人吗?」
「是!一点不错。」
「你在阴间怎么样?」
「因为我刚死过不久,还在疏散鬼之类,未受拘禁,过几天恐怕一点名,就要受拘禁了。唉!我在世间的时候,整天花街柳巷,吃喝嫖赌,不做正经,造下这种孽,觉得很对不起你。现在我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办法,除非你们能做功德念经超度我。在我那件衣服里,还有一张支票,你可以到银行取出来,家里的事,你多费心,要好好照管孩子。」
有人到那件衣服里找一找,果然在口袋里有一张支票。这时候在旁边看的人,又把他的小孩子抱来,故意让他问:
「你是我父亲吧?」
「是!乖孩子,你好好听你妈妈的话。」
这时,鬼也哭,家里的人也哭,弄的客厅里一片哭声。尤其是他的女人,几乎哭的不成声。后来她在极端的悲恸之中,忽然又想起,刚才要请他老太爷的事,又问:
「最初请咱父亲,为何不来?」
「听说他已经到地狱去了。」说这话时,鬼的哭声更大,程太太在旁边听着也沈不住气,忽然插嘴说:
「你父亲一辈子行好作善,重修某隐寺,创修某佛寺,舍茶舍药,广作布施,印送经典,他有什么孽,还得下地狱!」她一边说,还一边着急的了不得。
「我问过他,」鬼对程太太说:「听说因为我父亲原先困穷的时候,在北京做官。有一年正值山西年岁不好,闹饥馑,皇上派他到山西办赈济。国家发了六十万两银子的赈济款,我父亲违法贪污,完全入私囊了,因此饿死了成千成万的人。后来朝廷又派专使去调查,我父亲又行了几万两银子的贿赂,把这件事情就掩饰过去了。因此,罪孽太大!所以到阴间没有几天,就转到地狱里去了。」
「你父亲一辈子做的善事也不少哇!就是有罪的话,将功折罪,也不至于下地狱吧!」
「哪—他的功固然有,究竟抵不过他的罪。有功德将来可以上天去享福,那又是一回事;而现在所欠的这些成千万的人命债,还得先要来补偿。」
程太太听到这话,更加火了!
「既然作善事没好处,我们还行善作功德干什么!赶快!派人到某佛寺,把寺拆掉,把那一些僧人完全赶跑!」
这一幕中法合演的鬼剧,到这里算完了。末了,弄得某佛寺,却内外都不安起来。
谛老讲到这里,遂问伍道尹:
「这件事在上海闹了很多日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和程某是至亲,究竟他在过去有没有这回事?」
伍道尹沈思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他当时在北京做官的时候,正在穷的难过,这事情不能说一定,大半或者也许有,我不敢说。」
话讲到这里,也就无人再往下说了。
这时去请谛老的徐文蔚(蔚如)居士也在座,他原先学过密宗,会东密的金轮度世法。在吃过午饭之后,他还特意演习了一次,用一张宣纸钉在墙上,像看圆光似的,找几个小孩子,在一边看字。大半他的工夫还未能相应,或者小孩子欠灵活,事实上这次是没看到字。
究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干什么?就是让大家要相信鬼神决定是有的!地狱也决定有!因果也决定有!但这些事情,都不出乎心。就是十法界依正二报,也不出乎一心。所谓「万法唯心」,「一切唯心造,」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人们无论做什么事,千万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昧了良心的话,早晚这因果报应要轮到你身上。例如刚才所说的那件事,西洋人本来是重科学,而他却能把鬼招来,使鬼痛说他在阴间的事,这不是给因果报应的一个很好的例证吗?
附录:大云月刊第三十期六大伟人名标猪身之奇事。
江苏镇江丹阳县城西门外,谢镇村,谢咏铭家之猪厩内,有一母猪,于去冬阴历十一月十三日,(阳历二月九号)胎生牡猪六只。背上无毛,足是人足,腹是人腹,全是一样。尤奇者,每只背上,皆发现青肉皮一块,凸出三个肉字:一为姓袁的,一为姓盛的,一为姓伍的,一为姓冯的,一为姓李的,一为姓黄的。此系多人目见之事实,教育界中人士,到谢家参观者有数十人,沿途陆续争观者,亦不计其数。现为丹阳城内吴国鑫会员,暂为买下,以备博物家考究。
大光按上面凸出之六个人名字,均为近代赫赫有名之大伟人,这里不便提起,此段新闻,并曾录在「世界奇闻录」中。
(三)入京前后
我们在烟台,住了一天,接着船开到天津,又从天津坐火车到北京。在北京并没住庙,因为居士们早已给找好了下处,住在大象烟卷公司。屋子很宽大,每天吃饭的时候,从馆子里包素饭。仁山法师为了戒莲的事,还故意到谛老那里去说:
「老法师!戒莲师已竟跟来咧,你老看叫他自己买着吃?还是跟我们在一块吃好?」
「嗯—叫他在这里一块吃吧!」
「那么他现在还没地方住怎么办?」
「嗯—叫他跟你们两人住在一屋还不成吗?」
经过仁山法师这么一说,戒莲才放下心去,他的事这回算妥了。
北京、是中国的古都;也是一个文化重镇,一进车站,就远远望见许多黄琉璃瓦;和绿琉璃瓦;宫殿式的建筑。讲经的时候,是在江西会馆里,当初是张勋修的,里面很宽敞,在戏楼上讲经,听的人也很多。谛老白天编讲义,晚间讲经,因为便于一般公务员听讲。当时有蒋竹庄,(维乔)江味农,(杜)黄少希,(显琛)听谛老讲说时,随作笔记,晚上把稿子整理好,第二天再呈给谛老去校正。谛老每次把稿子看完的时候,都是说:
「啊?我昨天还说过这许多话吗?自己还不知道哩!
」最初说这话时,他们都以为谛老是为勉励后学,自己客气。后来每次送稿子的时候,谛老总是这样说,于是他们几个人就问谛老:
「你老讲经的时候,固然称性而谈,那里有自己说的话,真的就不知道吗?」
「可不是!我自己讲过之后,也不知对里面的道理,究竟怎样发挥的。」
这一说,使他们大家更加疑惑起来,于是谛老就把过去讲法华经入定的事告诉他们,这才把他们的疑惑解释开。
因为谛老夙世善根深厚,本是大权示现,乘愿再来的人。他在未出家以前,也曾习过医生,二十岁出家,二十六岁就在平湖,福臻寺替敏曦老法师代座复讲。说起话来,口若悬河。二十八岁,在杭州六通寺开大座讲法华经,有一天,讲到舍利弗授记品,自己寂然入定,默无一言。等出定之后,在舌上生出一朵莲花来。自此之后,深得语言三昧,一生说法,辩才无碍。这种修持工夫,与专门学习记诵者,绝不相同。所以谛老一生讲经,并不是专靠在语言文字里去学,多仗自己夙慧,和自己禅定的功夫。说到这里,我希望后来的人,也跟着古德学,不要专在名言文名句上去用功,因为那是浮面的,而不是究竟的。
谛老讲完圆觉经后,把蒋竹庄和江味农的笔记,集在一块,题名圆觉经亲闻记,并为之题辞。凡是在那里听经的,都有名字,当时编成戊午讲经会同缘录,附在讲义后面,因为我也在内,所以经的后面,还有我的一个名字。亲闻记和谛老的讲义,都由蒋竹庄居士托商务印书馆印行。后十二年,(一九二九年)海监徐肇华兄弟,为其祖母生西祝福,发愿刻经,请问谛老应刻那种经,谛老让他刻圆觉经讲义亲闻记汇编,由蒋竹庄居士任编汇之责,书成名曰「圆觉经讲义附亲闻记。」雕刻木板,存杨州宛虹桥,众香庵。不过那时候在北京办一个讲经法会很困难,各庙都不欢迎。据佛教会登记调查,全北京城,大小有一千一百多处庙,在这么多庙子里,没有一处请法师讲经的,而且听经的时候,他们连听都不听。因为清朝以来,北京的旧风气,都是以经忏交际为主,如果能对经忏佛事拿得起来,再能交上某督抚,某提督,或王爷,就成功了。所以他们的生活都很舒服,而却没有人发心出来宏法。这也难怪,因为在过去,旧风气不开通,很少有人提倡,一般人也不知道这讲经的好处。近几年来,幸而有居士们发心,提倡办讲经法会,使一般人也闻闻佛法,种点善根。
那时候,慈舟法师,还在各处挂搭当参学,每天也跟谛老去听经。他最初住在南城外龙泉寺,距江西会馆很远。晚上听过经回寺,寺里已竟关门,和他同住的人们,都不满意他去听经,所以到时候门都叫不开。后来他便迁到城内,关帝庙去住。
讲经期间,谛老病了一次,由仁山法师代座。因为我过去对医道研究过,就给谛老看病开方子,吃几剂药过几天就好了。那时正赶北京的乩坛很盛,有一位姓白的白城隍,在西城琉璃胡同,钱宅降坛,自言每天到法会去听经,其中有听不懂的地方,拟请谛老亲自到坛上问一问,谈一谈。起初谛老去不去还在犹豫,若以我的意见,那都是外道门,可以不去。但仁山法师以好奇的心理,无论如何要怂恿谛老去。我在谛老跟前,得算资格浅的人,戒莲更不用提,最后也没拦挡住,谛老就去了。
到那里,在乩坛里用乩笔与谛老谈话,非常客气,一见面把谛老赞扬了一顿,并自称每天晚上率领很多鬼魂去听经,维护道场。其中已有很多鬼魂,闻经听法,受到度化。后来又陈述他部下那些业障重的饿鬼之苦,问救济之法,谛老说:
「每年七月十五,观宗寺办盂兰盆法会,晚上放焰口,用观想力量,救拔一切饿鬼,不知能远及北方否?」
白城隍听到这话很欢喜!很感谢!说是谛老的观想力量,很相应,一定能达到。
白城隍临坛讲话之后,不一会,关圣帝君又临坛,因为他的神力大,恐怕扶乩的人撑不住,说话的时候,让白城隍从中传达。他也很客气,称谛老为先进,谛老不敢当,也称他为先进。彼此客气的谈了一会话,随后又谈到他在玉泉山显圣,和他显神通修庙的事,末了关圣帝君还对谛老说:
「以后不论在何处讲经办道场,都要去拥护……」
不一会,周将军(仓)也临坛,他开首就问:
「我自从东吴遇难之后,每过七天身上就痛苦一次,能不能想一个好的法子把我这痛苦来解除?」
谛老答复他的意思大概是说:
「这是由妄想而成,若能以定的工夫,把妄想涤除,再能常发惭愧心,发忏悔心,把自己的夙现业完全忏净,这样痛苦自然会消灭了。」说完这话,还与他受戒说法,徐蔚如居士,把这事记成一本「显感利冥录」行世。
北京人,向来对于宗教观念很深!无论做官的,为民的,差不多都有一种宗教信仰。这样一来,谛老既被乩坛的,关圣帝君,周将军,白城隍等称赞一番,于是他的身价,和整个佛教的地位,马上就升高起来,增加了多少倍!同时对一般人的佛学信仰,也益发坚强起来,兴盛起来。所以在讲经期间,除有很多居士,争着归依谛老外,而一般士大夫阶级,上至部长督办,下至科长科员等,莫不以归依谛老为荣。每逢说归依的时候,都跪满堂满院子,后来还有跟谛老受五戒的,受菩萨戒的。
在受五戒和受菩萨戒时,事前要按照一定的仪式先演礼。仁山法师对这些事,并不很熟悉,我是新受过戒更不懂。独有戒莲,他们山上的规矩,是南方有名的律下门庭,差不多半年就要传一次戒。所以他对于说三皈五戒这些规矩,特别熟。这时戒莲有用了,谛老才知道戒莲跟来没白跟。每次传戒说皈依演礼的时候,都是戒莲当头单引礼,仁山法师当二单引礼,我在末后当个小引礼。这时戒莲确乎比我们有用的多,不然的话,一些受皈依戒的人,完全都是有身份的,弄得参差不齐,没有一点仪式,还得让谛老倒架子。不过提起戒莲来,从请求随来一直到演戒礼,前前后后,因因果果,说起来真像一段笑话。
(四)北京佛教的一瞥
北京佛教,统计起来,虽有一千多处庙;但因为宗派的关系;和有南北方的不同,所以不能够团结合作。尤其自清朝以来,各庙有身份的出家人,差不多都和官府打交道,所谓:「名僧风格,酷肖俗流。」把自己本分的事—佛法,都关在门里边,没人去问。久而久之,把自己和整个佛教的价值也都忘掉,弘扬佛法的事,就没人去办了。加以南北方派系的不同,往往意见不一,互相歧视,对于弘法事业上,甲方不去办,而乙方也就不去弘,如果甲方不去,而乙方强出头的话,这在派系上,立场上,就未免有些「盖场」。这样一来,对阐扬佛法事,谁也不去过问。佛法在当时雕敝的情形和原因,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虽然有人出头来办一个讲经法会,他们纵不歧视,至少也是漠不关心。
在当时,凡是贤首宗一家的,多是北方派,他们的庙头很多,但像一盘散沙,不能团结。还有和宝华山老律堂一派的,如广济寺,广慧寺,法源寺等:这几家多是南派的人,他们对本身来说,在表面上,总还算过得去。那时广慧寺住持,是省三和尚,江苏人,脾气很好。他的法子荣城师,也是南方人,想在广慧寺接省三和尚的座,他们同宗本家,都不同意。但省三和尚不顾一切,硬传法,硬送座,在送座的那一天,给他们同宗,一家一张贴子,还请去很多居士作证明。他们本家的人,因为不同意,所以都没去;由此可见他们的意见分歧!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人,随同谛老,参加某一个送座典礼,特意给预备的素斋。席间还看见出家人,搭着红祖衣与居士去拜座。(此风随了佛学程度刻在北方已息;但在江南一带,尚常见有僧人与在家人顿首为礼的。)这事情在俗家来说,是应当的,在出家人来说,就不应当了。当场弄得一般信佛居士,四座皆惊,举措莫知。谛老因为碍于主人脸面关系,也不好当场去说,只是自己觉得难为情,脸上红得一阵阵的出火。在北京当时有这么一句话,「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因为京里的出家人,和权贵们走的太密切。基于这种原因,有的出家人,把自己的身份都失掉了。
本来按佛制,出家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都不能拜俗。在帝制时代,皇上也照样不拜。皇上为了尊法,为了种福,还得给出家人行反拜礼。客气的时候,顶多给他合掌,欠身还礼。不客气时,则正身端坐,心存观想,受其膜拜。明白这种礼的人,就是皇上也不失身份,出家人也不倒架子。例如现在的锡兰、暹罗、缅甸、蒙古、等国,都是出家人受拜不还礼;尤其在印度的出家人,不论国王大臣,在某一种场合里相遇,他要给出家人顶礼时,总要威威不动的受他的礼,如果稽首还礼,他就瞧不起你,同时他也以为出家人瞧不起他,马上就把你出家的资格吊销。
因为他给出家人顶礼,并不是为了出家人这一个人,若论人的话,根本就给他们国王大臣;以及一些有身份的人,谈不上话。他为的是你具足僧像,能够传持佛法,敬僧就是敬佛,也就是敬法。佛虽已入灭,还有僧来传续他的大法。后世的人,可以从敬僧上,种下出世之福。所以一般在俗的人,并不是白对一个普通凡人顶礼;而是为的自己修福,供养三宝。如果出家人,不受他们的礼拜,反而去拜俗的话,这不单教他们修不了福,而且倒让他们造罪了。
在清朝康熙时候,因为还礼不还礼的事,还闹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因为清朝的皇帝,差不多都信佛,并且对喇嘛教密宗信的很恳切。
有一次康熙皇帝到热河去,跟他去保驾的有一位姓白的白将军,是汉人。他虽是忠心耿耿的报国,但是对于佛法一点也不明白,也不相信。
康熙皇帝到了热河,照例要先到喇嘛庙去拜活佛,这拜佛的仪式,是活佛在法座上端坐,皇上在下面恭而敬之的行跪拜礼。当康熙皇帝拜的时候,跟他去的白将军在一旁守护着,他看皇帝拜的时候,活佛在上面端坐,威威不动,眼皮也不翻,也不还礼,不觉怒从中来,真是岂有此理!忽然跑到法座上,抽出腰刀来,把活佛的脑瓜子砍掉了!弄得尸横宝座,血溅法衣。这一闹不要紧,所有喇嘛都炸了,于是把大庙围起来,把康熙皇帝劫持着,几乎也把他杀掉。全蒙古人听说这事,也马上出兵要反。
在劫持康熙皇帝时的要求,就是要白将军与活佛偿命,白将军说:
「什么是活佛!他不过是领袖而已,我们的主子给他行礼时,磕了这么些头,他连动也不动,睬也不睬,得算连人情都不通,这还叫活佛吗?他既然是活佛,还会被凡人杀死吗?我绝不相信他是活佛!」
「事不能这样说!他是我们的领袖;也是我们尊称的活佛,我们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你信不信佛没关系,你不信我们信,你不能因为你不信佛,就把我们的活佛杀死!」
横说竖说,在喇嘛方面是让不过去,无论如何得要白将军抵命,蒙古政府,马上要出兵造反。白将军看事不好,恐怕连累了自己的主上,这才答应与活佛抵命。他本是康熙皇帝的爱将,当然不忍杀他,但事情迫到这里,又不能不杀。后来康熙皇帝一边哭着,一边才把他斩首。
此后,康熙皇帝回北京,白的灵魂不散,仍然跟着康熙皇帝一块走。到了半道康熙皇帝忽然想起白将军来,很难过的,不禁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白爱卿啊?你去时一同去,来时不同来。」
这时忽听旁边有人答话说:
「臣虽已死,仍在保驾回京!」
康熙皇帝听到这话,不禁毛发俱竖,打了一个寒颤!
十法界中有鬼道,闹鬼一回事,在我们人间来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这是什么缘故呢?原因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意志坚强,偶而遇到不合理的事,致于横死,他的冤魂仍是不散。普通人有三魂七魄,死过之后,他的业力发现,末了还有一个守尸魄,恋守着尸首不肯走。这就是人们一生的贪心太大,我执太深的缘故。(当然也不尽然。)岁数大的人,临终的时候,不是横死,就轻易见不到闹鬼的事。例如:一堆正在燃烧得很旺的火,忽从上面浇一瓢水,火虽已灭,而它的余灰中,仍然有热性,并且还吱啦吱啦的响。如果是燃尽的余灰,内中没很多热性,再浇上点水,就更显得凉了。这比如一个气魄极度衰弱的人,气息奄奄死过了之后,再也出不了很凶险闹鬼的事。
上面的事,都是从出家人受拜不还礼引出来的,这虽是题外的闲话,大家也应当知道。
闲话搁起。再说那家送座的,头一天送座之后,他们本宗的祖师像,在另一个寺里供着,第二天照例要拜祖,同宗的人不许可,托人通融,才得允许。那时候广济寺还很荒凉,不像现在那么整齐。悟然老和尚是北方人,已竟退居,即由现明和尚任住持。他是湖南人,作事很有见地,有本领。论知识,论应酬,都能高人一筹。他一生对佛法供献颇多,讲经期间,他曾邀谛老吃一回饭,我们几个随从的人,也一同跟去。这在当时的各寺来说,得算别具智眼,和出人头地的事。
一九四一年,现明和尚圆寂,正赶我在北京,预备发龛期间,还请我到广济寺讲一期经,末了我又给现明和尚举火荼毗。
上面的话,说起来好像谈论人的是非,其实我并不是专门来说是非,是为的说明那时的北方佛法,已经不容易往外宏扬。第一是因为有派系闹意见;第二是太散漫,不团结。虽然出家人以宏法为家务,而时势赶的,把自己的本分事业都忽略过去,就是有了宏扬佛法的法师,而人们并不欢迎。就拿整个北京来说,有一千一百多处庙,大丛林七十几处,才不过有几处欢迎谛老法师,可见当时宏扬佛法之难了。
(一)观宗学社改组前后
我随同谛老,由春间三月天到北京,在路上来回还耽误了很多日子,到了七月间,一部圆觉经讲圆满了,马上又准备回宁波观宗寺。
在临走之前,有交通部长叶恭绰居士,还有铁路督办蒯若木居士,他们两个人,对弘扬佛法上很关心,看到谛老已经这么大岁数;同时也因为北方佛法不振兴,劝谛老培植人材,继续弘法志愿,打算留谛老在北京,办一个佛学院。
谛老,对办佛学院的心很切,就是自己力量薄弱达不到。过去在南京办一处僧师范学校,因为经费拮据,遂告停顿。后来回到观宗寺,自己又勉勉强强的立一个研究社。这一次,他们几个居士,又留谛老在北京办学。预备将来宏扬北方佛法。谛老当时因为观宗寺的工程未修完,还得继续去修;同时,还因为过去在南方有几位居士很热心,亲自拿钱来办佛学院,不想过一年多,心就凉了!找谁拿钱谁也不出头,也找不到,末了还是自己为难,因为第一次上过这种当,所以后来遇到这样事,就不敢轻易接受。
谛老把这种意思给他们大家一说,蒯若木居士首先回答谛老说:
「莫作同样看待,如果你老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先拿钱!」
于是叶部长和蒯督办,他们每人先拿出一千块钱的现大洋,其他居士,随便乐捐,谛老这才接受办学的事,专门研究佛经;并且把学校附设在观宗寺,不在北京。
谛老从北京回宁波后,就筹画办学的事。把原先的研究社,改组为观宗学社,(并没立案)学生有从原先研究班里挑出来的,也有后去的。分正预两科,正科二十名,预科二十名,一共四十几个人,我在正科里。那时候禅定和尚已经在上海留云寺退居,四十六岁又到观宗寺当学生,我们两个人相处甚好,我也很敬佩他;还有仁山、(以后在那里当监学)妙真、我们相处都不错。虽然与宝静住同寮;但是我们的交情就稍差,原因是他年纪轻,才二十多岁,可是他很好学,天资也不错。
上学期的功课是十不二门,所以下学期还是接讲十不二门。把十不二门讲完之后,又接讲教观纲宗,第二年(一九一九年)上半年讲法华经,后半年讲法华玄义。
南方气候,比北方热的厉害!蚊子也多,我住的那个寮房,在楼上,往往夜间热的睡不着觉。到了暑假,谛老要考试,说实在话,我感觉到谛老虽然对教义;和经中大义很精通;但是他对教授法上,还没体验到很好,考的时候,讲多少就考多少,也不论范围大小,都是挨个的问一问,向来也不作文。
天气已经热的够厉害!再憋到屋子里死用工,这实在受不了!所以我和禅定和尚,因为岁数较大,对用工方面很从容,也不死板板的去干。可是我们班里的那十八位同学不然,心里好胜,爱要好,大热的天气,都闷在房子里硬干!我和禅定和尚说:
「我从很远的跑到南方来学教,用工固然要用工,但要量各人的力量,要有节制,这次还犯不上为了考第一去玩命!我预备把我这堆老骨头,还得叫它回北方呢。」
禅定和尚,认为我这话很对,所以我们两个人,对用工上就很松散。我们同去的北方人净玉师,他岁数很年轻,书还不如我念的多,天资也很平常,一听要考,自己又好面子,马上就加紧的日夜用工;还有跟静修法师不睦的那位道同学,他是南方人,更好胜!也不顾自己的身体撑住撑不住,整天的闷到屋子里干。到考试完了之后,张出榜来,常惺法师考第一,仁山法师考第二,显阴(谛老徒弟)考第三,净玉法师费了很大劲考了个第十一,那位与静修法师不睦的同学考第六,我整天随随便便的没十分用工考了个第十三名。
我和净玉师是戒兄弟,又同是北方人,在一块无话不说,等贴出榜来之后,我对净玉师说:
「戒兄!恭喜你!考了个第十一名,这很好;不过我们两个人是戒兄弟,无话不谈,若以儒学底子来说,你未见得比上我;可是这一次考的时候,你考上在我头前,这可见你用工有成绩。不过我看你用工有点过劲,因为我过去对医学也曾研究过,看你的气色,将来内里必定要受伤,我因为岁数已大,也不想在观宗寺出风头,露脸面。我说句关照你的话,希望你以后用工要有节制。不是有这么两句话么:『用工不忘健康,健康方得用工。』因为你过去对用脑筋,用思想,并没锻炼过,乍然使劲硬用,必定要出毛病;譬如一个通水沟,水在这一个地方流惯了,溜也畅通了,水来了,很顺当的就淌过去,如果是不通的水道,水来的很紧,水溜就不能顺利,这样水来之后,必定有壅塞,有壅塞水就散漫。人的思想也是这样,已往没有训练过,偶尔使劲硬用,日久之后,不闹肺痈吐血,就要患心疼的病,或者精神衰弱,夜间失眠,这是一定的道理,不知我说这话你以为如何?」
「可不是!」净玉说:「我现在心疼,晚间睡不着觉,一闭眼睛,经的正文,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科目,都摆在我的眼前,弄得不看不成。」
本来,我知道他的精神有限,聪明也有限,用过劲一定要受伤。果不然到了第三年,累的病重吐血,后至一九二二年至观音阁,在仁山法师的小庙内病故。因为他用工很纯,谛老听说疼的心里很难过,直吊泪惋惜!
前年有一位静安法师,(前说过)累的吐血,告假走了,从此不敢再用工。当学生的,在学校里研究经文教理,固然须要下苦工;然而需要善用,不能把自己的色壳子累坏,如果累坏的话,学好也没用了。所以我每逢看经的时候,只要心一跳,马上就合上本去休息,休息一会再去看,这叫做用工会调合,如果不会调合的话,把自己挺好的一份才器都作践了!
(二)由看病而生的感触
暑假考试完了之后,道同学考了个第六名,他洋洋得意的很喜欢!可是他累的得了肺炎,整个的肺臃肿,烂得吐脓吐血,整天疼的嗷嗷叫唤。我们两人在同学感情方面还算不错,我到寮房里去看他,给他开个方子吃几剂药。因为他的肺已经肿得大劲,轻易不容易好,所以也没见效。后来把他送医院去,过一个礼拜,医院也看他病得太厉害!没法治,又用病床子把他抬回来,想往宿舍里送,大伙同学都恐怕他这肺病传染,不乐意,就把他搁在院子里。
本来出家人有病,应当入如意寮去调养;可是如意寮内,差不多进去十个人,就有九个人不活。原因是汤药无人问,饮食无人照应,自己有几个相好的人去问问,也济不了什么事。自己一着急,一苦恼,往往病势会更加沉重起来!道同学知道进了如意寮就没好事,自己很害怕,倒不如在大宿舍里,同学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照应照应;所以他哭叫的不愿往如意寮去。
在院子里搁了半天,他个人要死要活的直喳呼!因为他平素性格单调,与大众没有一个相近的,同学们又都怕他往屋里去,受传染病,也没人理他。后来有一位外寮的老修行,岫松师,他是山东人,性情豪侠直爽,很讲义气,看到同学们都不问他的事,就有点抱不平的样子说:
「吓!你们还学教当法师哩!连这么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好啦!把他抬到我寮房去吧!」说着他就回到祖师堂里,收拾了自己的衣单;因为他在祖师堂当香灯,南方庙房子多,差不多只要有个执事名字,就自己住一个单寮房。
不过他那间房子很窄狭,搭不开两个铺,晚间岫松师自己在一边坐着侍候他,让道同学在他的单上睡,并照应他吃饭喝水,煎药等。他住的那个寮房,正在我们住的楼下边,楼板的缝子很大,差不多在说话的时候,大小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而且他那种气味都能嗅得着。
道同学进了岫松师寮房之后,同学们也有去看他的,说些安慰他的话;也有送几个钱的,预备零用。下晚殿后,谛老到祖师堂去看他,时间已竟黑漆漆的,看不很清楚,道同学一听脚步响,多远就知道谛老去了,马上就放大了嗓音,使劲高呼:
「地藏菩萨来咧!老法师呀—你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吧!」
「嗯——你好好念佛求往生吧!」
「啊?老法师呀!我还有弘法愿未满,并且我现在气虚,已竟无精神念啦!」
其实,他并不是无精神念,就是因弘法愿还未满,想再多活几年,如果真的无精神念佛的话,也就没这么大劲喳呼,使得多远都能听的见。谛老也明白他的意思,就又告诉他说:
「不要再说闲话,好好提起正念来念佛,出家人若能了脱生死,死不足虑,省得在这个五浊恶世受苦,你如果没气力念的话,可以在心里默念,死后一定能往生。」说着老法师就往外走。
「啊?老法师!我心已乱,念佛也念不下去!」
「哼!」老法师生气的样子「外道种子!」说这话时,已经迈步出门口去了。
待一会,我也到寮房去看他,形色憔悴,面黄肌瘦,病势很厉害!我进去说了些镇静他安慰他的话,这时他的态度和神色稍微沈静些,声音很低的对我说:
「老法师叫我念佛求往生,唉!我现在已竟没有心劲念,请你给开个药方治一治吧!」说着把眼闭上。像很殂丧的样子。接着我也说:
「这病已竟厉害到这种程度,我治不好;但是我有一个好法子能救你。」
「什么法!」他因为想快好病,所以很急切的问。
「这个法你也知道,不过你因为病的很厉害,把它忘了,如果你发起至诚心来念观世音菩萨圣号,自然就感应获救了。」
在他的心理,以为念佛求往生,自己心里并没十分把握,倒不如念观音菩萨求活吧!病好之后,还可以多活几年以满弘法之愿。人都是凡夫境界,贪生怕死的心大,经过我这么一提醒,他忽地想起来说:
「对!对!对!我念!我念!」
说完这话我就走了,我和宝静,妙真两法师,住在他那个寮房的楼上层,在楼板缝里也可以瞧见他,晚上听他放开了嗓,一个劲直喊「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弄得满院子的人,差不多都能听的见。那时,他已竟八天没吃饭,白天还常常吐脓吐血。
真是有感必有应,夜间,我们三个人在楼上已竟睡醒了觉,还听道同学一面唉声叹气,一边还念他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念了一会,忽然停住声不念了,又待了一会,只听他像很清醒的样子说:
「岫松师呀!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刚才我看来一个挺大岁数的老太太,手里拿一个桃叫我吃,我吃下去之后,觉得嘴里很清香,心里也很痛快!不一会就醒了,现在心里也不难受了。」
「可不是!」岫松师说:「刚才我也似乎看见有位老太太到这儿来,想必你诚心念观音菩萨念的有感应了吧!」
「唉!」道同学又央告似的说:「岫松师呀!你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老看我怎么办?我的病现在虽然好了;可是我已经八天没吃饭,现在觉得肚里有点饿,想喝点稀粥,你老去给我做一点吧,不然病刚刚好了,再饿坏了怎么办!」
这时候,天已经半夜多,各寮的人都睡觉了。这事情如果在小庙里,或俗人的家庭方面还容易办;因为都是自己家里人,种种东西都现成。出家人住常住的就不然,当清众的作不了主,要什么东西都要经过库房;可是这时候库房里和厨房里都闩上门睡觉了,如果去做的话,还得去叫门要钥匙,费挺大的事,这事要换别人他绝不答应去做。不过岫松师因为他是山东人,又是老修行,凡是山东人都性情豪爽,经不住几句客气话,只要是与人有利,讲义气的事,就是多为难也去办。
虽然他起初听到道同学的话,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后来一想—可不是,他病刚好,要吃东西,别再饿着,那里不是行方便救人。于是岫松师就去库房叫门要米,临走的时候,道同学嘱咐岫松师,做粥的时候,要洗洗手,必须洗四遍,并且对这话千万的嘱咐了又嘱咐。岫松师说:
「洗一遍或两遍还不成吗?干吗还必定洗四遍!」
「唉!叫你洗四遍你就洗四遍好了,这点事还办不到吗?」说这话他像很着急。
本来,有病的人,有个谬脾气,难伺候,岫松师也不懂得侍侯病人的规矩要有耐烦心,其实当他叫洗四遍手的时候,岫松师能够顺口答应他也就没事了,究竟做饭的时候洗几遍,他还能知道吗?不过因为岫松师是个直性人,他偏不说洗四遍,所以弄得道同学才不高兴。后来岫松师看他很着急,也就佯自答应了。
去做饭的时候,连叫门加升火,费了挺大劲,差不多有两个钟头工夫,把饭煮熟了。虽然是黑灯瞎火,岫松师很耐烦,想的很周到,临给他送粥来,还带来一碟咸菜。道同学,端起碗来,临要喝粥的时候又问:
「你洗过手吗?」
「我洗咧!」
「洗几遍?」
「洗两遍!」岫松师一点也不瞒藏,实实在在地说出来了。
「叫你洗四遍,你为什么洗两遍!」道同学悻悻然生气了;然而岫松师很忠诚,并没再言语。道同学一边喝稀粥,一边掉眼泪啜泣着说:
「唉!我的命运不好哇!假若我有个好徒弟徒孙在跟前,叫他洗几遍,他就洗几遍。」
岫松师山东人,本来很仗义很豪侠,一听这话禁不住火了!
「你这人太不通情理!你病的很厉害,谁都不要你,我叫你搬到寮房里来伺侯你,你反骂我,明天你赶紧走吧……」
道同学一边喝粥,一边掉眼泪,岫松师在旁边直嘟囔,到天明,他还是放不下。我们几个同寮的在楼上,把这事听的很清楚,妙真法师,禁不住笑了。后来我们又找几个同学,到他寮房里,把岫松师解劝了一顿。大家都说:
「岫松师,请你原谅他吧!因为他有病,心里着急,或者说话失检点,差不多人都这样,你既然最初发心照应他,就请你好事做到底,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从此以后,他的病才漫漫好起来,从夏天,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能够出屋,可见他的病,已竟到相当程度。幸而他年纪轻,才不过三十多岁,如果年岁大的话,就不容易好了。
当时我看到出家人生病的苦况,心里很有点感触!因为出家人,割爱辞亲,南参北学,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住到十方丛林里。一个人赤条条无牵挂,对于衣食住方面,都是由常住想法来解决,这个不用自己犯愁。惟独到了有病的时候,这最感觉苦恼,如果在某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久,有几个比较知己的同参道友在跟前,能随时随地的照应照应,自己手里再有几个衣单钱,这样心里还痛快一点;如果刚住一个地方,新来乍到,举目无亲,自己病的很厉害,又没有钱吃药,想吃点什么东西也没人问,这样心里一着急,病就更厉害,病愈厉害,心里也愈苦恼,渐渐由生理变化;而起了心理的变化,这样病就不容易好了。俗话说:「身病好治,心病难痊。」人心要有了病,确乎是不容易治!平素人缘好的人,还能有人问,人缘不好的,谁也不愿理,这事情出家在家都是一样。不是有这么两句话吗?「未成佛道,先结人缘。」尤其当法师的,没有人缘,讲出法来也不投机。常见一些人,有一点小的本领;却有天大的脾气!弄得脾气比本领大,性格孤调,一点人缘也不结,与谁也合不在一块!这样人有了病,往往没人去问。所以当时我看到出家人生病的苦况,和一般「冷酷无情」的光景,心里很有点感触!知道出家人其他都不以为苦,惟独在自己生死未了之前,以有病为最苦。当时我曾在心里发一个愿—如果将来我要建立一个修行地方的话,决定在庙里设一个小药房,由常住拿钱,专备十方师傅们有病苦的时候,能够吃药方便。所以自湛山佛学院开办以来,就先立一个小药房,首由中央银行眭行长施药费六十元,买普通应用的药,不足者,由常住拿钱预备下;或我自己所得的供养钱,也凑一点在里面,有了什么病的时候,我还可以看看,开个药方。这样在出家人修道方面来说,能够四缘—饮食、衣服、卧具、汤药、—具足,就方便的多了。这虽然算不了什么大的慈悲;可是,师傅们生病的时候,省下了若干的医药费,还减去不少的苦恼。八福田中,伺侯病人为第一福田,希望后来诸位法师,能够自己住持一个地方的时候,也要对这事情特别注意!平素同学们有病,也要先结人缘,多关照一些。
佛在世时,为了僧人有病,在戒律里面,对看病、养病、送终、埋葬、都制订有很详细的规则,可惜后人都不遵照实行。
有一次佛看见一个比丘,病得很厉害!一个人躺在那里;也没人理他。佛问他:「你为什么有病,一个人躺在这里也没人理你?」病比丘说:「因为我平素很懒,别人有病我没耐烦心去看护别人,所以我有了病也没人来看护我。」当时佛看他很可怜说:「好啦!你不要怕!我来看护你。」于是佛亲自给他打水沐浴,洗除大小便各种不净,又给他打扫出来一间屋子,安好床铺,让他躺在那里,自己委曲宛转;很耐心的服侍他。(见戒因缘经;及慈恩法师传。)
从此佛便立下了规矩,遇有僧人生病时,应有和尚、同和尚、阿黎、同阿黎、弟子从亲至疏,次第轮流担任看病工作。假使病人没有这些有关系人的话,要在大众僧中派出人来担任看病工作,若不肯干的,便犯吉罗罪,受大众呵斥!假使没有比丘、沙弥、优婆塞时,便由比丘尼、式叉摩那女、沙弥尼、优婆夷、来担任看护病人工作。可是她们看病人时,不应触比丘身。佛并劝大众,应当自动发心照顾病人,慰问病人,能随顺佛语,供养病人,也就等于供养佛。不但同住的人有了病应互相照顾,就是在半道上;或车上船上遇到人生病,也应当在可能范围内,尽量予以服侍照顾。
关于这些意思,散见于诸部律中,我因不是专门研究律的人,也记不很详细,偶尔想起来,也只是说一个大概。关于埋葬的事,在善见律中说:除为观无常故,不得送白衣丧。若手执母尸,殡殓无罪。
又这一年,谛老法师到慈溪县,五磊山寺传戒,我奉谛老命到天津清修院,代替清池和尚,他亦到五磊山去传戒当教授,等戒期圆满,清池和尚回天津,我又从天津返回宁波观宗寺。
(三)观念念即住觉妄妄皆真
谛老在的时候,观宗寺冬参夏学,宗教兼修。因为谛老最初讲经的时候,外人都说他学来的,不踏实,他个人也以为自己岁数轻,不宜老早升座讲经受人礼拜。所以后来就又去参禅,在金山一气住了二年多,以后又到其他地方掩过几次关,专修禅定工夫。后来又渐渐开座讲经;可是与前所说的话,就大不相同了;因为他这是从自己心地悟出来的。
谛老深得参禅的利益,自己也很有见地,所以他在讲教的时候,也多注重静坐。学校每逢上课之前,先修止观,静坐一小时,就是先入定而后发慧。
禅、具云禅那、(Dyana)这是梵语,译成中国文为静虑。禅那的本体为寂静,而又具足审虑之用,故曰静虑。静就是定,也就是止;虑就是慧,也就是观;定慧均等之妙体叫作禅那。
最初,释迦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这是在西域禅宗的初祖。到了第二十八代,达磨祖师,在梁魏时代来到东土,为东土禅宗的初祖。达摩以下,慧可大师领得无言心印,为第二祖,僧璨为三祖,道信为四祖,弘忍为五祖。弘忍以下,有慧能神秀二位大师;慧能之禅法行于南方,叫做南宗,神秀之化盛于北地,叫做北宗。南宗的禅法,纯粹得祖师禅之神髓,北宗的禅法,有些如来禅的痕迹,这是他们两宗的特异点。六祖慧能之下,又分出南岳、青原、两系,南岳传于马祖,青原传于石头。马祖之后最盛行,辗转传持;而又分出伪仰、曹洞、临济、云门、法眼、五家。到了宋朝,临济之下,又附扬岐、黄龙、两个支流。总起来说,就是五家七宗。
中国之称为「禅宗」,始自李唐时代,故中国之禅宗也就在那个时候最振兴!
天台宗门庭讲修止观,不讲参禅,其实修止观和参禅用工的方法虽不同,然而它成佛的目的却是一样。参禅是抱定一个话头,从疑中去参悟;止观是大开圆解之后,从信中按照一定理路去修证。止观是以慧门入手,先悟后修;参禅是从行门入手,先修后悟。(上根利智,亦有修悟同时者。)从慧门入手的,如让人先睁眼而后行路;从行门入手的,如让人先行路而后睁眼这就是因为众生的根器有「法性」与「慧性」之不同,「法性」根器者,自以修门先入为相应;「慧性」根器者,自以悟门先入为相应。如密宗,为「法性」人多,故以修法是尚;台宗为「慧性」人多,故以悟理为先。这里所谓悟,并不是开悟、证悟、而是承佛所说诸了义经之法相,启后学之解悟,然后用性德能观之智,而观所观之境,由此才能证悟。虽修悟先后各殊,然修极自悟,悟极是修,亦未尝二致。不过从行门入手的,是刳旧习而力猛,很容易走岔路,—如无闻比丘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从慧门入手的,是克旧习而力弱,很容易走入轻狂。修止观的,初修空观,次修假观,后修中观。参禅的人,初破当面关,次破重关,后破未后关。
禅之中,还分如来禅与祖师禅;例如所说的「禅那,」「止观,」「无所住而生其心,」这都是如来禅。「天龙一指,」「临济四喝,」「云门饼子,」「赵州茶,」「如何是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看念佛的是谁,」这都是祖师禅。古德说:「如来禅好悟,祖师禅难明。」记得在禅宗里有这么四句话:
空手把锄头,
步行骑水牛,
人在桥上走,
桥流水不流。
像这些话,都是机锋话,能够参透就算开悟。
如来禅,能契机契理,因地因人因时而教。教之中,又有权有实:如藏教者,契小机契真谛,纯权无实;通教者,既通小机契真谛理,亦通大机契三谛理;别教三权一实,契大机及契但中理;圆教纯实无权,契最上大机,及契圆中理。
祖师禅,但重契理,多不能通权俯就契机。世间禅,但能契机,不能契理。(如九次第定,就是这样。)契机契理者称名为经,契理多不契机者,称名为语录,契机不契理者叫做学说。
止观是中国的译音,梵语名奢摩他(Samatha)译云止;梵语名毗钵舍那(Vipasyana)译云观。止就是止于谛理不动的意思,也就是止息妄念的意思。观是观照,观智通达,能够契会真如。若就所修之方便而言,止属于空门和真如门,缘无为之真如而远离诸相;观属于有门和生灭门,缘有为之事相而发达智解。若就所修之次第而言,则止在前,先伏烦恼,观在后,后断烦恼,正证真如。止伏烦恼像磨擦镜子一样,镜子磨光的时候,一切尘垢都没了,(就比如已经断惑。)再能够显现一切万象,(比如证理)这就是观。然而止观是二而不二的,以法性寂然就是止,法性常照就是观。观必寂然,观就是止,止必明静,止就是观。
在罗什法师的维摩经注里说:『系心一处名为止,静极则明,明即慧、为观。』
起信论上也说:『止谓止一切境界相,随顺奢摩他观义故,观谓分别因缘生灭相,随顺毗钵舍那观义故。』
摩诃止观上说:
『无明即明,不复流动,故名为止;朗然大静,呼之为观。』
天台智者大师,从南岳大师传受三种止观:第一是渐次止观,初浅后深,像登梯子升石阶一样。修的时候,最初要持戒,次修禅定,然后渐渐修实相。当时智者大师,曾按照这个义意和层次,说禅波罗密十卷。第二是不定止观,前后互更,像金刚宝在日中的时候一样,现象不定,无别之阶位,也随众生之根器不同。或前浅后深;或前深后浅,或浅深事理顿渐不定,智者大师曾依之说六妙门一卷。第三是圆顿止观。一念具足空假中三观,缘真俗中三谛理,初后不二,自最初缘实相,至于最后,都是行解具顿。智者大师,也曾按照圆顿止观的义理和层次,说了十卷摩诃止观。唐朝湛然大师,又撰止观辅行四十卷,专门解释摩诃止观。
湛然大师,他自己有着的止观义例两卷,内中分七科来解释圆顿止观,还有止观大义一卷。
此外,陈朝南岳慧思大师,着有大乘止观四卷,内中分五门:(一):是止观依止,(二):止观境界,(三):止观体状,(四):止观断得,(五):止观作用。在最后还有指出的礼佛止观,食时止观,及大小便利止观。上面这些著述,都是对修止观极重要的,很值得去研究。
观宗寺,除平常在讲课的时候,修一小时的止观外,每到冬至节后,就把经都包起来,大家一齐进禅堂,打禅期,末了还要打几个佛期。有时候,要在外面请几个有工夫有见地的老班首,去指导讲开示,我在那里,整参了三冬。
进禅堂的时候,什么东西也不许带,只抱一床被窝,穿一双草鞋,札一个大宽带。班子站好,由方丈和尚领着到客堂告生死假,然后再进堂用工,这表明是打的生死期,要克期取证生死不了不算完!
进了堂,有维那师领导,各位班首,每人一块香板,都是剑形的。
跑香的时候,大家绕佛龛一个跟一个顺行,袖子甩起来,左摆右甩,里三外七,谁也不许踏着谁的鞋,也不须有散乱念头。如果有不如法或跟不上趟的,马上就挨香板,大家都如法时,就照自己袖子上打几下子,表示警策!这是恐怕大家有散乱念头。跑的时候,年轻的笨人跑外圈,岁数大的老参师,多跑里圈,中间班首师傅,或者偶尔要使劲喊一声:
「跟上跑起来!」
「提起话头来参!」
禅堂里人很多,跑起来脚步瑟瑟的响,乍然听到一种棒呵的声音,大家都厉毛厉色的致心一处,不敢有一丝杂念。约摸跑二十几个圈子,当值的走到钟板跟前,拍!拍!打两板一钟,挂二板,大家一齐站住。这时候,觉得身外无物,物外无身,静悄悄冷冰冰,诸般放下,万虑皆空,若身若心,都另有一种境界,另有一种受用。
我出家的目的,固然是想把佛法宏扬出去,但主要还是想在佛法中,真参实学,从自性上,找一种真实受用,能够明了各人的生死本分事情,这才是个人的心愿。所以当时我对参禅修止观很愿意,也很注意!对学教的事情,都是勉强去学,究竟还是以修行为正事。不过对于教也不能完全废掉,我的意思:能够把天台宗学一个大概,对自利上作一种助缘,对利他也能作一种方便。
打禅期的时候,隔四天要考问一次工夫。去的时候,要穿袍褡衣持具,到班首师傅,或到方丈和尚那里,拍!拍!拍!三弹指,请进屋里去,问讯展具,礼佛三拜,长跪合掌。问的时候,要把自己的见地境界实话实说,这时也有说「空」的,也有说「有」的,其说不一。末了班首师,总要打几香板,呵斥一顿!
「饭桶!好好回去再参!」
就这样,轮班一个一个的都去考问。工夫用的不相应不如法,还都得要挨香板。
有一次,我到谛老那里去请教,顶完礼之后,他老先问:
「你用的功夫怎么样?」
「没别的!」我说:「最初坐的时候,妄想直起,像海里的波浪一样,前浪逐后浪,后浪逐前浪的不断,抑制也抑制不住,心里很着急。后来我不抑制它,反而用观照力来观它,观看妄想究竟从何处起,这样一观,妄想就没了,没了又起,起来再观。时间长久,慢慢的妄想就不起了,心里也很恬静很自然了。」
「嗯—」谛老说:「你算会用功咧!就这样好好回去修吧,以后可以不用再来。」
我见别人去考问功夫的时候,总要受几句呵斥!挨几下香板才回来,我这一次到谛老那里去,把自己用功的方法一说,也没受呵斥,也没挨香板,就回来了。这在口里虽然不说,心里当然是很高兴!以后就用这观妄想的法子去修。
有一次坐晚二板香,觉得刚盘上腿子不久就开静了,后来经邻单的告诉我,一支大板香,早已坐过了。在这一支香里,虽觉得时间没多大工夫,可是觉得身心很恬适,很如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受用,无形之中,从性地里流露出来两句话,就是:
观念念即住,
觉妄妄皆真。
最初我对这两句话,并不敢认为就是对,后来去问谛老,谛老给印可了。
本来天台宗用功,是观第六意识现前一念心,最初观的时候,不要怕起妄想,也不要心里着急,想去妄想。如果有妄想的话,可以去找妄想,观妄想,像抓贼一样,看看妄想究竟来从何处来,去从何处去。因为妄是由真而起的,没有妄,就没有真;没有真,也就没妄,要求真,必须从妄中去求。所谓:「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最初虽是一念妄心,观来观去,就成一念真心了。不然那里还另外有个真心,要知真心不离妄心;妄心不离真心,真妄是不二而二;二而不二的。
所以最初用功的人,不要怕有妄念,有妄念时,用能观智去观,这妄念就住了;同时觉照这妄心就是真心,并没离开妄心;另有个真心。因为一念中,就具足三千性相百界千如,一念即三千;三千即一念,不纵不横,不前不后,作为不思议境智,而成两重能所;即能观之智,与所观之境相应,为第一重能所;此能所合成一块(即是一个受淘汰之第六意识作不思议智,又作不思议境。)到了境智一如时,为能观之妙智,而对阴妄一念,作所观之妙境(即十法界之五阴。)为第二重能所。
关于两重能所,在指要钞里,曾用铁槌、淳朴、砧石、三种东西来作譬喻;就是槌与砧相对,为第一重能所,槌砧与淳朴相对,为第二重能所。就是说以能观的智慧之槌,与所观的妙境之砧,而锻炼阴妄一念的淳朴,使成三千一念;一念三千之妙体。
观念念即住,当于第一重能所;觉妄妄皆真,当于第二重能所,意义是相合的。天台宗是讲观不思议境的,事实上因我们后来人,根钝习气重,不能一下子就直接观到不思议上去,难免落于渐次,在这里我对修止观,就比较容易明白的,简单的补充几句话:
一切修行之法,通依大藏经,不出四科(五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等法,止观之法,是从第一科五阴中,择其第五识阴而修之,(此识阴性具有八心王,五十一个心所,)所谓去丈就尺,去尺就寸。何谓去丈?就是去其四科中之六入,十二处,十八界。何谓就尺?就是就其四科中之五阴。何谓去尺?就是去其五阴之中前四阴。何谓就寸?就是就其五阴中之一识阴。为什么就此一识阴呢?因此识能含藏一切染、净、善、恶、无记、等法,染的时候,就是无明熏真如;净的时候,就是真如熏无明。现在修止观,是由今生及前生;乃至多生多劫前,曾经受过佛法的熏习,由于这种熏习,就是所谓「佛种从缘起」无性之「善因缘性,」发动了「了因慧性,」就以此慧性,为能观之智,而回观此识阴中之第六意识,作为所观之境。这个道理很好明白,比如我们大家,最初并不知道有佛法,后来听人说,才知道有佛法,现在也知道修止观这一法门。还有一般愚夫愚妇,老庄家人,自幼生长在边地下贱的地方;或僻乡陋里的山窝子里,多少年来,一点文化没有,不要说修止观,就连佛法从来也没闻到过。可是有时他走到大都市有佛法的地方;或者有明白佛法的人,到他们那里去宏法,在这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因缘)里,他闻到了佛法,受到了佛法的熏习,并且还知道了修止观这一法门。由于闻到佛法的这个「善因缘性,」发动了「了因慧性,」先皈依三宝;而后持戒,慢慢又开始修止观。可是这不能就说是「以不思议心,观不思议境。」只是用闻到佛法的这个「了因慧性」而来观他的第六意识,(以其能分别故,即是先以思议,观思议,成不思议)观至能所一如时,证生空智,可以认识自己的本心。(但、于外境还是两个。)此生空智有两种:一是析空智;二是体空智。析空智不通大乘,小乘人以析空智,修析空观,证阿罗汉果。(小乘人保果不前,观法亦但见空,不见不空。)体空智慧通大乘,以体空智,修体空观,修至能所一如,第六意识转为妙观察智,以此作不思议心,为能观之智,再观色、受、想、行、为所观之境,括尽十法界无遗,俱成不思议。观至俱生我执破尽时,第七识转成平等性智;再观至俱生法执破尽时,第八识转成大圆镜智;前五识亦随第八识同时共转为成所作智。最要紧的是第六意识的智力,如果能造最胜善业,就从此起始成佛;如果造杀盗淫妄五逆等最恶业,就下地狱!
又了因原由意识所缘,成慧性、作为能观之智,观至境智一如时,同成不思议心,是为大乘观智,亦即第二重能所之观智,其所观之境,则为遍法界之五阴,皆为所观之不思议境。其实两重能所,都没离开「阴妄一念。」阴就是色、受、想、行、识、五阴,一念就是现前的一念;若一念迷,即成五阴;一念觉,即成五德。在两重能所里,既说是「阴妄一念,」可知是对迷而言,喻如顽铁淳朴,必受锤砧之炼,方能成器;以喻五阴,必有两重的能所之观行,方成「自行因果」之内五德;再度化九法界众生,方成「化他能所」之外五德,共成如来十种通号。
修止观像用斧凿凿壁一样,譬如一个人,被囚在屋子里,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这时人们为了想得自由;想看到光明,认为非把墙凿破不可,于是慢慢用斧凿一下一下的凿。他凿到的地方,就等于是止,凿的时候就等于观,凿出的孔洞,就等于是止观的成效。实际上当他一下一下开凿的时候,同时也就是出孔洞的时候;出孔洞的时候,同时也就是开凿的时候,凿与孔是同时的。这就是说:当人修止的时候,同时也就是起观行的时候;起观行的时候,同时也就是修止的时候,止与观是同时的。又凿有久暂,孔有浅深;亦如止有浅深,观有优劣。等到墙孔凿透时,外边的整个虚空,和屋里的局部虚空,有了一孔的连系,人们也有了一空之见的光明。可是四周的墙,还没完全凿尽,来去还不能完全自由;对整个太虚空的光明,还不能完全窥见。等到把四周的遮障完全祛除时,屋里的虚空和屋外的虚空,成为一整个的,没有一点界限。这时屋子里的黑暗也不用去,人们也不用动弹,就可以游目骋怀,看到整个太空的光明,斧凿便没有用了,(除非再用来凿虚空。)以喻行人,虽已修到相似;或分证的地步,可是六尘未尽空,穷源犹未尽。必须把无明破尽,到了真妄不二,能所双亡的时候,才能究竟彻底。到了这时候,什么止观,什么能所,什么思议与不思议,凡是以言遣言的话,全成废话,全都用不着了。可是因众生执着性大,总以为这个身体是我,身体以外的便不是我;把身内虚空,和身外虚空看成两样,亦把自己的知觉,和身外的知觉,看成两样,何况知觉外之各境界更看成两样,这样就所以永不能证得法身遍满了。
上面这些话,不过我大略说一说,究竟详细处,和真实的受用,还得自己去研究,去体验,并不是但用语言文字所能够表达的。
对于初学修止观,还有一个最简便的法子,如果最初修观不能观现前一念时;可以用眼睛定住了神,观现前的境。眼前有什么东西,就观什么东西。眼光也不要放的过远,往前看不过卧牛之地,不即不离,两眼下垂,这样把身心定注之后,然后再去观现前一念。这是一个权变方法,如果能观现前一念时,还是观现前一念为最好。观的时候,也不要怕起妄想,要回过头来观妄想,找妄想,看看这个怕妄想的,和知道妄想的究竟是谁。到这时,一心不能二用,心里明明白白的,全是观照的力量,这样妄想就没有根了,大家应当在这要眼地方多用工夫!
大光按:大师所说「自行因果之内五德,」即指如来十种通号之前五种通号;「化他能所之外五德,」即指后五种通号。按如来十种通号,读之实为十一种,诸经解说不一:大经解释为十一句,大论合「无上士调御丈夫」以为一句,乃至世尊为第十句。成实论与此同。本业璎珞经谓从一者如来,乃至十者佛陀,具足十号名世尊。佛学大辞典引证,将「佛世尊」连在一起。又谓大论第三,别开此二者至佛为十号,世尊别为尊号。法华文句七卷十二页,为十一号并无解释,至卷十九,二页,乃至以后与诸大弟子授记时,均将「善逝」与「世间解」联为一个,荆溪大师于止观辅行记五卷十页,别释为十一个,并云:『翻译意别,不须消会。』法华经列十号之处最多,古德解释甚略,亦未详及十与十一之所以。大师于此颇致疑窦,曾极加注意;亦曾探询由印度归来之士,据云亦读为十一种,想此为译经时句读之误。大师以此原为十种,而解释则成十一种,殊与事实不符。且讲时费解,亦甚含糊其词,又以翻译名义集,注云「善逝」有翻「善去」者,乃姑以五阴为本,将「善逝」与「世间解」二者合为一。解释十号,另有专文,兹节录之,以请教于高明。文曰:十法界成,原出于如,溯其原始,不离五阴。五阴者,色、受、想、行、识、是也。识审成行;行着成想;想应成受;受接成色;色法生心,即名为识。此其往者,至其来者,则由色而受,(以人之色身,必有衣食等享受。)受有苦乐等别,有别必有想,想为相牵,流动不息成行,行审转变为识。于识误审,执色身为净;执受为乐;执识心为常;执想行等法为我,故名五阴。阴、亦作蕴。蕴有积聚义;阴有覆藏义。众生蕴聚色身,覆藏妙性,流转轮回,苦无底止!二乘知五阴之弊,仅除色、受、想、三阴之粗覆,逃出轮回生死,尚囿于行识二阴。诸佛揭五阴之覆,用本具之妙,以「自行因果」成内五德;复以「, 化他能所」成外五德,是为如来十种通号。甲、属于「自行因果者:」一曰以「色」阴证「如来,」,以佛之色身由如而来故。二曰以「受」阴证「应供,」惟佛能应受十方供养故。三曰以「想」阴证「正遍知,」由观正因,遍知十方故。四曰以「行」阴证「明行足,」因明则行,行则明,福慧两足故。五曰以「识」阴证「善逝世间解」(逝、去也。)以世间之语言解说,皆为戏论,无有实义,佛以明智之软语而善去之故。(佛出世前,印度外道盛兴,异说纷纭,佛出世后,尽将诸说驳倒。)乙、属于「化他能所者:」六曰以「无上士」为能化,菩萨有上士为所化,以所化而立能化之名故。七曰以「调御丈夫」为能化,二乘为所化,未入大乘者则调之;已入大乘者则御之,名丈夫者,以惟佛能善调善御故。八曰以「天人师」为能化,天道人道为所化,佛为天人师表故。九曰以「佛」为能化,四恶趣为所化,以恶趣众生障深,有非佛力不能化者故。十曰以「世尊」为能化,十方三世所有众生为所化,以三世众生无不以佛为尊故。又大师对此并无成见,如海内外大德,有更多文献证明十一号为十号时,当予乐从其说。
(四)谛老病在垂危的时候
一九二0年春天,谛老讲法华玄义讲了一大半,到三月间,就去温州头陀寺传戒。
当时,有人在外面散布传单攻击谛老,说观宗寺原先住十方人,现在改成子孙庙,还有捏造的一些别的言词。其实并无其事,完全是外边的人造谣言侮辱他。因为那时我正在观宗寺住,目睹事实,他们外面所说的那些话,都是没有的事。不过谛老已经岁数大,架不住人谤毁,他原来又有个吐痰的病,加之以着急上火,就得了中风,口歪眼斜,病的很厉害!谛老知道我会医道,拍电报让我到温州去看病,等我接电报坐船到温州的时候,谛老已经回观宗寺,相差一天工夫,我也从温州赶回来。
我回观宗寺给谛老诊断之后,开一剂小续命汤药方,吃了两剂,口歪眼斜的病,完全都正过来了。可是还剩一个半身不遂的病,腿脚肿胀,浑身不能动弹。后来又请当地的名医来治疗,究竟也没治好。原因是:第一谛老岁数大,第二本地人最喜欢吃臭菜,那东西又最能生痰,谛老的病是痰火盛,加之以着急,内里发胀,气又不舒畅,所以把他憋的难过。
按医家来说:凡遇这种病,须用十枣汤(毒药)倒痰,把痰完全倒出来之后,气一舒畅,浑身不难过,肿也消下去,病就好了。不过这种药性太厉害!没有十分把握,轻易不敢用,万一用错的话,往往把命都丧了。我也因为药性太强,恐怕谛老受伤以后不能讲经,所以也没敢用。
过一个月后,病又更加厉害!上边闷的吃不下饭去,下边腰腿老是发肿,一般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时候道同学,自去年暑天闹肺炎,到今年三月天,已经好的差不多,早已出屋能动弹,原先他生病的时候,谛老看他去,叫他念佛求往生,现在他好了,谛老又病了,他也去到谛老那里去问病。见面时先说了一起安慰的话,末了他又说:
「老法师!你不是会修三止三观吗?病是假的,你老可以修假观呀!」
谛老在床上坐着,没言语,只是翻翻眼皮看看他,沈了一会才说:
「哼!观是假的,疼是真的呀!」说完这话,又对他笑一笑。
道同学本是一番好意,想安慰他的,可是看看谛老的神气,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失检点,说得太冒失了;但也收不回来,就这样找了个没趣,也再没说别的就走了。
谛老的病,一天加重一天,弟子们想不出好法子来,中西医都束手无策。谛老也以为自己的病没有希望,整天盼望赶紧往生。过几天,来一个卖野药的先生,因为他医理欠通,看病下药都很武断,治死了很多人,人们都叫他蒙古大夫。他是谛老的同乡,自幼就在一起,年纪也差不多,弟子们领他与谛老见面,谈了一会话,谛老说:
「我现在求死不得,治也治不好,真是业力所缠!你赶紧给我看一看开个方,看看这病能不能有办法,如没有办法的话,我现在巴不得求往生,省得为这个色壳子所缠缚!」
吃过饭,他给谛老诊断了一番,据说这是「大脚瘟」。谛老问他「有法子治吗?」他说「有!我这药可很猛烈!」谛老说:「不要紧,死活皆可。」于是他从腰里取出来一包药,别人也不知那是什么药,他也没让别人看。又弄半碗开水,把药和在里面搅一搅,端给谛老喝下去。大约待一刻钟工夫,吐泻交作,弄得浑身上下,满床满地,不是痰就是粪,不一会,把谛老弄得不能说话,只翻白眼,眼睁睁快没气了。这时候茶房着急,跑到各寮房去叫人:
「坏咧!」惊惶失措的样子说:「老法师吃这服药,病得很危险!快去看看吧!」
同学们听说都相继跑到谛老屋子里去,这时还有谛老的一些归依弟子,在观宗寺外院住,也都赶到了。药力使的谛老已竟不大省人事,我和几位同学帮着茶房把谛老床上的被褥等都抽下来,让那些女皈依弟子们退出去,给他混身上下擦了一起,也没擦干净;一边擦,他还一边往外吐,连痰加粪,除出去两大洗脸盆。
谛老那些女皈依弟子,老太婆,待一会又回来,看到这种情形,很害怕!用手指着那位蒙古大夫的眼皮,操着满腔的宁波口音责备他说:
「侬这个东西呀!阿啦不知侬弄的些什么药,把老法师药死咧!将来侬要给老法师偿命的!」
待一会,那些老太婆,就指打着他的头皮呵斥一顿,待一会又呵斥一顿,这个也挖苦,那个也抱怨,吓得那位蒙古大夫,站在墙角里,浑身直抖战!一句话也不敢作声。
稍微停了一会,我问大夫用的什么药,他不敢说实话,只说用的冰糖。其实冰糖的力量那有这么大,一定是用的甘遂,这原来是一种毒药,味很苦辣,喝的时候,要用大枣,这样我一说,把他所用的药方子揭穿了。他依然站在那里,像傻了一样的默而不答。后来我又对他说:
「不要紧!你可以说实话吧!因为谛老的病,是因气生风动痰,要想好的话,还必需用这种药,让他把内里的痰积,都吐出来方可。不过这种药太猛烈,恐怕病人受害,所以普通人不敢用。」我这样一说,他都承认了。
待一会,谛老已能喘气很均匀,腿脚的肿胀也消下去不少,真是立竿见影,药力如神!到最后只往外吐黄水,这时连痰加粪,已除出去差不多有三洗脸盆。因为谛老平素喜欢吃臭菜,这种菜最易生痰,又加他前几天吃东西有没消化下去的,这次药力一使劲,都倒出来了,所以一次就吐这么多。
到晚间,谛老的神气很清醒,四肢也不再胀的难过。重新又洗了洗身上,把铺的盖的也都换上新的,大夫也有功了。可是他从上午还没吃饭,我又叫人给他做四个菜,打发他吃饭,谛老的病也从此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
第二天,从外边来了两个县府衙役,一进庙门大伙都很惊恐,不知是怎么回事。差役见人,就问有没有从台州来的人。原来这位蒙古大夫,在来观宗寺的前几天,已竟把他的老乡药死了一个!也是和谛老同样的病,因为老年人患痰喘,他也用甘遂,一剂药吃下去,不一会老头子就翻白眼没气了。后来人家告到台州县府,他已竟在村里隐匿了十几天,不敢出头。后来,又偷跑出来到观宗寺,县里的衙役,也追纵赶来,预备抓他归案。不过因为他初到观宗寺的时候,并没像出家人一样先到客堂挂单,直接就到谛老屋子里去了,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问谁都是说没有这个人。后来把这事告诉给大夫,他吓的不敢说话,只打抖战,过几天,在夜里,才从后门把他放走。
这是说谛老病在垂危的时候,我想:这都是佛菩萨感应,任何人都治不好的病,任何人都不敢用的药,不想,来一位蒙古大夫,遽然敢用此药,遽然也就把病治好了。不是毒药吗?然而用的是地方,毒药也成好东西了。
(一)萧寺话别怀旧绪
一九一九年,禅定和尚在观宗寺接座,前后连任了五年方丈。从一九一九年春天,就帮同谛老监修观宗寺工程,直到一九二0年秋天,才大概修得告一段落。
这一年春天,谛老曾到温州头陀寺去传戒,回来之后就生病,以直到秋天才见好。但身体并没有完全复原,学校的课程,讲法华玄义,由监学法师代讲。他讲的时候,也不发挥文外的义理,只就字面上念一念正文,同学们大多不高兴。
禅定和尚,看观宗寺工程已经修得告一段落,谛老有病,也不能讲经,住在观宗寺,徒耽误自己的光阴。同时他看到观宗寺什么也不缺,只缺一部藏经,因此他想在他这一任方丈之内,给观宗寺请一部藏经,做一个纪念,借这请藏经的机会,还可以到他方参观参观。主义拿定之后,把这些情形都告诉了我,想教我跟他一块去。当时我也因为在观宗寺已经住了三年,想借此机会,跟他到各地参参方。可是,恐怕到谛老那里告假的时候不好说,因为谛老对北方学人;尤其对我,很重视,巴不得造就出几个北方人材来,到北方,宏扬北地的佛法,因此见到北方去的学人,就特别亲热。这样以来,假就不好告了,尤其平素一点事没有;就想告假走,这更是不许可。
后来禅定和尚对我说:
「你无缘无故的告假走,谛老当然不许可,你可以拿你的师叔有病为借词,就说让你赶紧回去,这不就成功了吗?」
话虽这样说,如果没有正式的凭据,到谛老那里也是办不妥。后来我找一个旧信皮,写了一封假信,装在里面,说我师叔病的很厉害!让我赶紧回去。拿这样信,到了谛老跟前,把这情形一说,又把那封假信交给谛老看了看,想暂告假走,谛老发出一种很郑重的声音说:
「嗯—不成!出家人为的了生死在外边参学要紧!死是小事,如果你师叔该死的话,你回去也替不了他,不该死的话,你不回去,他也死不了。」
听这话,我知道谛老是不准假,也不敢再勉强。沈一会我又对谛老说:
「我还有很多衣单钱,在我师叔那里存着,如果我不回去的话,我师叔死了之后,我的钱也都没了。」
谛老听了我这话,又沈思了半天才许可。接着问我告多少日子的假,当时我预备告一个月,谛老说:
「早去早回,用不了一个月,准你二十天吧!」
这样我算告下假来了,其实,我去告假走之前,已经把衣单捆好运出去。单上只剩一个小破帐子,临走的时候,给监学(仁山)法师告辞,他以为我是溜单走的,一边笑着,一边问我:
「你告下假来了吗?」
「告下来咧!老法师准我二十天!」说着,我在人丛里走出来,离开观宗寺门口,雇一辆轿子到码头,上了江轮。
我在一九一七年九月间到观宗寺,到一九二0年九月间,整整是三个年头了。这里是我的僧格铸造处—受戒—也是我法身慧命养成所—学教参禅—谛老对我的慈爱,谆谆教诲,同学对我的欢洽,济济一堂,使我「低徊留之」不忍去。所以我在迈步离开观宗寺门口的时候,走一会就回头看一看;走一会就回头看一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总是有些眷恋不舍的样子。不过那时候因为我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自己出家的目的,是想把自己生死的事办一办,学教是次要的事。但并非不愿意学,也并不是以为自己的法师资格已经学成;而是不愿拘泥在这上边。像我这么大年纪,先学几年教,嗣后一边学一边修就可以了,不然我也不忍离开观宗寺。
下过早斋堂,我告好了假从观宗寺往船码头走,在晨光熹微的当儿,就把东西都弄到船上去了,可是船并不当时就开,需到下午四点钟才开。在这个中间,我把东西交给茶房,自己上岸到街里去洗澡。上午,在饭馆里吃一顿饭,下午回到船上才一点钟。茶房见我已竟从街里回来,就对我说:
「你上街之后观宗寺来两次人找你,待一会他还来。」
我问他来的是什么人?茶房不认识,也说不清。待一会果不然人又来了,不是别人,是观宗寺监院智恒法师。他还带来些点心和水果,交给我,我很不过意的对他说:
「蒙你这样多情,还买来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当。」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在我手里:
「这是老法师送你的!」
本来我对他老所送的吃食品,已竟就愧不敢当,何况又送我这么许多钱,我就于心有愧,更不敢接受了。不过,无论如何,他要让我带去,我不要,他硬往我兜里塞,横说竖说他是不能再带回去。末了,我们俩推辞了一起,他说:
「无论如何,你带这二十块钱作路费吧!不然我拿回去,你不知老法师的脾气吗,他一定要责备我,回去我无法交代。」
两个人争执了半天,我心里很不安地受下了,这真可说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在船上我们俩谈了一会,他总对我挽留客气。
不一会,妙真法师也赶来送我,因为我们两个住同寮,相处的感情很好。他回去看我单上的东西没有,就知道走后不再回来,所以才跑来送我,两人见面之后,他说:
「你走后,叫老法师很生气,因为他对你很关心,你走了之后,他以为你还没走,自己拿了拐杖,到楼上寮房里去看你,不想到单上一看,东西都搬光了,气的撅着嘴去问仁山法师。仁山法师说:『哼!老法师你还以为他再回来吗?他早已就要走,在没告假之前,老早就把衣单搬出去了。』老法师听了这话,气的把拐杖在楼板上一拄『喝!倓虚这个东西!告假走了不回来,叫他走吧!我这里有他也可,没他也可,我知道他是半路出家,在庙里受不了这种清苦,又要回家还俗去了。』说完这话,撅着嘴拄着拐杖,迈步龙钟的下了楼,又回到自己的寮房。待一会,老法师的气稍微消一消,叫监院师傅买水果和点心,又拿二十块钱,叫他给你送来,究竟老法师也不知你还回来不回来。」
我听到这些话,感惭交并,心里非常难过,当时我对妙真法师说:
「老法师既然始终待我这么厚道,我一定再回来的。」
我们两个人一边谈闲话,我在心里一边想:我从最初到观宗寺,老法师就很器重我,处处对我垂青,另眼看待。这一次我假装告暂假不回来,预备到别处去参方,这是我对不起老法师的地方,老法师为了我不回来,对别人说了些责备的话,激烈的话,这是对我的一折。末后气消下去,又送我水果、点心、钱、这是对我的一摄。一折一摄,得算对我尽到了慈心,无微不至!我真感激!直到现在,我脑子里萦回着他老的神情态度,和那一副慈祥的脸。还有永远使我不能忘掉的,就是他老对我的那分慈悲和热心。
在人生过程里,没有比当学生这个阶段再痛快的了。我十几岁时,念几年书,当了几年小学生,四十几岁以后,又当了几年老学生。这一次离开观宗寺,在人生舞台上算是又演过去了一幕。现在回想一下,旧时的同学,能再聚在一块,过着学生时代的生活,这真是不容易的事。古人说:『水萍云鸟,聚散无端,别时容易见时难,』的确!别后所感到的,除无情的岁月,像流水般的消逝外,余在心头的,只有一些旧时的情绪,让人不时的怀念着。
(二)悲秋作客住留云
九月天气,在路上走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冷。暖煦的和风刮着,吹在人们的身上,反而觉得有些热。这时候,如果在北方的话—尤其东北—已竟看到树叶落下,草色也枯了,四下里望一望,寥阔的天空,觉得冷落萧疏得很!记得在焰口上有这么两句话:
『暮雨青烟寒雀噪,秋风黄叶乱鸦飞。』
这两句话的本意,是形容人世无常的变化景象,其中有些凄凉萧瑟的意味,但在世俗上说,如果拿它来形容北方的晚秋维妙维肖,最恰当不过。
可是江南的气候,确是与北方不同,虽是九秋天气,还是热得很!树上的叶子,和野地的草,都还湛绿湛绿的。坐船走在江心里,从遥远处一望,山色水声,蓼红芦白,江岸上的人家,疏疏密密的,房舍栉比,真像一幅画图。就这样我一边走,一边瞭望,从宁波走到上海。
在我离观宗寺之前,禅定和尚老早就到了上海,等我到上海时,就和他一块同住留云寺。
我初到留云寺的时候,并没把我送到十方堂去,因为禅定和尚是留云寺的退居,而我们两个又是同学,相处的感情不错,在人情方面来说,多少要有些关照,所以我在留云寺住了十几天,都是挂客单。
说到这里,心里惭愧的很!我一辈子有三件出家人的事没做过:第一是没当过侍者,不会伺候人。第二是因为自己岁数大,出家晚,不会敲楗椎。第三自离开学校之后,就随了各种成熟的因缘去宏法,没有挂过单。这是我很遗憾的地方!后来因为岁数大,整天为了法事去忙,也再无暇去学。不过我对这三件事情很注意,因为这是出家人应当要会的事情啊!
在留云寺住十几天,一切饮食起居,都是以客情待我。南方吃的大米饭,比北方大米好,雪白喷香,我一顿吃三碗。因为那种大米油性大,吃了三天,再吃不这么多了,后来只吃一碗。北方人吃大米饭并不很习惯,过几天,我出去溜湾,见留云寺傍边有一个胡同口,距留云寺不很远,里边有一家素混饨馆,化一毫钱,吃一碗混饨,还有五个大烧饼。每天我在庙里吃一顿大米饭,再去下一次混饨馆,虽然才化一毫钱,吃一碗混钝五个烧饼还有剩,可见当时物价便宜!
在这里挂半个多月的客单,禅定和尚把缘簿整理好,我们一块坐船,到南通去找张季直。他是前清一个状元,最初从事实业,毁谤佛法,不信佛。晚年无子,因供白衣观音,一年之后,生下一个儿子,自此之后,才对佛法有了信仰,并且信的很恳切!他在南通一带很有声望,家里也很富足,去找他化缘的人很多,差不多都能应酬。我们找他化缘的时候,正赶他闹疟疾,在缘簿上写壹百元钱,给壹百块现大洋。从南通又坐船到天津,住清修院。后来又去营口,哈尔滨,这几个地方,我原先住过,比较熟一些。从营口又去沈阳,住万寿寺,光绪二十一年,禅定和尚曾在这里当过知客,所以在这里联络起事情来,他就比我熟了。
从沈阳回到北京过年,住平直门外圆广寺。那时候,北京政府是段执政(祺瑞)。他很信佛,我和禅定和尚去找他,还不错,他捐一仟块钱。后来我们又递呈文,呈请印刷藏经,请求政府许可,全部藏经板,都在柏林寺保存,请求印刷藏经的,已经有三四处。
从离观宗寺,东跑西奔,走了好些地方,对印藏经的钱,已经募到五仟多块。请求印刷藏经的呈文,也得到政府的批准,这算都办妥了。过年后,我预备回北塘去上坟,因为我自一九一七年出家,从没回家一次,到现在已竟是四五年之久了,这一次住到北京,距北塘不很远,还可以就便,到坟上祭祭,诵一诵经,报答一下父母的恩。
回家的时候,住到省悟堂公所里,(因为自己的房子都毁于炮火,家眷在营口住。)在北塘住三天,又回北京。
烧纸燎草,这都是随顺世俗人情的事,究竟出家人报孝的事并不在这上边。为人子的,能够出家办道,了生脱死,让父母及过去一切先亡都能借光超出六道轮回,这才算真孝。也才算大孝!不然父母活着的时候,不问他的事,再不然就吃肉吃鱼的,让他造下一些杀业,父母死过以后,又捏着鼻子痛哭,这简直太没意味了。所以莲池大师在他的七笔勾头一条,就说:
『恩重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贤孙;好向真空究。』
如果出家人,在出过家之后,不能办道修行,这样在世俗人情来说,对父母没有尽到生养死葬的心;在出世方面来说,也没能让祖先离苦得乐,超出轮回。这样倒反不如一个俗人。因为俗人,当父母在的时候,早晚能昏定晨省,竭尽侍奉之责,父母还能得到一些好处。出家人,离俗之后,东跑西奔,父母一点受用也得不着,如果再不能办道修行,那简直太辜负出家的意义了。
记得玉琳国师的母亲,在玉琳国师出家之后,曾寄给他一封信说:
『我与汝夙有因缘,始得母子情分。恩爱从此永绝!怀汝时,祈神祷佛,愿生男子,胞胎满月,命若悬丝!生下男子,如珍宝爱惜,乳哺不倦,辛勤劳苦。稍为成人,送入书堂,或暂时不归,便倚门悬望。父亡母存,兄薄弟寒,吾无依靠。娘无舍子之心,子有丢母之意,一时汝往他方,日夜常洒悲泪,苦哉苦哉!既不还家,只得任从汝便,再不望汝归也。不愿汝学王祥卧冰丁兰刻木,但愿汝如目莲尊者,度我生方,如其不然,郁结犹存。』
这虽是短短的百十个字的一封书信,但里面却充分的流露出母爱的至情,让人读起来,从字里行间,都觉得真挚动人!
其次益大师寄给他母亲的信,说得也很恳切:
『甲子正月三日,方外男智旭,敬然臂香,刺舌血,白母亲大人膝下:男幼蒙庭训,少长便道学自任。宁不知父宜葬,母宜养,但生死一事,人人有之,静夜偶思,真可怖畏!如大母舅,宦正浓而忽殒;虞表侄,年未壮而早亡!身命无常如朝露,大限至,老少莫逃。苦海茫茫,谁能免者,念及自身,已觉酸鼻,更念亡父老母,倍觉伤神。亲身既然,众生宁异,倘不早图出世,正恐追悔无及!……』全文大半有三百多字,有工夫不妨翻出来读一读,也能警策自己!
『出家要远俗家,俗家人事如麻,杜绝尘缘烦扰,自然别有生涯。』这是出家三十要则上的,我这次回家,还好,幸而家眷都在营口,家里什么人也没有,回家住到一个公所里,到坟上祭奠祭奠,念念经,在人子分上尽尽心,一点牵制也没有,第三天就回来。
(三)随缘说法在旅途
当我从北塘去天津预备回北京的时候,那正是二月天,北方天气还正冷,我身上穿一件灰棉袄,手里拿一挂草菩提珠子,坐在三等火车上,一边走;一边掐珠子念佛。这时在我对面有一位穿得衣履整齐的先生,看那样子有五十上下岁。挺瘦的面孔,小矮个,他忽然带点藐视人的样子问我:
「老师傅上那去呀?」
「到天津去!」我一边念佛一边无精打彩的答。
「到那里有事吗?」他又不关紧要的问。
「对啦!到那里有点小事。」
「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他佯装不懂的问。
「念佛的数珠。」
「你念的是什么佛?」
「我念的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你念错了吧!」
本来我知道他想起哄,拿和尚来开玩笑,所以后来我很郑重的对他说:
「你先生说我念错了,我说我念的不错;而且绝对不错!因我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念;古今来的大德祖师,从佛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念,你说我念错了,请你先生说应当怎样念才对?」
于是他把民间一般流俗所传说的那个驮佛抱佛的故事讲给我听,并说佛的灵骨当初是在西天驮到中国来的,后来一些学者为了对这事情纪念不忘,就念什么驮佛!语气里带一些奚落人;侮辱人的样子。当时我说:
「你说的这些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无稽之谈,在我们那个乡村里,十几岁的孩子都会说这个。因为这些话本是那些无知识的人,抗长工小放牛的,阴天下雨吃饱了饭没事做,拿这些话来穷聊,今天如果出你先生之口,未免有伤大雅,太有点失身价了!」
经我这么一说,他无言答对,只是在脸上现出来一种苦笑的样子。待一会他说:
「既然我说的没根据,请老师傅再说一说我听听吧!免的以后再以讹传讹。」
「对啦!」一些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插嘴说:「老师傅再讲一讲,我们大伙都听听吧!」
原来我们两个人谈话的时候,邻坐的人看我们谈的很起劲,早以都跑过去把我们两人围在核心里,大伙看我把他驳了一顿,以为我要说的话,一定比他说的对,所以大家都催着叫我讲。
我看一般人围的风雨不透,好像看什么奇景似的,不妨借这机会,说一说,也使他们种点善根;同时还能够纠正他们的已往的错误观念。
我说:「我讲的不能像他讲的那样热闹,那不过是些粗俗野语,登不得大雅之堂,我现在讲,要略略解释解释大家对佛教的错谬观念;和阿弥陀佛的历史。阿弥陀佛(Amita)是梵语,翻成中国文为「无量寿」;(Amitayus)或「无量光」,(Amitabha)就是他的寿命和光明无有限量的意思。他是现在去此十万亿佛土,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他出身是一个国王,后来在世自在王佛跟前,弃国出家,名号法藏比丘;他在当时发了四十八个大愿,庄严极乐依正二报。所有极乐世界,都是金银布地,七重栏,庄饰边界;七重罗网,庄饰空界;七重行树,庄饰陆地。还有七宝池,八功德水……总而言之,极乐世界的一切,都是七宝合成,不像我们这个世界这么污浊。他那国里的人,全是莲花化生,饮食衣服都是自然而至;但受诸乐,没有一丝愁苦。谈到极乐世界,决定是有,不是庄生的寓言;也不是黄帝的华胥国。诸位先生如果不信的话,尽管看看佛教的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和佛说观无量寿佛经,便可证明我的话不是杜撰……」
出家人有出家人的好处,佛法有佛法的价值,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中外各国的知识份子大学者们,凡是涉猎过佛学教典的人,莫不赞叹佛学的甚深广大!认为提倡佛学,不但对于科学毫无抵触之处;而且能使科学的方法上加一层精密;科学的分类上加一层正确;科学的效用上加一层保证。(李石岑语)佛学不但与科学并进,并且超出而立在科学的前面。因为对世出世间的一切法,佛在几千年前早已都说过了,近代以来,科学昌明,慢慢才把佛说的话,证明是真实。不过出家人早被社会上一般不明白佛法的人,误会着,认为这是迷信;其实佛法并不是迷信,是一般人对于佛法没有了解,所以往往见到出家人就轻视;或在公共场合里拿出家人开玩笑。像刚才我说的给我谈话的那位先生,就是一个例子。当时我给他解释了一遍之后,他自己觉得闷气没出,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想挖苦人,带点轻蔑人的样子。他说:
「佛教劝人为善,这固然很好,我也很赞成;不过有一件事叫人信不及,就是「轮回、脱生,」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凭据?我认为这都是妄诞欺人不可信的事。」
我说:「听你先生说话,是一个研究真理的人;或者还是一个信教的。」他说:「我是基督教徒。」我说:「既然你是一个信教的,我们可以在一块研究研究。刚才你说对「轮回脱生」这件事信不及,还问有没有凭据,这个当然有凭据,绝不能胡言乱说。凭据不用到远处去找,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找的出来。这道理你信也得有,不信也得有,绝不能因你不信就没有。
他说:「如果找出证据来,我绝对相信!」
「哪—证据太好找了!」我说:「例如先生你是基督教徒,信耶酥为真神,我在耶酥身上,就可以找出「轮回」来作证明。关于耶酥教的新旧约,和其他的一些书,过去我都看过。原来耶酥在天上是一个真神,他看世人有罪,就在耶路撒冷(William.Jerusalam)降生,转到人间替世人赎罪,这事情你承认不承认?有没有?」
「我承认!这事是有的!」他一面点头,一面很爽快的答。
耶酥三十岁的时候,从约翰(John)受了洗礼之后,就开始传道,犹太地方的人很相信他,差不多都信他的教。后来犹太当局憎恨耶酥,预备等他到耶路撒冷的时候,捉拿他。这时耶酥有十二个使徒,其中一个使徒叫犹大,出卖耶酥,得了十三块钱,和犹太当局勾通。有一天晚上,由犹大作内线,把耶酥逮捕,交给巡抚彼拉多。巡抚顺犹太人的意见,就把耶酥在十字架上钉死,三日后,耶酥复活,又回到天上。「轮回」(Samsara)两个字,是因义立名;就是轮过来回过去的意思。如心地观经说:「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并不是有一个像形的铁轮子或木轮子,不过是借这个轮回不已的意思。例如酥耶原在天上,为替人赎罪,轮到人间;又从人间回到天上,这就叫做轮回,也就是轮回的证据,你信不信?」
这一问让我问的他只发楞,无言可答。这时候火车上很多人,看见我一个和尚,和一个信耶酥的人盘道,大伙把我两个人围起来,侧耳细听。因为中国人的传统,差不多都信佛;或信菩萨,(最低限度,也要信天神地,)各地通都大邑,僻乡陋里,大都有几处庙。(并不一定是佛菩萨庙)所以一般人对于佛、菩萨、神的观念很深(佛菩萨并不是神,而无知俗人亦统以为是神。)相反的对那些信耶酥的,不但漠不关心,还有一般人是憎恶的;所以当我在火车上,把他辩驳得无言可答时,所有看热闹的人,也觉得我的理由说得很充足,像出了一口气似的。后来那位信耶酥教的先生又问我:
「脱生的事谁看见来,有什么凭据?」
「以耶酥为凭据呀!」我说:「脱生就是脱此生彼的意思:例如耶酥,脱离天宫,转生人间;又脱离人间,转生到天上,如果不能脱生的话,他不会从天上转生到人间来;也不会从人间复活,转生到天上去,这不是「轮回脱生」的铁证吗?如果说看不见就不相信,那么天下看不见就可以相信的事太多了:譬如上帝造世,耶酥降生,你都看见来吗?为什么你还相信呢?又例如一个人,他上面有曾祖父,高祖父……这个他都没看见,还能说是没有吗?还有空中的电,你不是也没看见吗?你还能说他没有!世间上一切事没有被人看见;而就可以相信的太多了,何况这轮回的事,都摆在人眼前,你能不相信吗?」说到这里他不作声,接着又问:
「人脱生畜类,这有什么凭据?」
「这也以耶酥为凭据呀!」我说:「你是对这事情没留心,也没去详加分析,所以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耶酥他原来是神;为救世而转生为人;以此类推,神既可以救世转为人,人就不可以因造孽而转为非人吗?什么是非人?驴骡牛马,蚊蠓蛆虫都是,你想想,一个人他在生前杀人放火无恶不做,死后还不下地狱转为畜生吗?」(大光按:如以佛教的因果律来说,人转畜的例子,就亲眼目睹的亦不胜枚举:如本书第八章,第二段—如是我闻在烟台——后面所附之一段人转猪的故事,即是其例。如再不信,可去丹阳城,找吴国鑫先生,察看其所收藏的人转为猪的标本。」)
「凡是活着的动物,都是人们的菜蔬,你们出家人为什么不吃荤?」他问。
「因为他也是一个生命呀!」我说:「当初上帝训诫后人不要吃动物的血,因为动物的生命都在血中。既是动物的生命在血中,肉是血长起来的,血里有生命,肉里就没生命吗?肉里就没血吗?人是有生命的,杀人的时候,人怕死,杀其他畜类的时候,它独不怕死,而还喜欢让人杀死它吗?如果「凡是活着的动物都是人们的菜蔬」的话,那么像臭虫、蛆虫、跳蚤、苍绳等:也没看人拿他当菜蔬;还有那些虎、狼、狮子等、有时候它会伤人吃人,这也算上帝拿人给虎狼当菜蔬吗?(大众哄笑)须知佛以慈悲平等为本怀,不但爱人,凡一切动物都爱,都认为它有佛性,有情无情,同圆种智,同有成佛的一天。绝不能说人是能杀的,动物是应当被杀的。殊不知世间之所以有刀兵灾,就因为人们的杀业太重,所谓『欲知世上刀兵劫,须闻屠门半夜声。』一个有仁慈心;实行博爱的人,绝不忍心把一切动物杀的血淋淋的,来满足自己的口福;因此佛教,讲戒杀放生不吃荤。」
「我们基督教最讲究真理!」他接着又说。
「当然!」我说:「我们佛教更讲究真理!」
「惟有上帝是真神,独一无二!」
「有什么凭据,」我问。
「上帝万能,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他造的!」
「不尽然!」我说:「上帝不能的事也太多太多的了:例如上帝愿人不受罪,皆生天,乃分灵降世为耶酥,教人行好作善;但世上受罪的人和作恶的人,不但没减少,反而更加增多,这是上帝不能之处。后来他传道传了三年,被恶人把他钉死;这事情,第一:他不能禁止;第二:他不能劝化恶人;第三:他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第四:他不能有先知之明,收犹大这个坏孩子做使徒。(耶酥被钉死后,有人嘲笑他说:他救了人,不能自救—马太福音廿七章—)这都是他不能之处。
「天上天下惟有佛为全能!」我说。
「有什么凭据呀?」他问。
「以佛为凭据呀!」
「佛既全能!」他说:「为什么还有善有恶,佛何不把那些魔鬼恶人都劝他为善,现在不但恶人不见减少—反而更加增多呢?」
「这—你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说:「既曰全能,就是能善能恶,只能善不能恶,何能谓之全能?佛的法身,和众生的法身,无二无别,具足一切是、非、真、假;善、恶、好、丑;也具足一切色、空、有、无、动、静、变化;所以叫做全能。佛者、觉也,就是人的知觉性。这知觉性是无形无相的,可是他能遍满于一切有形有相上:例如佛,从闻思修经无量劫,证得法身遍满,故到处都是佛的法身。我们众生,为五欲所缠,只认色身为我,故不能证得法身。如果发精进心,将来或现在修行到家,福慧圆满,也同样能证得法身遍满,和佛一样。例如你先生,是有知觉性的;如果你只做坏事,就「能」堕三恶道;如果你行五戒十善,就「能」生为天人;行六度,就「能」成菩萨;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无明破尽,就「能」成佛……这都是你的本知本能,也不是别人送给你的。到了做坏事堕地狱时,你想不堕也不成;可是到了做好事成佛的时候,你说你不成也不成。佛是已成的佛,众生是未成的佛,人人有佛性,人人都可以成佛。不像你们基督教,只许上帝为上帝,不许别人为上帝;只许上帝为神,不许别人为神。你想:一个有血性的男子,修了一辈子几十年,自己却不能当神;而只能给神做奴役,这未免太没出息啦!(众哄笑)神连这点平等心都没有,何能谓之博爱?何能谓之全能?」
「上帝是独一无二的,佛是一个是多个?」他问。
「上帝既是独一无二,为何又有耶酥?」我这样问他,他不言语,接着我又说:「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应身」)四智(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法身遍满,非一非多,即一即多。」
「每一个教必有一个教主作主宰。」他说:「如果佛多的话谁作主?像一家人,兄弟五六个,没有作主的人,不争权打吵子吗?」
「此言差矣!」我说:「你以凡夫的心理来测量圣人,跟凡人一样好打架,这连一个明理的人都不如,还能称得起为佛吗?佛佛道同,同证清净法身,各不相碍。佛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一切众生,都是平等的,慈悲的;而且是普遍的。好人、善人、和一些上根利智的人,固然要摄受他,让他开显佛之知见,将来同自己一样;同时对于恶人、坏人、和一些根器恶劣的众生,不但对他不加嗔恨,反而更加怜悯他;化导他,让他慢慢走上正道,将来都能成佛和自己一样,这才叫做真正的平等慈悲!为了恐怕后人做不到这样子,佛还告诫弟子们说:勿以牛羊眼视众生。(见普超经)金刚经上,佛述说他往昔在因地时,作忍辱仙人,歌利王割截其身体,能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不但对歌利王不加嗔恨,反发愿到成佛的时候,先度化他,这种大无畏的慈悲精神,绝不是一般的神道设教者所能及!……」
时间不少了,从北塘到天津一百里路,我们两个人整整辩驳了一路子。每逢谈到一个问题时,都被我说的他闭口无言。在他以为一个穿的破衣烂衫的穷和尚,还有什么了不起;不料想就被这穷和尚说住了。车到天津,我们俩临下车,他深深的给我作了个揖,还说:「多谢多谢!领教了!」我问他贵姓,他说姓刘,是盐山人,任盐山基督教会传教士。
从车站雇人力车到清修院,时有范成和尚从南方来,也住到清修院,预备到北京去。我们两个人初次见面,并不认识,谈起话来,倒很相契。看那人很爽直,一行一动,都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在谈话之间,我告诉他从北塘上坟,坐火车回来的时候,在车上遇见一个基督教徒,两人热辩一场,让我横说竖说,把他说的默默无言,临下车还给我作了个揖,道谢领教。范成和尚听到这话很高兴,因此、他联想起过去在上海时,遇见耶酥教的一段故事。
据说有一次,他在上海,路过一所教堂门口,听里面又讲又唱的很热闹,于是他跑里面去听,人很多,一个外国人看他一个出家人去听,当时就把话头转过来说:「世间上惟有上帝是真神,惟有耶酥所说的理为真道理,不像一些外道魔鬼所说,什么下地狱转轮回。须知耶酥所说的道理是真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等他说到这里时,范成和尚抓住理了,马上立起来对台上说:「喂!你反教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孔教的话,你是耶酥教,为什么也说……」两个人大声高嚷的争辩了半天,洋人坚不承认。范成和尚说:孔教的话,你拿来作凭据,不是反教是什么?末了弄的那个外国人没办法,无话可说,气的苦丧着脸下台了,引得一屋子人好笑!
(四)乘愿度她到家门
一九二0年,我和禅定和尚,离观宗寺,一块回北方,预备到北京去请藏经,路过营口。那时我的家眷还住在那里,我到营口时,住到佛教宣讲堂,那里边的人,都是我在家时的老朋友。我走之后,原来开设的那间小药铺,就由那些老朋友,接过来暂时维持着。家里连大人加几个小孩子,还有六口人,我走后家里生活无着,多仗一般老朋友,诸多照顾,说起来我很感激他们!
我最初出家的目的,主要是想弘扬佛法,让世间人都明白佛理,晓得因果,改恶向善,离苦得乐;同时在我离开家预备到天津清修院出家的时候,在路上走着,已有愿心在先,将来如果出家成功之后,在佛法中得着一点气味,再回来度脱妻子眷属。现在总算出家成功了,在佛法中虽然还没有深的造诣修证,但总算摸到了一点门路,嗅到一点气味。现在因请藏经路过营口,已竟走到自己家门上,如果不到家去看看,按情理来说,都是说不过去的。
当初我为了要出家,佯言回家修茔地走了之后,家里的人和我一般老朋友,都不知我到那去了,东找西问,始终也没得到我的消息。这次我一进宣讲堂门口,我那般老朋友就向我说:
「喝!你可来了!自你走后,杳无资讯,你家里那位王大奶奶哭的死去活来,现在正在要找你,你来了怎么办?」
我说:「既然来了就有办法,我要到家里去看看,不然,像捉迷藏样,日久亦不是办法。」说这话时,正是九十月间的一个晚上。第二天,有陆炳南、王志一等、几位老友,陪我一同回家。临去之前,他们先给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当我一进大门到了住房门口时,我内人在炕上坐着,回脸向里不下炕,见了我什么话也没说,哇的一声,就放声大哭起来了!
本来女人的哭也是天性,她心里有委曲受冤枉的事,不哭不痛快,哭一会似乎把心里的冤曲郁闷都倾吐出来,心里就痛快了。所以当她最初放声大哭的时候,我也不拦挡不劝她,等她哭了一会,哭的快没劲的时候我说:
「我来了你应当发欢喜心,不应当哭啊!哭有什么用处?」这时和我一同去的几位朋友也都从旁劝她,良久,她才!泣着说:
「你走了连言语也不言语!」我说:「当初我要言语的话,你还能让我走吗?」
「你走了家里怎么办呢!」
我说:「我走了这三四年连信也没给通,不是你们到现在也还能活着,没有饿死吗?不是也能办了吗?」她没有话说。接着我又说:「这是我到别处去出家,到今天还能回来看看你,假定我得一个急症死去了,永远不回来,那你怎么办?不是你们还得要活着,还得要办吗?」
「那能这么快!这么巧!说死你就死了吗?」
我说:「这事情谁也不能作保证,例如我在十七岁那年,刚刚和你结婚才不过四天就死去了,当时你不是捏着鼻子哭吗?幸而我又还醒过来,才活到现在,不然你也许守一辈子寡,也许又另嫁人了。还有我们对门的那位金同学,和我同日结婚,也和我同日死掉了,当时他女人,红妆艳服未去,马上就披麻带孝,拉起孝绳来,这些情形你不是都亲眼目睹吗?谁能给保证能不死,谁能给作保证能不快死!还有像你娘家的哥哥,嫂子,都才活了四十几岁,还没活到我们现在的年龄,老早就死了。还有其他邻居家,亲戚家,年青小伙子,正在年富力强,忽然得个急病,不几天就死了。像这样情形,你没看见吗?你之所以不让我出家,无非想让我在家里能升官发财。我今天实在告诉你吧!幸而我没在家里升官发财,如果我在家里升官发财的话,恐怕你还不如现在好,也或者早就死掉了!」
「那怎么回事?」她听到这里忽地发问。
「咳!」我说:「你没看现在做官的人吗?那个人到升官发财之后,不都娶上三个五个小老婆。有了明的还不算,还要金屋藏娇来几个暗的。假若我要升官发财之后,最起码也要娶上两个小老婆,有了小老婆谁还爱大老婆。到那时候,轻里来说,把你打入冷宫,生活也不管你;重里来说,天天让你吃醋争风,活活把你气死算完!你还想象现在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坐家里享福,恐怕办不到了。况且我这次出家,全是为了你们才出家的!」
「为什么你出家为我们?」
「为了拯救你们离苦得乐才出家的呀!」我说:「你看我们这个世界有多么苦啊?简单说有八苦,细说起来,有无量诸苦。别的苦先不说,先拿八苦来说,第一是『生』苦。人谁没有生,未生的时候,在母腹中怀胎十月,像坐牢狱样,苦不可言。生下来之后,就大声痛哭,胎儿见风,如刚刀刮体,屙尿不知,饥寒无定,这都是苦。到了七八岁之后,穷人家的孩子,少吃无穿,要慢慢让他学作工,求生活;有钱人家就把他拘禁起来,上学,二十几岁后,要去奔波,或用思想;或用血汗,从事生产,一辈子劳劳碌碌,醉生梦死,到末了一场空,一点意义都没有。第二是『老』苦。人老了之后,耳聋眼花,发白面皱,齿脱背曲,行路龙钟,所有健康条件都失掉了,谁也不喜欢你了,出入又无人照应。第三是『病』苦。人有了病,疼的抓炕席,嗷嗷直叫唤,没医药,也没人照应,这是多么苦啊!第四是『死』苦。人死绝不是一回好事,种种痛苦,谁都知道,也不必细说,第五是『爱别离』苦。人生父母恩,妻子爱,或者知己朋友,一旦分离,你东我西。就像现在,你喜爱我,天天在家里陪伴着你,我却一去没消息,这不是「爱别难」苦吗?第六是『怨憎会』苦。世人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愈是你所烦恶、憎恨的人,愈天天见面,例如一个大家庭里,父子、兄弟、姊妹、妯娌、或朋友、邻居、因意见不合,你愈想见不到他,他愈是天天在你眼前里过来过去的,和你会面。有时冷言冷语,说几句戟刺的话,像冷箭样,刺戟的你心里,痛恨难过。还有自己的儿女,小孩子讨气不听说,天天气的撅之嘴,恨不得要死;可是你天天要和他会面,还要照顾他吃穿,你想这是多痛苦的事!第七是『求不得』苦。例如上面所说的苦,你想求把他离开,不可得。还有世间人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求名求利,末了用尽心计,总是得不到手,这也是最感痛苦的事。末了还有总结起来的一种苦,就是第八『五蕴炽盛』苦。蕴者聚也,我们人的身体,是由色、受、想、行、识、五种成分聚凑而成。为了要使这身体,有好的享受,要保护它,爱惜它,因此在这五种成分上,各各起了不同的作用。这作用就是人们的欲望,欲望像火焰样炽盛着,生生世世,烧的人们像火煎样难过。这是简单的说八苦。其他还有无量诸苦,就不必细说了。我出家之后,得到了出苦的方法,这方法就是学佛念佛,因此我今天特意回来劝你们也学佛念佛,将来我们全家一同离开此浊恶世界,升到佛国去,到那时常为聚会,永无痛苦了……」
经过我种种的劝导解释,她心里的冤曲、痛苦、似乎都消下去了。接着她又说:「自你走后,孩子们讨气都不听说,我也管教不了。(怨憎会苦)将来的生活还是没法解决!」
我说:「这不要紧!孩子那一个不听说,你把他给我,我领走。」
「给你领走干什么?」
「咳!」我说:「你怎么这样糊涂,我现在是当和尚的,我领他们去,我当老和尚,让他们当小和尚啊?」她又问:「我将来怎么办?」我说:「也有办法,给你介绍一个师傅,送你出家当尼姑,这样我们全家都出家,不是就好了吗?」
「不成!」她说:「我不出家!孩子你也不要领!」我说:「既然你不愿出家,在家当居士念佛也很好。」之后,我给介绍,认禅定老和尚为师,给作皈依徒弟,起法名广达。一九二一年,我到沈阳万寿寺办学,那时我那个四儿子(王维翰)已经十岁,给介绍省缘老和尚座下出家(按即松泉法师,曾任北京西直门外极乐寺住持——大光)后去哈尔滨极乐寺建立僧学校中念书。
从一九二0年起,我内人接受我的劝导,开始信佛念佛。孩子们自幼生长在佛化家庭里,耳濡目染,无形中也受到佛教的熏陶,后来有两个孩子也自动出家了。我内人念佛念了七八年工夫,到了一九二八年往生。那时正赶我从北京回哈尔滨,为修楞严寺事路过营口。回家去看她,见面时她很感激我,说如果不是我劝化她信佛念佛,像在漫漫长夜中,恐受苦亦不知是苦!现在觉得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苦不可言,深生厌恶,恨不得早早离开此浊恶世界,升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在她临终的前两三天稍微有点病,但心里很清醒。到了最后临终时,从床上坐起来,口里念着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圣号,很安然的就往生了。那时松泉在极乐寺念书,闻讯赶来,和他母亲见最后一面。
(一)抱愧得很
出家人,当一个法师,说起来也很不容易。第一必须与众生有缘,讲出话来能契理契机,人们都爱听,听了之后,也容易接受。同时,讲法的因缘,和听法的因缘两下要同时成熟。不然,两下里因缘不成熟,中间就生阻碍了。过去,印光老法师,他头一次在上海讲法说开示。头一天,法会很盛,听经的人也很多。第二天比头一天就少,第三天比第二天更少。末了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少,印光老法师的名望、德行、学问在各方面都很让人仰望;钦佩。然而,听经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少。后来考查这原因,并不是听经的人不愿意去听,而是听经的人;从本心里很乐意去听。但到了听经的时候,便遇到要紧的事,必需在这时候去办,这样就把听经的时间耽误过去了。后来印老听说这事,就发愿,从此之后,不讲经,不在大众之中讲开示。这就是因为听法的「因缘」不成熟的关系,因此印老一生用书信开示人的时候多。平素除少数弟子们到关房里请开示外,他不愿莅临大众场合里,说长时间的开示。所以说当法师的;第一必先与众生有缘。有了缘,无论说好说歹,都乐意听,也能接受;没有缘,让你说的天花乱坠,他总是漠不关心,这事情,在普通人情中说话的时候,都能体会得出来。
第二要有学问,这是当法师必需具备的一个条件。无论世出世间的学问都要有,不然说出话来,一则没有凭据,二则也没价值。当然,不识字上堂说法的人也有,不过他所摄受的另是一类人,不能很普遍。
第三要有辩才。说话要利落,对于讲解一个问题;或发挥某一种理论,分析的头头是道,左右逢源,反正都有理。让听的人,能够从从容容的听过之后,容易领略,容易接受。佛教里有四无碍辩一个名词,四无碍辩就是法、义、辞、乐说。法、就是名句文所诠的世出世间的一切法理。义、就是名词或理论中所含的意义。辞、就是解说名词或演讲义理时所用的语言和辞句。乐说、是按照众生的根性以欢喜心来摄受对方,用很委婉的言辞来告诉他;教导他,让对方不知不觉的浸化在欢喜的心情里,接受你的劝化。这四种无碍辩,一则能够应机,二则还能够契理。
第四要有仪态。一个人,能生成一个好的人样子,相貌堂堂,谁看见谁欢喜。所谓「面上无嗔供养具,」在未接谈之前,先对你的仪容,就起了恭敬。尤其出家人,讲究庄严威仪。例如释迦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人们看到他的福德相貌,就生起了敬慕心。当法师的也是一样,如果有一副好的仪表,在大众场合里,要占很大的影响。有时候,不用你去找别人说话,别人也会找你去接谈的。不然,如果你小小器器,畏畏缩缩,在对方纵然能和你接近,或听你的教化,首先他在心里,要存一种卑视的心理,这样对应机方面来说也是一个欠缺!最主要的是福德因缘,所谓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弘法此国,就是这个意思。
上来所说的缘法、学问、辩才、仪态、这四个条件,也可以说是四种美德,是当法师的必需具备的。在这四个之中,如果缺少任何一个,那也是白圭之玷,不能算完美。具备这四种美德,再于经历上,行持上,来渐渐培养自己的德性和名望。当然,当法师并不是为了名望,可是;一个人如果德行培养到了家,名望也就立竿见影的随之显现出来了。
说起当法师来,真是惭愧的很!我实在没有当法师的资格。自离开观宗寺之后,就随了各种不同的成熟因缘去宏法,三十几年来不是为了修庙办学去操心,就是为了讲经去奔走,并没有得着长时间的休息。平素人都以法师之名来称呼我,我也很马虎的答应;可是自忖德薄慧浅,滥竽充数,混食佛门,心里抱愧得很!
(二)到井陉去
我第一次出首讲经,是在河北省井陉县,这一段因缘是由范成法师作引进。因为我们在天津清修院见过一次面之后,很有缘,后来他回北京住象房桥观音寺,我住圆广寺,对我很关心。
我虽是北方人,因为新出家,在北方并没一个熟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有一位学校的法师—谛老—还在南方,因为我离校后不回去,还对我不高兴。在天津虽然认的清池和尚,那还是在俗家的时候认识的,出家后只给范成师见过一次面,这是我出家后,在北京的第一个熟人。
北京要成立的一个佛教筹赈会,会址在象房桥观音寺后院。范成师接觉先和尚的法,在观音寺当住持。那时在会里主事的人有马冀平等几个有力的人,还有其他各机关当秘书的,也在里面帮同办事。都是为了要到井陉县去放赈。
井陉县,在北京的西南,过石家庄,离娘子关不远。这个地方,地瘠民穷,又加上十年九不收,所以常有饿死的人,筹赈会也常到那里去放赈。
一九二一年春天,把赈济办完之后;马冀平先生说:
「这个地方,年年闹饥荒,年年多有饿死的人,这是这一方人的苦业大,所以受苦多。原因就是这里没有佛法,不能修福。如果专靠赈济,也不是常法,倒莫如请一位法师到这里讲讲经,让当地的人们种种善根,修点福,或者能转祸为福,这倒是一个根本办法。」
说完这话之后就开会,大家都很赞成,预备请法师。但请谁好呢?当时北京有位道阶法师,是南方人,北方人讲经的还很少。可是南方人说话讲经,当地土人都不懂,必需请个北方人才相宜。但在北京城内还找不出个北方法师来,说这话时范成和尚也在座,他说:
「我在天津遇见一位倓虚法师、北方人,是谛老的学人,在南方学几年教,因请藏经回北方来,与我谈起话来很好,也很有见地,口齿也很利落,可以请他来吧。」
「好!」马冀平说:「就请你作介绍吧!」
后来,范成和尚给我约会好,定妥日子,在旧历的二月三十,就到了井陉县。三月初一开讲,先讲金刚经,次讲弥陀经,后讲地藏经,整整讲一个月。
在我一去的时候,看到当地的人确实是很苦!火车道两傍,和村里的树上,都被穷人吃树叶子吃的弄光。地下的草根也都挖出来了。
我住的地方是显圣寺,正赶那个庙又重修。平常我和当地土人闲谈话,追问显圣寺的历史渊源。据说:当日显圣寺佛像修好之后,无钱贴金,发起人很犯愁。有一天,见一个人,推一辆小车,因无店住,就住在这个庙里头。第二天他把小车舍下就走了,小车上有两个箱子,等这人等了很多日子也没见回来。打开这两个箱子看看,完全是大赤金。此后,把这两个箱子又保存了半年,各处找这个人,也没找到。于是就用这个金贴了佛像,后来这个人始终没回来,知道这是佛显圣,因此就题名叫「显圣寺。」
那时,段祺瑞的弟弟段芝佑当煤矿总办,很信佛,发心重修这个庙。院子里做工的木匠,吃小米饭,从老远望见他们的碗里挺亮,我到跟前细细一看,原来小米里面有十分之六七的谷子,我问他为什么吃这个?他说:把谷子完全碾净了怪可惜,由此可见当地生活之苦了。同时他们那里吃水也非常困难,普通人家,拿一碗水,比油还贵重,差不多的人脸上,都黑糊糊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洗脸,他说:
「我们这里的人,平素不洗脸,因为水困难也不许洗脸。除非下雨时候淋一淋,这就是洗脸。平常洗脸的时候很少,大概平素的人,正式的洗脸,一辈子只有三次,第一次是刚下生的时候,第二次是娶亲的时候,第三次是人死了之后,在入殓的时候还洗一次。」
这话说起来虽然像笑话一样,但都是当地的实情。按佛法来说,也是人的业报所感,才生在这种穷苦地方!
(三)和尚是世界的大轴
井陉县信外道门的很多,我讲经的时候,他们的大老师;和弟子们都天天去听。有一天晚上,我和同住的房东先生闲谈,他也是一位外道的信徒,他说:
「法师讲经讲的真不错,连我们村里的那位大老师听了都赞成。他说法师讲的倒不错,可不知有没有道?」
「啊?」我说:「什么是道,我还不明白呢!想必你们这村的大老师很有道吧!」
「喝!」他说:「我们这位大老师,道可大啦……」说这话时,他还一边摇头,一边横鼻子。
我说:「他有什么道,你说给我听听。」
「喝!」他说:「人家那道大得很!能七天不吃饭!」
「啊?」我说:「这一条我就赶不上他,我一天得吃两顿,他还有什么道没有?」我又接着问。
他说:「人家还能冬天不穿鞋,在雪地上走,夏天能穿皮袄,也不觉热—法师你说人家这道不小吧?」
「啊—照你这一说,他的道真不小。」我笑了笑说:「不过他这是习惯性,不能算道,如果他这样算道,那比他道大的还多得很!」
他说:「啊!还有比他这道大的吗?—请你说说,法师!」
「对啦!」我说:「你是不知道,比他道大的太多啦!不过你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说他能七天不吃饭,不是有两句俗话吗?『早晨不揭锅,晌午一般多。』不信你试验试验,如果他真的七天不吃饭,过了七天,吃的比谁还多,须得给那七天的空补上。你想一想,那能算省,那能算有道?你看那个夏天的『知了—蝉,』在地底下可不知他吃不吃,一出了窟爬到树上,生了翅膀,根本一点儿什么都不吃,只喝风饮点露水。还整天高兴的唱呢,你说他不吃饭的道,能比上『知了』吗?
「再说他能夏天穿皮袄,那也算不了什么道。你看那些狗,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总穿着皮袄吗?它也想不起到夏天换件纺绸或多罗纱,不是也没见热死多少吗?如果那位大老师他在三伏天穿着皮袄在外头跑一圈子,恐怕也得热的呼哧呼哧的!那算哪家的道?还有发疟子的人,六月天穿上皮袄还冻的打抖擞,那也算道吗?
「要说他冬天能赤脚在雪地上走,那也不算稀奇。你看那些鸭子,上冻的天还往河里洗澡,乐的呱呱叫唤!还有那些家雀,不是从生下来就光着脚吗?它抓在裸丝电线上都不过电,教大老师能成吗?—你看比你大老师的道大的太多了吧!」教我说的他两眼白瞪白瞪的,一声也不响,只是抿嘴微笑。之后,我又向那位房东先生说:
「佛法不是矜奇立异,是平易近人。不教人炼那些外道工夫,什么点穴啦,运气啦,脑瓜子出小人啦,又能飞到几千里外,知道家里有什么事,如果一下子遇着老雕把小人雕去,那不更糟糕吗?要知道佛法是教人修心,去那些贪嗔痴的习气毛病,不是教修身,炼什么长生不死,如果都不死,不成了老妖精吗?世界还能容下,那不更要你争我夺,没有个完了吗!—所以佛法是教人知道身是『众苦之本。』身是无常,无论你怎样保养,到时候非死不可。好像房屋似的,无论怎样坚固,非坏不可,你不要设尽方法去保养它,—可是你也不要故意的作践它,因为还要借他修行。
「说到修行,并不是非当和尚不能修行,在家人,只要处世存好心,坦白直爽,不欺骗人,不祸害人,自己方便,于人方便,都是修行。」
我看他们很愚痴,所以用些平易近人的话来劝导他,但他一时半时也改不了旧习气。后来他又说他大老师能吃野果不生病,又问老佛爷赤足,出家人为什么不赤足,我问他:
「你老师有道吃毒药死不死?」他说:
「吃毒药那还能不死吗」?
「不成!」我说:「你老师还是没道,你看那些吸大烟的人,等大烟瘾上来之后,没烟吸,把鸦片烟吞下一块去也不死,这也算有道吗?如果算道的话,他比你大老师的道大的多吧!
「至于赤足的事,是因为印度穿皮底鞋,容易伤害虫类,释迦佛是大慈大悲的;而且是因为他那里天气热,所以才赤足。我国天气冷,何必一定要赤足,就是我们能赤足,也是习惯性,算不了什么道。像叫化子混不上鞋,冬天也赤足在街上走,那也算道吗?」
就这样教我把他说的闭口无言,也不再往下说了。本来出家人在社会上,往往因为一件很容易很平常的事,就被人欺侮,被人诘的没话说。这也是因为平常自己不注意,所以才会被人轻视。
说这话有很多年了,有一次我遇见在家的一位旧同学,他是钟表铺的经理,在谈话的时候,他说:
「哼!你们这些和尚,一点活不干,只会消耗,不能替国家生产,如果都当了和尚,一动不动,还成什么世界?」
他说完了,头还故意的向旁边一扭,显出不屑理我的样子。
我说:「照你这样说,都当和尚不成世界,那么都开钟表铺就成世界啦!」
「嗯—」他说:「世界上的人,得各有职业,那能都开钟表铺呢?」
「嗷—」我说:「既各有职业,不能都开钟表铺,就得有当和尚的,当教授的,当公务员的,打铁的,拉大锯的………」
他说:「人家当教授当公务员的,作农的,为商的,都各有职业,与国家有益,你们和尚替国家作了些什么?」
「以宏法为家务,以利生为事业呀!」我说:「净化社会,改善人心,这都是出家人的责任。能够以慈悲心辅政治之不足,助教育之不及,使人心潜移默化,改恶向善,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争夺啦!再进一步说,如果都当了和尚,我们这个污浊恶世,就成了清净佛土!每一个人都是莲花化生,再没有这些杀人流血的事,就怕不能都当和尚。」
他说:「并不是我说当和尚的不好,就是因为和尚坐吃不动,好像只消耗国家似的—不免教不明白佛法的人毁谤。」
我说:「那也没法啦!他们是不知道和尚是不应动的。」
「那怎么回事呢?」他很惊疑的问:「和尚怎么不应当动呢?」
我说:「和尚无论如何不应当动,如果和尚一动,世界就显著更扰攘不安了!」
他说:「我不明白这个意思,请法师说说我听。」
我说:「咱们先不说这个,你是钟表铺的经理,当然对钟表很清楚吧!」
他说:「是呀!」
我说:「你知道钟表是怎样成的吧?」
他说:「哪—当然我知道了,里面有大轮子,小轮子,油丝,发条,还有许多小零件凑合起来,才成一个钟表。」
我说:「这些大轮子,小轮子,油丝,发条等东西,都是安在什么上?」
他说:「都安在大轴上!」
我说:「这些大轮子,小轮子都得动吧?」
「对啦,有动的快的,有动的慢的,都得动,有一不动就出毛病。」
「那个大轴也动吧!」我问。
「嘿!」他有些瞧不起我的样子说:「你才外行哩!大轴那能动,大轴一动,钟表就坏了没有准了!」
「哼!我告诉你说吧!和尚就是『世界的大轴!』和尚不能动,和尚一动世界就更紊乱了——你想:和尚要不为国家祈福,不去改善人心转移风俗,偏要勒令他做旁的事,那不是强人所难,祸乱人心吗?如果人心都失去了正常态度,世界那能不乱呢?」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去沈思了半天又说:「就算你说的对吧!」
我说:「这不是强辩的,不信你拿我这话去问别人,看我说的这话合理不合理。」
「……………………」
「……………………」
像上面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很平常的事,但社会上一般不明白佛法的人,往往拿些很平常很轻薄的话来诘问出家人,这似乎是已成了社会的一种普通现象。不过出家人来说,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应辩的法子,往往就被人所说倒。我和那位信外道的房东先生,辩驳了半天,又把我和那位旧同学所说的话给他讲了半天,意思是让他明白出家人并不是奇奇怪怪,所作所为都是平易近人,与人有益。出家人对社会的工作就是用善恶因果的事来教化人心,维系人心。人事的变化,可以用武器来戕贼,来征服;人心的险恶!人心的变化!不是用武器能征服的,这必须用善良的教化,使每个人的心里,存储着一种正直良善的潜伏力,无论社会如何的险诈,这种潜伏在八识田中的正直良善的力量,总能维系着人心的变化,不至于铤而走险,所以和尚就是社会化导的中枢,也是世界的一个大轴。
总计我在井陉县讲经,自三月初一,至月底,整整讲了一月。说起这段因缘来,我还得感谢耶酥教徒,他成了我讲经的增上缘。因为我和他辩驳,又和范成和尚说这辩驳的事,才和范成和尚认识。因为和范成和尚认识,他很了解我,很关念我,才介绍我到井陉县去讲经。
这是我出家后第一次讲经。
(一)因缘
佛法真是不可思议的很!有诸多事情,都是极平常的事,教人不可测量。尤其佛教在俗谛法上,讲究「因缘」和「感应,」在因缘未合的时候,都是很平淡很普通的事,到因缘和合成熟之后,就觉得它是不可思议,就是当局的人,也对它莫名其妙。
「感应」这回事,也同样让人不可推想。有显感冥应的;有冥感显应的;有显感显应的;也有冥感冥应的:这里边也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奇迹
例如世间人有很多做好事而得不到好结果的,也有作坏事反而得到顺利的,这在「罪」「福」「损」「益」方面,是各有各的增长,各有各的距离。有些人专门做善事,当时就立竿见影有效果,这是显感显应,人人都晓得的事。也有做坏事当时还有好反应的,也有做善事,得不到好成效反而有些小的不幸事件,或者自始至终,都是坎坷叵测,拂意违心,这个也不能就认为是没感应,而是在冥冥中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或者把福临祸至的期限提前与延后;或缩短与延长。在定业之中,善业受善报,有一个段落,恶业受恶报,也有一个段落,先受善报,后受恶报;或先受恶报后受善报,这要以各人的定业与感应而定。所以总括的说一句,十法界的因因果果,都没有出乎「业,」不过有善恶之分罢了。善业可以超脱,恶业可以堕落,善业大的,可以为人,可以升天,可以成声闻缘觉,菩萨,佛。恶业大的可以转修罗,下地狱,堕恶鬼,转畜生,都离不开这个「业。」所以「人生是业力的俘虏,一切受着业的支配!」
这句话意味深长得很!在十法界里面,无论是四圣六凡,没有一个不受业力支配的。不过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善有恶,有染有净。例如同样的四谛,六度,十二因缘;同一样的五阴,六入,十二处,十八界;同一样的常乐我净。然而在位次上却是支配着各种不同的根性,这就是因为业感不同,而得的报应亦不同。在「十如是」称为「如是力,」因为各自的相性体不同,而发出的力、作、因、缘、果、报、亦不同。乃至本末究竟亦不同。拿佛来说: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福慧两足,万德庄严,这也是因为有三阿僧祗劫的善业所庄严,观察十方世界,因缘成熟的时候,还要示现色身,受生作佛,这无一而非因缘,无一而非感应。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呢,就因为人生到处是感应,到处是因缘。无论富贵贫贱,苦乐悲欢,贤愚不肖,得失荣辱,都是以各种不同的感应,而随顺各种不同的因缘。
拿我个人来说,四十三岁出家,在出家以前的四十几年里,也是劳劳碌碌,世事浮沈。虽然没享很大的福,也没受很大的罪。每到「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往往也许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年来,都是在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境遇里生活着。回头想一想,过去的刺激,和过去的挫折,都成了现在的阅历和经验。
出家以后,还是以个人夙现的感应,而任运各种不同的因缘。我一生的遭遇,和一生的因缘,在事前我个人也不敢预想,只有以「直心是道场」任运而去。凡事不可强求,等因缘成熟之后,自己也不知其中的所以然。
拿修庙的事情来说,这都是因缘,并不是我有这么大的力量。我四十三岁才出家,出家之后,到南方学几年教,回到北方来,自己也不过是个穷和尚,那还有力量修庙。可是现在想一想,无论好也罢,坏也罢,总算建立了七八处道场,能够让大家聚在一块,住持佛法,办道修行,这都是因缘和感应。我常说,这些因缘和感应,并不是我个人的,而是大家的。无论在任何地方建立道场,这都是大家多生多劫的感应道交,因缘成熟。我不过在这种成熟的因缘里,作一个引酵,当一个推动者。因为因缘未凑合的时候,在某一个过程中,要往一块收摄,在收摄的时期,必需有一个名义,几十年来,我就是担任着这种虚名义;来往一块撮合,实际上福报还是大家的。在任何一个地方建立道场,建立丛林,那是佛法与那一方的人有缘,也是那一方的人与佛法有缘。不然,我一个穷和尚,两袖清风,不要说没钱盖庙,就是有钱的话,也盖不成功。
所以凡事不可强求,强求就要出毛病,几十年来,无论盖庙或办学,都是「因缘时节」成熟去找我,我绝没分外去强求。因缘找人,事情就好办,人找因缘,事情就不好办,这是过去我在修庙办学中所得的经验。
最初发起修庙,是在营口。其次是哈尔滨,极乐寺;长春般若寺;沈阳般若寺;绥化法华寺;青岛湛山寺;天津复兴大悲院,这是几处比较规模大的。其他在东北还有十几处小庙子,直接或间接都有些关系。自出家后从南方回来,就为这些事忙碌,一直到现在,还没忙完。这也是因缘赶的,事情临到头上,没办法,只好出来给大众作公仆,竭诚为大众服务。不过论功德还是当时发心的各位居士和后来诸位法师的,我没有什么功德可言,只是应一个修庙的虚名而已。
先说在营口修楞严寺的起因:是在一九二一年我从井陉县讲完经回北京之后,预备去奉天,应万寿寺办僧学。因为那时时局转变,新人当政,各地方正闹毁庙兴学,弄得出家人日不聊生。有知识;有联络的人,对少部分庙产还能守得住,如果是一般无知无识的出家人,自己行为再不正经,使外人有所借口,那就更无法挽救了。奉天万寿寺,在关外很有名,产业也有,赶到拆庙兴学之际,如果自己对公益事业上,没有一点名义,没有一点表示,想保住自己的庙产,这在理论上是说不过去。于是万寿寺就借这种机会,预备办僧学。这样一方面对外说话有借口,一方面对佛教本身上说,还能培养弘法人材。
最初办学要招生,学校里要请一位主讲法师,万寿寺,就早把这事委托禅定和尚,禅定和尚说:
「这里办学和上学的,都是北方人,如果请一位南方法师言语不通,两下都不合适,可请北方人,倓虚法师任主讲吧!」
于是招了廿名学生,(第一期有澍培法师)请了万寿寺方丈和尚的一位戒兄弟当监学,省缘和尚任校长,就这样将将就就的我在那里连当了三年法师。为什么说修庙,倒先说办学呢,原因是为办学,方引起了修庙。
事情还要从因缘感应说起。是因为我在北京应万寿寺之邀,去奉天办僧学,中间经过营口,遇到以前在宣讲堂的几位朋友,有王志一,陆炳南,于春圃,陶海澜,毕云桥,魏恩波,戴子常等几位居士。
过去我在营口宣讲堂,以至我开药铺的时候,我们几个同人就在一块研究楞严经,经过七八年的工夫。我出家后,他们还是继续研究,他们鉴于营口没有佛法,虽然有一两处小庙,一两个出家人,也和普通庄稼人一样,对佛门的事一点也不懂。
他们大家,为了想在营口弘扬佛法,同时还为了我们曾在一块研究了多年的楞严经,为我作一个纪念,所以提倡请我在营口主持建立一所楞严寺。
修庙的事,当然我很赞成,不过我知道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很薄弱;而且在过去也没有盖庙的意思。不过这一次看到我回营口,大伙聚在一块像说笑话似的,就要建丛林,真是谈何容易!当时我也对他们大家说:
「如果你们要修一座小庙还可以,建丛林恐怕很难办!」
说这话时,有陆炳南居士在旁,那人有毅力心直口快,他张口就说:
「就怕我们大家的志向不坚固,如果志向坚决,世间没有不成的事。」
虽然这样说,我总以为这是大家在一块说笑话,况且在营口我离俗家很近,不要说庙修不成,就是修成,我也不能在这里住,何况他们大家也没有那种力量。
吃过饭之后,我以为他们大家对修庙的事,像小孩闹儿戏似的,说说就算了。谁想到他们说办就办,陆居士马上领我到讲堂后面去看地方,他指着一块七十多亩地的园子说:
「法师!你看这块地,有多么好,也没有什么高低不平,占的地位也好,离讲堂也很近。」
我看那块地,平平正正,像一块手掌似的,果然很好,当时还种菜园子,我问陆居士:
「这是谁的?」
他说:「不知道!」
我说:「你们妄想太大了!根本自己又没有钱,地方还不知道是谁的,就打算在人家地里盖庙,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后来无论说什么也不成,他们一定要盖庙,王志一居士马上取一张毛头纸递给我:「就请法师画图。」
我迎和着他们的心理,像逢场作戏一样,便按照丛林里的格局,画了山门、天王殿、大殿、藏经楼、(带法堂)后院、还有两边的配房,都大致画出来一个轮廓。
(二)感应
事情真是不可思议!正在我们计划修庙的时候,赵镇侯先生也到讲堂去盘桓,一眼看见我画图。他问:
「你们今天画什么图?」
陆居士说:「我们要计划修庙!」
「在那里?」赵先生问。
「就预备在讲堂后面那块空地里。」陆答。
「你知道这块地是谁的吧?」
「不知道!」陆居士摇了摇头说。
「哈哈!」赵先生笑了笑说:「你们真像做梦一样,根本连地都不知道是谁的,就要在人家地里盖庙,真是笑语,这事你问我吧,我还真知道他的底细。」
大家听了赵的话,以为事情很凑巧,就让他说这地的情形。他说:
「这块地的主人是日本人,田边雄三郎,他以前在中国当领事,买下这块地预备盖房子。后来田边调回本国,把这块地托田中洋行出卖,要两万块钱,田中不认识中国人,又托我转卖。他原来的价钱是六仟元金票买到,到现在已经三年工夫也没卖出。我看这地方,就是修庙好,所以也不愿意介绍让他卖出去。现在如果卖给别人我不管,要是修庙的话,我绝对尽可能的力量给田中去说。」
之后,赵镇侯到田中洋行,把修庙和预备买地情形一说,因为田中是日本人,很信佛,听说要修庙也很乐意。田中给地主田边去信问,田边也很乐意。那时地价已涨,他要两万块钱,如按公道价钱,也值壹万贰仟块钱,田边的意思,如果修庙的话,可以照原来价值,要六仟块钱。赵镇侯一听很欢喜,知道这事绝对有成,回来就向我和陆炳南等,叙说在田中洋行办理经过,并要马上成交立契,我说:
「你们简直像做梦似有点胡闹,不要说修庙的钱多少,就这六仟块地皮钱,你们如何筹划,难道会吹法气能点石成金么!」
当时,赵镇侯知道他们大家都没力量,不过在一块随便一说,恐怕后来没有希望,对不起田中,陆炳南很仗义的说:
「你们不用管,佛菩萨自有感应!」
说感应,真有感应,说做梦也真是作梦。虽然梦的理想不能实现,但做一个好梦,在心理上也是痛快的,何况梦的理想有时候还能够实现呢?
陆居士说完了佛菩萨有感应之后,关于修庙的事再不提了。第二天早晨,天色刚亮,他就跑我屋里去:
「法师!」他笑嘻嘻的像得了什么好事似的叫我:「你不要发愁!修庙的事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我问。
「太好了!」他说:「我昨天晚上做一个梦,梦见姜轶庵来了,他抗一杆大旗,累得他气喘喘的,我让到他宣讲堂里,说了一起寒暄话,他说:
『你把那杆大旗,插讲堂后面那个空地里吧!』等我把旗插好之后,猛一使劲,忽然惊醒了,原来还是一梦。
「姜轶苍是山东黄县人,也是一个很著名的大慈善家,给讲堂的关系很深。他早已就说过:如果在营口有可以永久存在的善事时,可以找他帮忙,现在我们预备修庙,这不是永久存在的善事吗?这事情如果姜确能来,一定能办得成功。」
其实,这都是梦中人说梦话,还有什么真事呢,也就不提了。到了上午十点钟,大家在讲堂后屋谈闲话,前边来了一个伙计请陆炳南居士说:有客人来,这个客人不是别人,就是刚才所念道的那位姜轶庵先生到了。
姜轶庵他是在哈尔滨开东兴火磨厂,很有钱,每到春天,必需回黄县老家一次。这年春天回黄县,在家里住了三个多礼拜,又从黄县坐船到营口,预备坐火车经长春去哈尔滨。可巧,他到营口时,去长春的铁路出毛病,要等几天才成。在这个空当儿到宣讲堂去访问,陆炳南和其他各位居士见姜来,真是喜出望外,陆上去握着姜的手说:
「盼你来,梦见你来,你果真来了!正好!」
就这样,你也说,他也说,三声哈哈,两声笑,把姜轶庵弄的莫名其妙。他看看大家的表情,疑惑必定有什么事,在一套寒暄话说完之后,才把他们盼他来的原因问明,原来还是一梦。
姜轶庵在谈闲话时,除说些时局和离别的情形外,随便就谈到他的买卖上去了,他说:
「我去年生意做得不错,年底算账,分了三万多块钱。除还账和给弟弟作买卖外,还余剩壹万多块钱。」
这时陆炳南早有心思,让他拿钱做功德,但总是试试探探有些不好意思。之后陆又指向讲堂后边说:
「你看这块地多么好?平平正正像手掌似的。」
「是谁的?」姜问。
「日本人的!」陆说:「现在预备要卖,价钱很便宜。」
「要多少钱?」
「便宜的很!」陆说:「按现在公道价钱,能值一万二仟块钱,因为地主是日本人,很信佛,知道我们买了预备修庙,仍按原来地价要六仟圆金票。现在我们大伙正计划买此地修庙,只愁没钱。」
「好啦!」姜轶庵说:「你们买吧!我有钱,今天坐晚车回哈尔滨,买妥之后,给我去电报,用多少钱,如数汇来。」
说完这话姜走了,买地的事,由赵镇侯、陶海澜、与田中说妥,照原价卖给。第二天给姜轶苍打电报,下午姜又从哈尔滨打电报给营口西义顺,把六仟块钱汇来了。那时中国钱值钱,日本钱要八扣,陶海澜拿款交地价的时候,对田中又说:
「修庙是好事,雄三郎信佛,你也信佛,这块地卖了六仟块钱,你也应当写点布施吧!」
「对!」田中说:「我写五百块钱吧!」
就这样六仟块钱地价,还化了日本人五百块钱的缘。在成交立契的时候,必须要找四邻,在这些地邻之中,有一个是英国人名非尼失(PHINITHY)不愿意,他说:
「我是这块地的地邻之一,卖的时候,我有优先权,应当先卖给我,为什么先卖给别人呢?」
后来,经过别人给他解释,说这是修庙办好事,与平常住户不同,这才算完事。接着就请客量地,立契约,办手续,把日本人捐的那伍百块钱,花完不多不少正合适,真是因缘凑巧!
(三)经过
修庙的地基是有了,因为款项无着,对修庙的事仍是渺茫的很!以我的意思,让他们先种菜园子,以地里的收入,每年作一种储蓄,将来慢慢的再进行修庙。
我是四月初到营口,在营口逗留了几天,对修庙的事,办得半了不了的。四月初八就去奉天万寿寺,主持开学,首讲佛遗教经。以后又遇见何玉堂先生,这是我在俗家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当时在英美烟草公司当经理,很信佛,他东家吕辅臣因何的介绍也信佛。吕是山东黄县人,新发户,当时作买卖,有几十万块钱的资本,有一次,由何介绍,吕请我吃饭,席间闲谈话,吕说:
「我一辈子最荒唐,没交一个好朋友。做买卖赚几个钱,也都花边柳边的浪费了,对公益慈善事业上,一个钱也没花。自己现在身后凄凉,想起来真是后悔的很!以后我预备做点慈善事业,有机会可以请法师给我介绍。」
那时吕已五十多岁,尚无子嗣。饭后又谈到营口姜轶庵发心修庙的事,他很乐意帮忙。当时我因为他初发心,也没敢多说,预备让他拿五万钱。他的意思要等年底,看他的买卖如何,一共有五处买卖,如果五处买卖都好,一处抽一万块钱就足够了。其实五万钱搁到他身上也算不了什么,然对修大殿的款,总算有点指望了。因此我曾给王志一和陆炳南两位居士去信,让他们知道在奉天,有这么一点希望。
在营口几位居士发起修庙的因缘,一则是为了自己研究楞严经多年,现在已竟有点成绩。二则又因我出家,想修一个庙作一个记念。将来对教义上有研究不通的地方,可以给他们讲一讲,这是他们的意思。不过在我个人曾这样想:如果一个人,为了想让人给修个庙才出家,似乎太没出息,在名誉上也太不好。二则我的俗家迁居在营口,不但名义不好;而且对修行上太不利,太麻烦!所以当时我答允把庙修好之后,给他们另请一位住持。
时禅定和尚已在观宗寺当方丈三四年,他的为人,我很清楚;而且我们在道义上相处不错。他给观宗寺所印的藏经已经印好,准备雇船运到上海。当时我告诉他有两个黄县人发心在营口修庙,将来在观宗寺退座之后,可到这里来当住持,他的回答是:
「我已这么大岁数,等庙修好之后,我也快往生了。」
本年年底,我去找吕辅臣筹划修楞严寺大殿的款,不幸他五处买卖都赔了。算完账要有三处歇业,合计起来要赔几十万,我很扫兴,知道大殿已修不成。当时我曾这样想:人要想做善事,也须有缘,不然想做善事也做不上。如吕就是一个例子。那时禅定和尚也从北京到奉天,他的意思以为吕既发心修庙,无论其赔赚,也应去找他一趟。不过在我的意思,既然他已竟赔账,找他也恐怕没希望。后来好歹到英美烟草公司去一趟,果然吕以生意赔款,不能实践前言为答,我也就没话说了。当时禅定和尚和我一块去的,他对化缘很有经验,对吕说:
「你既然现在没有力量,因为你的眼界宽,多介绍几个朋友帮忙也很好!」
当时又让吕作领导,写了两仟块钱,禅定和尚回营口时,把两仟块钱携去,委托陆居士,买的白灰石头,一大堆。时营口有一家大木厂,有存的美国松很多,卖不出去。听说修庙就找陆居士,想把这批久存的美国松卖给庙上。陆居士因为手下没钱不敢答应就买,也是因缘凑巧,碰着这家木厂,甘心赊给庙上,不要现钱,几时有几时还账,而且还要贱买。就这样一个钱没有,把一万多方尺大美国松就买到手里了。之后,石匠、木匠、争来包工,每天应接不暇。
一九二二春天开工,到了五月节算账,没钱开工钱。时王志一,陆炳南,魏恩波,陶海澜等几位居士,忽然想起大连商会会长庞睦堂来。因为他是个资本家,喜欢做善事,和王志一陆炳南他们都是旧交。于是去大连找庞睦堂去化缘,还不错,他给拿了捌仟块钱小银子,有了这笔款,算把工资的难关当过去。五月节后,继续开工,把料子做好之后,必须打地基。因为营口是滨海而居,地皮薄,工程大,地基如果不坚固,容易倒塌。据包工人说,必须下钉木签子,每一根签子,都是一丈多长,既费工,又费料,需款也很多!但自己手里又没钱,不过陆炳南居士办事很有胆识,说办就办,他的意思是:只要你发诚心去做,必定有善士施舍。后来,请庞睦堂又给壹万块钱,这一万块钱,只打地基就用光了。时陶海澜,毕云桥等很害怕!以为庙还没修成!就用了一万元,将来恐怕更难办。劝陆居士改修小庙,陆居士说:
「修庙必须修大的,大庙容易小庙难。」
他的意思,修大庙有人拿钱,修小庙善士们不值得拿钱,这是他的自信心。因此引起了陶毕二人的不赞成,也因为他们没力量可尽,遂袖手旁观。不过陆的为人性情勇敢,富于决断性,凡什么事都不畏难,也不苟安。后来断断续续,经十年工夫,把庙修成。前面山门,钟鼓二楼,进去山门有天王殿,上后大殿,再往后,藏经楼法堂。后院东面斋堂、伽蓝殿、大寮、库房;西面、客堂、司房、禅堂、学校讲堂、祖师殿、水陆坛、都次第落成。以后在这里办一个佛学院。中间我因为到各地去讲经,还顾及修哈尔滨极乐寺,长春般若寺,(都是一九二二年发起)。沈阳般若寺,对营口修庙的事,顾不过来,事情都是由宣讲堂几位热心居士他们主持办理。记得在具文立案的时候,有四十多个人具名。所以修楞严寺都是他们的功劳,尤其陆炳南居士,总其大成,他的功绩更大!我对修楞严寺,只是在外设法筹款,并没直接亲身监修,不过像唱戏一样,在许多演员之中,也扮一个角色,以助成其功。到了一九三一年,把庙完全修好之后,那时禅定和尚还在天童寺做方丈,我让营口宣讲堂主持修庙的几位居士,和当地士绅把他请来,到营口楞严寺,接充首任十方选贤住持,八月间开光;并传戒圆满。
(一)一点经验
过去、随波逐流的,在僧家混了三十多年。多仗诸位居士的提倡,和各位后进师傅的福报所感,在北方建立了几处寺院,还经手办了几个僧人学校。寺院好坏不说,只要有吃的有住的,同参道友,住在一块,能够办道修行;或有南北来往的,到那里,休息休息,这总算借大家的光,与大家有好处。
学校办的也有日子多的;也有日子少的,成绩虽然不很好,多少不说,能够说说讲讲的,还培养出来几个人。如澍培就是我第一次办学的学生。
我自己知道我很苦恼,四十多岁才出家,出家后在观宗寺跟谛老学几年教,回到北方就主持办学。平素人家都以法师之名称我,我也马马虎虎的就答应。实在跟人家那些有道德有学问,有名望的法师比起来,简直太惭愧了。不过自己知道自己苦恼,还恐怕后来的诸位法师也像我一样的苦恼,所以到一个地方就想办学,预备多培养几个人才,一来能满自己的愿,二则也能在社会上宏扬佛法。况且培养学生,比专门养一般赶经忏的好的多。因为专门赶经忏的人,知识水准太差;当学生的,只要他求几年学,受过教育,有点知识,办起事来,总比那些专门赶经忏的好的多,这是我实地经验的话。
最初办学是在奉天万寿寺。那时青山和尚已退居,省缘和尚当方丈,好讲外面子。一九二一年四月八日开学后,外间的人,都知道他这里办了一个佛学院,所以差不多一般有知识有声望的人,都来访问,找法师闲谈话。日子多了,去访问的人也很多。省缘和尚好讲外面子,而且还想借此机会攀点缘法;他看去找我的人很多,我一个也没给他介绍,心里就对我不乐意!
最初禅定和尚介绍我去的时候,万寿寺就预先有话:说法师很难请,待遇先说明,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只许庙上辞法师,不许法师辞庙上。原因、就是法师来了之后,脾气大,万一伺候不好,就发脾气,再弄不好,两下翻脸,法师把衣单一卷走了,弄的学校半途而废,怪失体面的。当时我也说:
「我从南方参学回来,对经教研究的尚未十分彻底;而且一个人初出去当法师,对于名誉也很要紧!至于待遇如何,我绝不挑拣。凡事须两相将就,中间办的好坏不说,只要庙上不辞我,我绝不能发脾气先辞庙上。」
他预先说这话的原因,也是因为经验过,受过这样的害。
过去有一位智峰法师,为北方有名的大德,修行很好,眼上有点毛病,脸上还有几个麻子。一生到处讲经,多数都是因为脾气大,半途而废,以后弄的谁也不敢请。
有一次他在北镇庙讲经,平素对于饮食方面,他让怎样做就得怎样做,如果不听话,马上就发脾气。有一天听经的人很多,出家人在家人,比平常增添了不少。讲经期间,人众突然增加,饮食当然不会很好。智法师看大众菜里面,只是青菜而没有豆腐,于是说话让庙上得买豆腐。因为时间来不及,豆腐没买得来,智法师发脾气,扔下经本就走,谁也留不住。他的皈依弟子,买了几斤白糖和饼干送他上车,他从车上扔下来连头也不回。
在智峰法师和北镇庙当家的发脾气时,那位当家师是个粗人,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两个人弄翻脸之后,当家师说:
「你在外面当法师,应人讲经,也不替人想想,说要买什么就必须买什么,如果买不来,就发脾气,这人简直是吃羊奶不知羊死活的手!…………」
当法师的无论怎样不对,当主人的要尊重些。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出此极不雅训之语来污辱法师。等这些话传出来之后,让外人对两方面都耻笑!
说到北镇庙,笑话就大了。因为这地方是在一个边区地方,虽然称名为庙,而对出家人的规矩,根本就无所谓。平常一阵道心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就上殿,打鼓撞钟,敲磬诵经,弄的手忙脚乱。如果不高兴的时候,半月二十天也不上殿。有时候闷的荒还唱二簧,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粗人,所以就说出这极不雅训的言语来侮辱法师。
我在万寿寺,一连住了三年,因为日子愈多,万寿寺办学的名誉,在外边也愈大。因此、无形中去佛学院,找法师谈话的人也就一天一天的多起来。可是就因为这样,方丈和尚就对我有些不高兴。原因是他嗔我不给他介绍,其实,凡是去的人,都是慕着佛学院的虚名,一方面到那里去参观,顺便找法师领教一下,随便谈谈话。我和人家不过是一面之交,又不知人家的身份,那能就很冒昧的介绍到方丈和尚那里去?还说什么攀缘法化缘,这岂不是太笑话!可是方丈和尚他看不, 到这里,所以很多日子总像有些隔阂似的。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自己的不对,从那时候起,我算长了一分经验。现在告诉大家,将来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给人家当法师,当院长,当执事等:都要以「常住」为前提。处处要替「常住」着想,把个人的事情放在一边。不然大家住常住,吃常住,喝常住,如果再不发心替常住出点力,常住的事情就不好往下维持了。所以今天告诉大家,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二)四相解释
佛法是很普遍的法门,无论是有知识的,无知识的;贫的富的,贵的贱的;都能摄受,都可以接引。但在接引之中,个人对于佛理的领略,却有深浅不同,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例如普通一般人,只是对佛法有一种当然的信仰,对里边的理也不去深究。还有一种是由信仰而实行,对于念佛参禅,诵经,拜忏等;都很诚恳的。按学佛的真义来说,以这种人为最对。其次还有一种人,他对佛法的信仰力不很大,但他却拿佛法作一种学术性质来研究,这种人以教育界的知识份子为最多。所以我在万寿寺的时候,时常有些有知识的人去访问。
有一天,去了两个当地很有名的人;一个是于冲汉,是东北官银号的经理;还有一位是姓关的,在海关当监督,是当地有名的才子。他两个人和我并不认识,听说万寿寺办学,请法师讲经,所以特意来到这里访问一下。
关先生是旗人,大学毕业,专门研究哲学。普通大学里面,在哲学部门里,包括着很多的佛家思想,所以凡是专门研究哲学的人,大多对于普通佛经也都涉猎过,在闲谈话的时候,随便就说到「性」与「相」的问题上。他说:
「金刚经上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个按普通现量境界来说,是有相的,佛为什么说无相呢?这个有什么凭据?」
「是的!你问的很有理。」我说:「佛法并不比任何一种宗教哲学;或一种主义。因为他们都是各出己见,独树一帜,所立的理论,肯定的绝对就是肯定;否定的也绝对就是否定,肯定与否定绝不能互相容摄。既不能互相容摄,在中间必有一种界分,有界分就有差别;有差别就有名言;有名言就有相状,人的思想也就整天的执着在这种名言相状上。这在真理上来说,只是世法上的假立的名言,还谈不到真谛,更谈不到第一义谛!
「佛法与其他宗教哲学之不同点,就是能抛开一切门户知见和立场,而按着众生各种不同的根器,来破除一切假立名言。换句话说就是破除人们的执着性!在哲学上来说,肯定的绝不是否定的,否定的也绝不是肯定的。如果肯定的是否定的,否定的而又是肯定的,这等于说:某人既是甲而又是乙,某乙既是乙而又是甲。如果真的来这样说,在论理学上是犯着矛盾律(Law of contradiction.)在因明学上也犯着相违过。
「佛法的真义,是重在显发自性,破除在自性上所起的执情,而达于实相圆融。所谓圆融就是法性平等,无有高下,无有分别,无一切假立名言。
「例如『我、』『人、』『众生、』『寿者、』这不过是在世俗上的一种假立的名言和符号,按中国的传统思想来说,自称为『我,』称他为『人;』无数的『我;』和无数的『人,』聚集起来,就给他假立一个名字叫作「众生。』『我』『人』『众生』三者相续不断,就称名为『寿者。』究其实这都是在诸法差别相上假立的名言符号,以资识别的。例如我们两个人,我以我为『我,』你以『我』为你。反过来说,你又以你为『我,』以『我』为你。凡是『我』以外的,都是『人;』『人』以外的都是『我,』如果不给他安立一个名言,就分不出那是『人,』那是『我』来了。在我人聚集起来,就给他起一个名子叫『众生,』这是因人我而立的。众生相续不断,又给他一个名字叫『寿者;』这是对『断灭』而立的。这四相的根本,都是以我为出发点。既是我,又是人,又是众生,又是寿者,这样一来,弄得没有一个定相。
「佛所以对四相,说无相的原因,是为了这四相是假定的符号,没有真实性,让人不要执着在上面为它所缠缚!因为有执着就有分别;有分别就有好丑;有好丑就有憎爱;有憎爱就有烦恼。世间人的烦恼,就是为了他的『我执』和『法执』太深的缘故。有了烦恼就能遮障一切,如烦恼障,障人的般若德;业障,障人的解脱德;报障,障人的法身德。推源其始,都是因为在『我』『人』『众生』『寿者』这四相上起执着。所以佛在说法的时候,都是随说随扫,就恐怕人在一些名句文上起执着。
「殊不知名句文都是假立的,没有定相,也没有真实的意义存在。所谓:『名无名物之功,物无应名之实。』拿普通人所执定的『我』来说,我以主宰为义,如果好事当前『我』欢喜,坏事当前『我』愤怒;生法当前『我』生,灭法当前『我』灭,这是自己一点也作不了主,失去『我』的真实意义。
「再进一步说,以中国的传统思想和习惯,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叫『我。』如果到了英国称自己称什么呢?到了德国称自己称什么?到了法国,称自己又称什么?乃至到其他各国,恐怕对于自己,各国有各国不同的称呼。同是一个『我,』而所称呼各有不同。这就是因为一切法无定相,在无定相中,因性空缘起,还给它立一个假名假相。假相即非真相;非真相;即非实有相;非实有相,本性空寂,即无相。所以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缘起性空)一切法虽然有相,而是假相,假相即非实有相;明白非实有相,即不着于相;不着于相,即无烦恼,无烦恼才得解脱。佛法的真实意义,就是让人破执迷,得解脱。」
我把这四相的意思给他略略说完了,他很赞成,他说:
「你说的很对!佛法和哲学相似,哲学亦讲假定。例如说:人即非人,人是假立的代名词,用以和非人作区别。」
几个人在一块谈了半天,他们都很欢喜,末了我又领他们到流通处请几部经,送他们走了。
(三)讲经去来
在万寿寺一连办了三年学,当了三年法师,好坏不说,总算没有半途而废。最初一开学,先讲佛遗教经,次讲四十二章经;八大人觉经。第二年讲金刚经,弥陀经,地藏经。第三年讲楞严经,教观纲宗,心经,始终心要等。因为万寿寺每年还应酬经忏,耽误时间很多。三年之中,共讲了十种经,还抽暇写成了一本,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义疏在天津出版。
平常除在学校讲课外,每到寒暑假期间,还应人之邀到外埠去讲经。
一九二一年暑假,到海城宣讲堂讲弥陀经,从海城又去虎獐屯讲堂,讲金刚经。在这里收了不少皈依弟子,到了寒假,又第二次去海城讲金刚经心经。
一九二二年正月初二日,由奉天赴哈尔滨,起建极乐寺讲堂,在那里讲一部弥陀经,正月底回奉天开学。到了暑假,应沈阳国际公司之请,讲大乘起信论。接着又去长春应吉黑慈善联合会之邀,讲金刚经,为建修长春般若寺之缘起。七月底回奉天开学。到了寒假,又去营口宣讲堂,讲金刚经,并商议建修楞严寺大殿的事,腊月底回万寿寺过年。
一九二三年正月开学、暑假,去哈尔滨,启建盂兰法会,讲地藏经,弥陀经。回来时,经过张家湾(今改名德惠县)在慈善会宣讲弥陀经,为建筑弥陀寺之起因。七月底,回奉天开学。至寒假,在万寿寺佛学院讲经三年圆满,当时早已有约会,十一月即去哈尔滨,讲楞严经;并受佛教会朱将军(子桥)开会欢迎,主持修建极乐寺。在这三年之中,除为讲经奔走,就是为修庙忙碌,最初发起修庙是营口楞严寺,其次是哈尔滨极乐寺,再其次是长春般若寺。这三个庙,都已发起动工。
(一)最初盖庙起因
哈尔滨,是在中国的东北,濒松花江南岸,原先是一个很荒凉的村落,自中东铁路完成,辟为商埠后,日益繁盛,市面上华洋杂处。民国初年间,其他宗教很盛;所遗憾的,哈尔滨虽是中国地方,而并没有中国佛教,连一个象样的庙都没有。
一九二一年,陈飞青居士,在哈尔滨任中东铁路稽察局长。他原籍是江苏人,对佛法信的很深。中东路上,有位督办是中国人,还有一位是俄国人,陈见俄国人信希腊教,其他也有信喇嘛教的,各机关职员们,信天主的,信耶酥的,都在哈尔滨建筑了三四处大教堂,每处都是由铁路局筹款。陈见哈尔滨为中国地方,没有一个正式象样的中国庙,在国际观瞻上也很不好看,简直是太煞风景!于是发心建立一处大庙,到北京,见段执政的秘书马冀平,把在哈尔滨修庙的事一说,马亦很赞成。
修庙须请一位僧人来监督,但在陈的眼里还没有一个这样相当的僧人,陈请马介绍,马说:
「有位倓虚法师,在井陉县讲过经,人很好。」
这时,陈和我还不认识,陈请马写介绍信和我见面,等陈到奉天万寿寺时,正值寒假期间,我去海城讲经,未得相见,很以为憾!那时,他很忙,又不能久候,乃把信留下,并在书棹上写下一个纸条,谓:
「闻明年法师去哈讲经,至时当再会面请教。」
等我从海城讲经回来时,见寮房棹上搁一封信,并留一个纸条,这就是修建极乐寺的起因。
一九二二年,正月初二,我去哈尔滨讲经,持信去见陈飞青居士,他对我谈在哈建寺的意思,我看盖庙是好事,遂答允协助办理。当时陈请客开会,到各机关要人。会后议决,买一块地皮,请交通部叶(恭绰)部长拨伍万圆,并作缘启募款,托我到奉天印缘簿,定名时我在座,因我讲弥陀经,陈飞青又笃信净土,因定名曰极乐寺。
当时大家公请我为住持,我因已答应万寿寺讲经三年,到现在才一年,如果半途而废,恐让人笑话,所以当时只答允旁从帮忙;关于住持一职,可另请别人。他们修庙心急,临到我回奉天时,又请我另物色人。我看他们都是些机关里的人。办事情,深了不成,浅了也不成,还没有一个相当人来介绍。
后来直奉战起,中东铁路督办宋小廉调职,改任王景春为督办。王是基督教徒,不乐意修庙。交通部的五万元款已拨过来,案也立了,陈飞青和王景春商议修庙的事,王很不赞成,说现在战事正激烈!可以停停再说。陈飞青知道他不信佛,故意阻当,来信直发牢骚,我也常去信安慰他,让他再等机缘。
一九二三年战事好转,朱子桥将军任中东铁路护路总司令,兼地方长官,很有力量。陈飞青和他的秘书周孝怀是朋友,周很信佛。陈飞青托周孝怀和朱将军说修庙的事,一说他很高兴!
朱将军是浙江绍兴人,性情很直爽!很刚毅!过去专门注重实业,不信佛,后来受刺激过甚。他的朋友程雪楼,劝他信佛,才慢慢改悔。以前曾提倡拆庙掀神,自悔有罪。当时程雪楼劝他,可以修庙将功折罪,彼很信以为然,但苦无修庙机会。正值周孝怀和他说欲修庙的事,他很乐意,又性子急,说话马上就办。第二天成立佛教会,所有属员皆为会员,同时还要请一位僧人作住持。陈飞青要请我,因我答应万寿寺讲经,差一年没圆满。陈飞青又去北京找马冀平,马为介绍净莲寺宝一老和尚(即如光法师之师父,段祺瑞皈依他。)
宝一老和尚是一位老修行,向来不愿意修庙,这次经段执政再三劝驾,才恳答应。等他到哈尔滨时,修庙的事已筹备就绪。第一年预备好材料,第二年(一九二三年)动工。宝一老和尚到时,只讲梦东遗记,问他修庙的事,一概不问,请他看也不看。有护路副司令张召棠和他谈话不投机,老和尚脾气很板,也不理他。梦东遗记讲完非走不可,朱将军再三挽留,也没留住。庙在什么地方修的,已竟修到什么样子,他连那个修庙的地方也没到过,弄得大家也没办法。秋天回北京后,他住的净莲寺,有人要发心重修,他还是不乐意,欲因陋就简,修行了事。
(二)前后建修经过
极乐寺头一年动工,先修起来三层殿;及两配殿各七间,尚未铺瓦。庙前盖起来十间瓦房,这是预备开会用的,其他山门厨房等尚未动工。
一九二三年冬,我在万寿寺当主讲三年圆满,告一段落。十一月间把学院事交卸,离万寿寺去哈尔滨讲楞严经。蒙朱将军开会欢迎,请我为住持,在众情难却之下,我只答应担任三年,等极乐寺完全修好之后,交别人来主持其事,我离开极乐寺,这是自己办事的步骤,将来好退步。当时朱将军请我当住持时,朱将军的话刚说完,还没等我开口,那些在会的人一致起立鼓掌,我自己知道个人德薄慧浅,没有办事的能力;而且他们都是些机关里的人,很难凑和。如果事情办的圆满还好,办不圆满,显得自己也怪失场面的。所以当时我再三的推辞,但他们大家像对人起哄一样,人言啧啧,并一劲直鼓掌。末了我没办法,先答应担任三年,工成告退,说这话已是腊月天了。
一九二四年春天,因为北方天气冷,泥水工不能干活,四月底才动工。我除继续讲楞严经外;对修庙的事还总其成;前后照顾一切,到了八月底工程告竣。
先是在营口时,有一位老朋友,于泽圃居士(即如光法师,后易名定西。)去哈尔滨,找我说要出家,过去想出家没有机会,现在要出家欲拜我为师。我因为他还年轻,问他能否脱了俗家,他说已经说好了。过去我曾经想跟宝一老和尚出家未成,现在于居士要出家,我们两个是在家的朋友,而且我也刚出家没几年,不愿收徒弟,就给介绍宝一老和尚跟前落发。他出家受戒后,正赶我在哈尔滨修工没人,于是请他来帮忙。
另外还有一位在佛教会当庶务的王漱泉,是他们公家用的。王每天晚上老早就去街里,不是看戏,就是下馆子,花天酒地。当时我想,他每月的薪水才二十圆钱,另有什么样的进项。敢这样消耗。后来经详细调查,原来是包工人请他的客。我想: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将来这笔款,还不是由极乐寺出,在工程里面,想法把公家骗一下子;可是修工的事,是我总其成,他们不怕背因果,将来我交代不下去,也连累了我,让人挑不是。
极乐寺工程快竣工的时候,叶部长所拨的伍万块钱,才实收到二万伍,余一半因铁路督办王景春不信佛,故意拖延不拨给。
有一天,朱将军请客,到席的有铁路局各重要职员,管理局局长,稽察处处长,地方长官,我也在座。朱将军让我给王督办讲讲佛法,把他的心理改正一下。当场朱将军为我介绍,我便按照通俗的意思,把佛法的大义给他解释,说佛法于国家社会有什么样的重要关系,修庙对于世道人心有什么样的利益,……横说,竖说,我说了一大篇,因为他是基督教徒,根本和佛法反对,见出家人就讨厌。不过因为朱将军介绍,让我给他讲佛法,我不得不如此。末了等我说完之后,他说:
「法师所讲的理我也明白,但理论太深,普通一般人都不懂。修庙是为的教化普通人,我看修佛庙,不如修城隍庙的利益大!」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咳!」他说:「你看普通那些城隍庙里,塑的刀山剑树,锯解磨研;门上还帖着四个大字,『你可来了!』这样才能警觉世上一般人,我看还是这样来的快当。像法师说法,费尽口舌,人也听不懂,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当时他说完这话之后,我只笑了笑,因为碍于脸面,也未好加批评。他们在座的诸位,也明知他是故意揶揄人,默不作声。适有铁路副督办,刘竹君,天津人,说起来和我是同乡,他把话接过来说:
「得咧!庙已竟快修成了,现在是功亏一篑,你何必再捣乱!弄的不伦不类呢。」
在场的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三声哈哈两声笑,大家用面子逼着他,他看是众人的事,而且又是交通部拨来的款,也是公事,没办法,以后才把两万伍仟元钱取来。除去开支以外,尚亏三千多块钱没着落。
这时营口楞严寺修大殿,也和极乐寺同时动工。五月节开工钱,第一次难关过去了,八月节第二次难关还没办法。佟道尹虽是化了不少钱给帮忙,但也无济于事。后来宣讲堂诸居士商议怎么办呢?结果大家说:
「还是找法师去吧!」
于是派了四个人到哈尔滨去找我,一见面,四五个人,我问:
「有什么事?」
「没别的!营口楞严寺已经周转不动,请法师想办法吧!」
说这些话时,有陆炳南居士,我打发他们吃了饭,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去找朱将军想办法。我说:
「现在极乐寺尚亏三千多块钱没着落,朱将军还没想出办法来弥补,如果你们见他的话,我可领你们去,至于有效无效,还说不一定。」
朱将军平常爱起早,白天很忙没工夫,对于办慈善事谁来谁见,一点官架子没有。清早起来,我领他们去见,给朱将军介绍说:
「这是营口修楞严寺的大护法,极乐寺是由将军一手托成,现在楞严寺已周转不动,也要请将军多帮忙。」
朱将军点点头默不作声。沈一会他说:
「极乐寺修工尚亏三仟多块钱没着落,已精疲力尽!现在一般人见面都躲避我。」
「是的!」我说:「关于极乐寺的情形我很明白,不过他们几个人既然来一趟,也不能空手回去,可以借将军的老面子写几封介绍信,让他们持信去募化,这个办法还比较妥当。」
「也好!」朱将军说:「营口是一个商埠,可找当地绅董长官,让他们为点力,还不太难。」
这样对他们筹款的事,算是有门路了,后来我又说:
「这点事情,本来不应该再来麻烦将军,但为你是佛教会会长,对一些公益慈善事总其大成,所以他们有办不通的地方,就来找会长。」
朱将军为人很慷慨!他看我说的很合理,于是叫手下人找秘书,写十几封信,晚上送到极乐寺。第二天陆炳南居士四五个人拿着信,分头去化缘。
朱将军平素对三宝及其他公益慈善等事很热心,素日在他那公事夹子里,总夹着五分六分的捐册,因为他屡次上门化缘,和他相识的一般老朋友,都让他化的避不见面了。可是他为三宝事,自己下多大面子也不在乎。
有一次,他在上海,大清早起来,到他一位老朋友家里去化缘,(因在上下午碰不见,或有时在家,亦借故推辞说没在家。)到了门口问当差的,说主人不在家出门去了。朱将军也知这是敷衍避不见面的话,也不管他在家不在家,径自就往客厅跑。当他刚到客厅门口时,忽然瞥见他主人从旁门转身到厕所去了,这时他走进客厅,一面和当差的说话;一面眼钉着厕所门口。他这位老友,听得客厅里有朱将军咳嗽及说话声音,知道他还没走,所以宁自在那里多闻点臭味,也不愿出来。朱将军在客厅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他等的时间大了,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也顾不得自己是什么身份,直接就往厕所里去了,一进厕所门口,他说:
「哈哈!这里挺臭的,你在这里蹲着干吗?得咧!出来吧!我有好事告诉你。」两个人拉着手,扶着肩膀,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径自走进客厅,谈了一会话。朱将军说:
「刚才你在厕所蹲着,那是臭事,现在我有一份好事找你来做。」说着把皮包打开,拿出来挺厚的一大堆捐册,「斯是客厅,惟吾兄之德馨。你捐多少?五百吧!」一边说还一边不住的笑。
他朋友说:「哎呀!老兄,我现在生意不很好,手里有些周转不灵,实在……」
「得咧!」朱将军说:「三百吧!今生不种福,来生不享福,今世种下福,来世才能享福,你如现在没钱,我先给垫上,反正早晚你得拿钱。」就这样他朋友不愿作功德,硬以面子逼着让他破悭贪,做功德;可是多少不说,总能达到目的,其护持三宝热心至于如此。
(三)办学院与养众
凡事以人才为重要,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人就能办的到,无人什么事也办不成,人就是一切事情的原动力!出家在家都是一个理,父兄给留下万贯家财,没有人也保守不住。
拿佛法来说,也是一样。只要有人才,不怕佛法不往外宏扬,如果是佛教里面没人,后来的出家人一代不如一代,这样不用外人,摧残,佛法本身,自己就会慢慢的断灭了。所以我出家后,除了想自己修行外,到处都以培养人才为急务。见了青年人或中年出家有书底有造就的人,总是想法让他上学。这是我的一点志愿,我希望大家,既然不以我为苦恼,来跟我学,不要只跟我学些空谈理论,在事实上也要真实去做。比如我出家的志愿是自己修行培养人才,宏扬佛法,也盼望大家出家之后,除自己修行外,将来到各处随各人的缘法,多办几处学校,多培养人才。如果自己没力量去办,也可给人家去帮忙协助。出家人如果不受教育,不明白佛法,知识水准还赶不上一般人,处处受人诬蔑,这是多么难过的事!
一九二一年,我在奉天万寿寺佛学院当主讲,三年圆满后,至十二年冬天去洽尔滨。那时极乐寺的工程,对各种建筑已修起来一个大概模型,并在三门两边修起来十间瓦房,我初去极乐寺时,就住在这十间瓦房里。正月底,请奉天太清宫小学校校长张乐西,到哈尔滨,为极乐寺佛教学校校长。
张乐西,原名张子真,是一个老念书的。早先信外道,后来信佛,又改名乐西。没有儿子,他女人死时预知时至,他很高兴!自是信佛的心更坚固。我在奉天时,与我很好,当时曾有言在先,将来有事时,他帮我的忙。
我到哈尔滨时,看那里是一个大商埠,经济很繁荣,如果在这里办一个学校,对财政方面,还不致太困难。我的目的是巨集扬佛法,培养人材,所以正月初到哈尔滨,到了正月底,就办起来一个学校。过去在万寿寺办学时,自己是居客位,凡什么事也作不得主,所以也没办出什么成绩来。现在自己办学校,好坏还能自己作的主。不过在这里初办学,招生很困难!因为当地没有出家人,只有一处龙王庙,住一个出家人,年岁已很大,下面也没徒弟。外面有出家人,距离很远,没来的。当时我想,反正为人种善根,僧俗都可以。于是在哈尔滨道外三道街,办起来一个义学性质的佛教学校。有王乐天居士给设法招生,因他是东北人,在当地很熟。那时正赶国内各地实行维新,废私塾,办学堂,提倡革命,什么民族革命,家庭革命……一般老脑筋的人不赞成,有钱的大粮户情愿让自己的子弟成白丁,也不愿让他上维新学校。以后听极乐寺办学校教人为善,大伙很乐意入学。于是招了二十名学生,附设在佛教宣讲堂内,由张乐西讲儒书改国文,我讲楞严经。等极乐寺竣工之后,又把学校搬在庙里去。
八月间极乐寺快修完工的时候,朱将军又召集大家开会,讨论庙成之后,应当住多少人。当时有中国银行经理马子元先生在场,他说:「现在生活高贵,筹款很难,请法师和如光法师两人,再用一个茶房,一个厨子,一个香灯,一共五个人就可以了。人多了也得麻烦!每到星期日时,我们居士们可以到庙里来谈谈,有时候可以请法师给我们讲讲经。」
他说这话之后,大家也没作声,似乎是已默然允许;但我一听,他们都是为自己着想,在家人整天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到了厌倦的时候,跑到庙上来吃喝玩乐来散心,这与出家人的本分不合,也与盖庙的初心相违,所以当时我回答他说:
「大家说的都很好,但与我的志愿不相合。我不是为了享福而出家,是为弘法而出家;就是我到哈尔滨来,也不是为享福来的,是为弘法而来的,出家人为修行,清苦也不算一回事…………」
「那么怎么办呢?」他问。
「先须立僧学,以培养人材为急务。」
「要招多少人呢?」他又问。
「出家人的规矩,有多少人算多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我说这话,他们大家都害怕了,马子元说:
「要这样的话,我们管不了」。
「请诸位居士放心!绝不让大家作难。」我说:「出家人住在庙里头,十方常住十方僧,他要来的时候,谁也不能拒绝;他要走的时候,谁也不能强留。但一分和尚一份斋,各人住在什么地方,自然有各人的感应。我在这里主持这个十方道场,也有我的缘分,也有我的感应。我若有了债累,也决不再麻烦诸位。不过我要办事时,请大家协助,并不让大家拿钱。」
我这样一说,他们大家看自己身上没责任,于是就答应了。本来出家人的事,他们在家人不懂,以为出家人应当住在庙里享福。其实想享福住在家里多好,有妻子儿女伺候着,种种现成,何必跑到庙里受这种清苦。要知道,出家人为的是在清苦中修行,如果天天衣暖食足,什么事不干,所谓「饱暖思淫欲,」欲心一起,贪嗔痴三毒之心也都随着起来了,整天的无明烦恼,妄想纷飞,还说什么修行不修行?简直为了这一时的享受,背上因果,堕落下去了。尤其住在十方常住里面,如果不能办道修行,空自消耗十方供养,不能给人消灾,将来必定披毛戴角去还人债!做领头的人,应当供养十方大众,领导大众修行,不然也要背因果下地狱的!
所以在极乐寺讨论留人的时候,我极力提倡,供养十方大众,培养弘法人材;同时也让大家在一个道场里面,能够真的去办道修行!如果不合我意,那只好我告辞离开那里,免得自己背因果!
(四)毁誉的兴起与没落
世间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想成功一件事,不知经过多少波折困难,才能慢慢成功。尤其当一个办事人,必须虚心下士,忍劳忍怨,各方面去凑和,末了还不知事情成功不成功。无论其成功与否,在事情的过度期间,你还要认真去做;不然末了不但事情办不成功,自己还要受埋怨!尤其出家人和在家人在一块办事,两下心理不同。出家人心理怕背因果,在家人却不怕背因果!(因为不信佛的人他也不明白因果。)如果想使事情十分圆满,什么怨言也不出,这简直太难了!例如我在修极乐寺的时候,就是这样。包工的人,想在里面讨便宜没讨上,就在外面制造谣言,大事毁谤!让不明白内幕的人,也信以为真。真是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让人出进两难,哭笑不得。在这时候,如果自己没点忍耐劲,事情也不会办得成功;自己所背的冤枉,也像石沈大海一样,无处可洗,无法可诉!
上次我不是说有位佛教会的庶务王漱泉吗?在修工期间,他每天跟了包工的人早去晚来,冶游滥赌。当时我想:这笔钱一定要出在极乐寺工程里。修极乐寺又是我总其大成,如果弄不好,就要出毛病,我交代不下去,就要受埋怨,结果是不出我之所料!
最初刚一动工时,包工的工头,还有一些管事的人,都知道我是修工的总监督,一切款项由我支配,所以都来给我假厮混。以为我在这里面有很大的好处,或者将来也和他们一同分肥!到了修完工递单子算账,有一些活是不在合同之内的,他们就在这里边找「外快!」
包工的工程师是姜益亭,现在他已竟死去了。在算账之前,他先递单给我看,我看过之后,预备到开会的时候再交大家看。我接过单子一看,就知道这里边已经出毛病,事情不好交代。
在他那个单子里面有几件活是后添的,有坠花鱼尾(即花牙之类,在北京叫巧题。)琉璃瓦,洋灰砖。一个鱼尾三块钱,他开了二十四块。洋灰砖四寸见方一毛钱一块,他开了五毛。坠花不到伍元钱一个,他开了二十元。其他还有好些东西,他都把价钱加上了好几倍,预备在里面找他那笔意外浪费的款。
本来在一动工,我对于这些不在合同的活,就恐怕后来有麻烦,先问姜益亭,须要多少工,多少钱。他的回答是几天做一个就算几个工,这是一点小事,也用不着批合同。那知道他就借这不批合同的机会,在里面找好处。从这里看,我们信佛的人给不信佛的人斗心眼,真是斗不了!
在那时雕刻花牙子的木匠,慢手两天半一个,中等手两天一个。快手的一天半一个,至多不过三天。那时的木工,每天八毛伍,雕刻匠虽贵,不过一块钱。可是在他那个单子上,一个鱼尾就开了二十四元。
后来我看他开的单子,价钱太悬殊!上下相差好几千元钱,在开会的时候,我没法交代,又交姜益亭叫他拿回去改,究竟他改没改我也不知道。
到开会时,朱将军和各会员都在座,包工的工头,和工程师姜益亭在也场,大家轮流看单子。看完之后,朱将军又请我看对不对,我接过单子来一看,价钱仍旧未改,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如果实话实说必得罪包工的;不说,大众定疑我是通同作弊,真是尴尬的很!后来没办法,我只很轻松的说:
「原来这个单子我已经看过,价目差池一点,又交益亭让他改正。大概他很忙,还没得工夫来改,这事还须待研究。」
包工两个人在座听我一说也没再言语,朱将军问我:
「什么东西价目差?」
这时候我没办法,也不能再顾情面,乃实话实说。因为官厅的人办事不同一般人,有不合理的地方,多少要用命令式来决定。所以当时朱将军和张副司令官(召棠)对姜益亭说:
「你这样定价钱不成,现在还亏好几千块钱无着落,款也不好筹,你把这个单子,按照工料的实际情形,从新改正一下……」说着把单子又交给包工的了。
本来包工的人,整天的浪吃浪花,想在这里面找一笔厚利;这样一来,不但没得多少利,还让官厅的人怒责一顿。自是恨我入骨!背后制造谣言,说我和定西法师是假僧人住外家………还找了很多人作证。原先用谣言来毁谤,后又传出些威吓语,说这和尚等朱头走了之后,非给他个洋点心吃不可!还特意使人把这话传达给我。我听到之后并不介意,说这样死倒更好,更痛快!免得受罪。出家人本是为了生死而出家,根本对生死事就没拿当回事。那位佛教会的庶务,王漱泉,也在内部助纣为虐,散布谣言。王漱泉吸鸦片,谁也挡不了他,他在佛教会每月二十元薪金,由佛教会发给。后来又由庙里发给他,修完工之后,剩很多洋灰,还有一些大铁桶,都被他私自卖光了。
他们的目的是为在包工里面分点肥,找一笔厚利。因为目的失败,所以大伙联合起来,一口同音的在外面造谣言,弄的满城风雨!一般不明白真像的人,也随之信以为真。当时陈飞青居士,是修极乐寺的发起人,他最初还犹犹豫豫,将信将疑的。后来那些包工的人,因谋利未遂,怀恨在心,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让陈居士信以为真,又设法鼓动了陈手下的一些不信佛的属员,以谣言作事实,在陈居士跟前,缕缕陈述,因此陈飞青居士信以为真,对我和定西法师的印象上,顿时现一个阴影。
其中还有一些懂理的明白真像的人,知道这是造谣并不信以为真。当时有一位在海关当监督的,魏绳武先生,他原籍义州人,是一个很有名的文人。还有在煤矿局当经理的刘砚生,以及铁路局理事兼律师袁尧年,他们三个人都是读书明理,办事有经验的人。有一次,他们三个人和陈飞青居士闲谈话,随便就说起外面所传的谣言来,袁尧年说:
「现在外面议论纷纷,都说倓虚法师和定西法师两个人不好,其实他们两个和我们常见面,也常谈话,都是很有修行有道德的人,并没什么不良行动。不过因为在算账的时候,把工程师和包工的得罪,他们在外面胡乱造谣言!」
虽然他们三个人这样说,又加种种的解释,但陈飞青居士还是信不极。
原因是他的属员,都曾说过,他认为他们不会说谎话的,所以信不极。
后来他为了要明白这里面的真像,调查我们的行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佯自给我说到庙里来养病,把行李搬到庙里住很多日子,饮食起居,和庙里的人都在一块。我们并不知道他什么用意,每天三点钟起床,上殿过堂,讲课,每天忙个不休。他亲自看见每天的经过事实,工作情形,对袁尧年等,所说的话才相信。
后来他又想:过去因为听信谣言,毁谤三宝,对两位法师有不好的印象;而且在交情上,也表示很疏淡,觉得很惭愧!很对不起!把他的属员申斥了一顿!说:
「你们这些人们!反对佛法,屈枉好人,人家本是很道德很修行的人,你们为了金钱的欲望未随心,就给人造谣言,诲蔑人,让我也随着一块造业……」
陈居士在庙里住很多日子,他看庙里很清静,环境也很好,想在庙里久住静养,捐一仟圆钱,预备自己在庙上盖寮房。我看专为他自己盖一间寮房也不合适,我和定西法师又在外面募伍仟圆钱,在后殿的西正面盖五间。预备别位居士或有客人来时,也可以住在那里。房子修起来之后,他看很好,自己又捐伍仟圆钱,化两车木料,在后殿的东正面盖五间地藏殿。正在修地藏殿的时候,那位工程师姜益亭,就遭报应了。下半身无故发肿,痛的娘一声爷一声的直叫唤!夜间痛的不省人事,直说胡话,如审官司对口供一样。
「………啊?我最初并没这心思,他们告诉我,叫我这样的呀!钱不够花的,哎呀!错咧!不再这样咧!我并不知他是修行人,哎呀!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
他每天晚上就这样胡说巴道的,第二天早晨看看屁股上,青一块红一块,像小板子打过似的。日子多了,天天在床上躺着,屁股上的疮痕,渐渐由发红而发黑,由发黑而溃烂,流脓淌水,里面生蛆。就这样蜇蹬了好几个月。他女人恐怕让人听见他说的话难为情,有去看病的轻易不让人见。请很多医生治疗也无效,着急的了不得。后来一想,大概是修庙的时候,办了味良心的事,触犯因果。自是姜益亭很害怕,很后悔,赶紧让他妻子买供果香纸等;到极乐寺烧香悔罪;并许愿以后护持佛法皈依三宝,请定西法师为之祷告。出家人处处以平等心待人,向来也不与人记仇,乃在佛前为之祈祷,病渐见好。过几天,他女人,买好些东西到庙里求皈依,拜我为师,养了三个月之后,渐渐能下地。扶拐棍,坐汽车,亲自到极乐寺佛前忏悔,皈依我为师。我说很多语言安慰他,并给他讲了很多因果的故事,自是他更加惊恐惭愧!过去自己联合包工的作工的,以及与庙上有关系的人造谣言,诬蔑人,现在碍于脸面,也不好直接完全说出来。生病的时候,又遭受下地狱,审口供,挨板子!受到种种痛苦。虽然出家人不与计较,但自己为了自己的名誉,为了给自己遮丑,也不好意思都说出来。可是他女人知道这是触犯佛菩萨,触犯因果律,把他所办的事,所说问口供的话,到庙上一一都说出来。还有他的亲戚朋友在看他病的时候,听他胡说巴道,又想想过去他办的事,都说这是老佛爷见怪。这件事情传出之后,其他帮同造谣言的人也很害怕!后来愈传愈多大家都知道了。谣言也息了,真像也明白了。到这时候,水落石出,我和定西法师的冤枉,才洗清楚,才弄明白。自此一般人不但不毁谤,反而又加赞叹了。
半年之后,姜益亭的病还未完全复原就死去了。是时陈飞青居士在庙上住着,看到这种现实现报的因果事实丝毫不爽!心里更加害怕,也恐怕谤僧有罪,心生大惭愧!有一天他问定西法师说:
「你们出家人也记仇吧?」
「不记仇!」定西法师很和霭很安慰他的样子说:「出家人冤亲平等,无爱无嗔,过去释迦佛为歌利王割截身体,不但不记仇,并切发愿到成佛的时候,还先度他……」陈闻言很欢喜,以后又在庙上作几天佛事,表示悔罪。
(五)开光后的寺内经济来源
记得极乐寺开光的时候,是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开光以前八月天,所有房舍殿宇已完全修好。原先所办的义学,也由宣讲堂迁到庙里去。之后,极乐寺在外边的名誉,一天比一天大,已竟成一个正式大丛林。十方来的人很多,平常都三四百人,最初办学校,因为路途远,出家人没来的,完全是在家学生。后来十方人多了,把义学正式改成出家人的佛学院,永远的培养现代青年,造就宏法人材!
在开光的以前以后,正是工程师姜益亭,联络了工人造谣言说坏话,把我和定西法师陷在是非涡里的时候。他们的造谣言,是有组织的,简直是无孔不入。
开光的前夕,朱子桥将军到庙上去验工,他知道朱将军是地方长官,修极乐寺也全仗他一个人的力量,正好借此机会说坏话,来离间我和朱将军的感情。当朱将军验完工在屋里谈话的时候,姜益亭说:
「你看极乐寺各屋子里的桌椅家具等,东西都不错,就是油的色气不好。这都是法师监工出的主意!还有殿里的佛像,其他都是铜的,惟有前殿的伽蓝菩萨,法师出主意,无缘无故让塑一泥的。拿偌大一个极乐寺,无故塑一泥像,如果到明天开光,各机关人来参观瞻礼,多么减色!」
朱将军因为好面子,恐怕来宾不满意,于是叫工人伽蓝菩萨像搬在工人宿舍里,用黄布盖上。
九月二十八日极乐寺正式开光,善男信女烧香的很多!各机关来宾也很多!庙里特意预备了很多桌席,招待他们,当天还收了几百元钱的布施钱。晚上太阳刚落,所有来宾都去了,院子里只剩一小工,坐在大殿窗台上,香灯师劝他走,他不走还满嘴说胡话。香灯师没办法,又告诉我,我去告诉他说你走吧!我们要关山门,他还是不走。吁吁的喘粗气,像有什么不平的事,憋的直难过。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说:
「我今天很难过!」他又指着大殿的释迦佛说:「这是我母亲,阿难迦叶是我们的姊妹,他们今天都有地方有位子,为什么今天没我的地方,没我的位子呢?哎哟!我难过!我今天这个气憋的不好受………」他一边说还一边喘粗气,眼里还直流泪。我看他坚决不走,乃打电话召警察来,警察让他走,他还是说今天为什么没他的地方,像一个疯子一样。警察对他也没办法,末了好歹把他拖下来,拉出山门外去。
这时天已黑了,屋子里刚点上灯,预备休息的时候,忽听外面的胡乱叫喊,惊惶的不得了。出去一看,厨房上盖火光熊熊,原来是失火了。我想这简直太不顺利了,赶紧打电话叫消防队来救火,不一会消防队赶到,把火扑灭,已竟把五间厨房上盖烧光了。此时朱将军听说庙里失火,也急忙赶到,调查失火原因,或许厨房烟筒,工程不好。可巧包工的和工程师也来查看失火原因,听朱将军说工程修的不好,也无言可答。到了朱将军临回公馆,还说:「须详细调查失火原因。」包工的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第二天早晨,开山门时,见山门外电灯未闭,因为这时候很忙,诸多事情未就绪,对这些琐碎事还未顾及到。姜益亭看到这事,觉得这是漏缝,有隙可乘,于是又以此为借口,在朱将军跟前说坏话:
「他们出家人好吃懒作,什么事也不问,夜间连电灯都不关,这么好的房子,让他们住了真可惜!将来必定弄的像猪圈一样。」这些话都是当茶房听见,又告诉我的。
之后,佛教会庶务王漱泉谈失火原因,他说:
「我昨天出大门瞭望,见电线杆一个大火弹,像大汽灯一样,照到厨房上面挺亮!」大家都疑惑是神火,我说:
「这事必有原故,昨天开光,诸佛菩萨前皆上供烧香,独有伽蓝菩萨,因其为泥塑,搬在小工屋内用布蒙上了。昨天晚上有一疯子,说释迦佛和阿难迦叶都有地方,独他没地方,想是伽蓝萨萨显圣。」
大家都齐声说:「对!」于是又请出来烧香上供悔罪。开光那天,还收了四百多块布施钱,买家具及零化用完。将要过年,买供菜没钱,正在困难之际,可巧陆炳南居士来,说此次化缘还不错,收四千多块钱,再化点可以把难关过去了。问我用不用钱,可由此拨借,我乃借一百元,买面蒸供。元旦日,早清起来,听外边有人叫门,问有什么事?说是来烧香的。只听大殿上钟鼓鱼磬齐鸣,都是烧香人,这个到那里敲一下,那个到那里打一下,晚间开香柜一看,有六十多块钱香资钱,这也是佛菩萨的感应。从此之后,天天有烧香的,每天能收到几十块钱,直至元霄节,烧香人络绎不绝,香火因缘,盛极一时!
第二年,朱将军辞职回奉天,顾虑到极乐寺将来无收入,日久难维持。临去时,给寺傍边,安置一个公墓,作寺内常年经济来源。后张召棠为长官,改为官办,因官府事情手续多,老百姓不敢去,另外还要住两个看坟的人,因此赔款,后又改归极乐寺。因出家人和老百姓一块办事接近得多,也方便,来埋的人很多,每口棺材二十元。又每年四月八浴佛节日办庙会,有当地警官姓金,受朱将军属托,说要唱戏,对摊商租地号收费,因此每年到庙会赶台子的人很多。即此两项收入,加平常再作点佛事,吃烧都用不了。每年还修点工程,放生、放赈、济贫、办慈善。可是赶庙会的人,绝不许杀生贩卖荤酒,每年已成惯例。这是关于极乐寺的经济来源。
(六)请谛老到东北传戒
极乐寺修起之后,即由我担任住持,直至一九二九年,六年满期,传完戒之后才卸任。中间为了修长春般若寺,营口楞严寺,奉天办学,以及北京弥勒院办学等,常不断的来往。
关于极乐寺传戒。最初是由陈飞青发起,他以前因为听信谣言,对出家人怀不好印象。后见姜益亭违背因果,现时现报很害怕!欲作功德悔罪,除修庙外,他在银行还存一笔款,预备成就极乐寺传一堂戒。当时他对我说:
「极乐寺已落成数年,必须传一堂戒,方为圆满。」
我把这事和定西法师商量,传戒是佛门中最大最庄严的事!不能无故传戒,须大家开会商量。先给奉天和营口去信,让他们来信要求传戒。等两下来信后,以信召集各位护法居士开会,大家都赞成,于是设法筹款。陈飞青说:
「我在道胜银行存一万捌仟块钱款,若能设法要出,以半数捐助作传戒费用。」
本来道胜银行是俄国人办的,已经歇业。后变产清债,因债多款少,债户须均摊,也没有一定日子。此款还不知领出领不出,陈想一举两得,假办慈善名义,如数领出之后,以一半归庙里,一半归自己。时哈市管理局长米春霖在座,因他管地方事情,陈托他出力办理此事。米乃到银行找俄人说此款已捐作慈善事,务须提前偿还。时俄人意见亦不一致,开会后,决定先偿还一半。这笔款收到后,拨归极乐寺传戒用,这是陈自己愿意的,到这时也无话可说。余一半款,始终也没领出,这算一举并没两得;可是极乐寺传戒的经费算有指望了,这也是佛菩萨的感应!
谛闲老法师,久矣想到北方宏扬佛法,只是没有因缘。后来听说我在北方建立几处大丛林,很喜欢,北来之心已非一日。
一九二五年,我收一徒弟名台源,去宝华山受戒,回来时我让他买一份礼物,去观宗寺代我拜望谛老。
起初我在观宗寺当学生时,谛老就很器重我,等回北方后,又建立几处庙,他老更欢喜!所以在台源去观宗寺替我拜望的时候,谛老亲笔写一统嫡传天台宗第四十四代法卷,交台源带来。我接到之后,真是感惭交并,惶愧莫如!自忖德薄根钝,深恐有玷所付。谛老到东北时,我又重新按照传法仪式,给谛老谢法。
一九二九年四月间,我把谛老请至东北哈尔滨极乐寺传戒,为得戒本师和尚,我则忝为依止阿黎。和谛老同来的有七人,另外又请天津清修院清池和尚,彼亦谛老学生。
戒期内沙弥戒刚传完,因铁路督办吕仁寰把外国铁路局长逐出境内引起战争!人心不安。与谛老同来之黄荐六居士害怕,请谛老赶紧走,清池和尚说:
「战事离此远的很,与道场无关,若半途而废,恐贻笑大方。信佛人凡事讲因果,对任何事也不畏惧!如果现在说些泄劲的话,使大众心气,更要动摇。」黄唯唯然又说:「我怕有危险波及谛老!」
清池和尚说:「我们出家人都是为法忘躯,还有什么危险可言!」
谛老情无适莫,惟道是从,听到他们的话,只是应之一笑,仍然安心传戒。
传比丘戒时,谛老从头一天下午四时升座,到第二天九点传戒完,经过十七小时的工夫,始终不放腿子,不下座,精神奕奕,饮食照常,按坛挨次说戒。其他尊证师们,以时间过久,多体力难支,现疲倦状态,中间要按时下座休息,打抽解。可见谛老之修持工夫,非一般人所能及!
戒期圆满,到一九二九年,我已六年任期圆满,预备退座。请客时,有魏绳武,齐斐章,及地方长官张叙五等,公推定西法师为继任人。定师坚辞不就,背后齐斐章对大家说:
「事情先不必办交代,等找好日子,一切都准备好,大家齐来,鼓掌欢迎。」
到日子,果然大家齐到极乐寺,鼓掌欢迎定西法师升座。当场怂恿,定西法师恐以后事情难办,张叙五说:
「不要紧!事情办不通时,我们帮忙。」齐斐章也说:
「关于钱项拮据时,我们筹备。」就这样我算卸任了。以后为了办事,恒往来于北京哈尔滨间,每年要走几次。
(七)炎凉世态
世间上的事,没有一种是偶然的,无论事情大小,从表面看,似乎很容易,实际上去做,并不太简单;尤其当头前人的,处处要以身作则,就这样还恐怕事情做不圆满。
回忆我和极乐寺的一段因缘,也是该当自己有这种业力,中间饱受波折。事情虽已过去了,然而一些刺激的痕迹,仍然存在心头。
例如在修极乐寺工程期间,遭受各方的抨击,诋毁!如果自己没毅力,无耐性,事情也不会办的圆满。幸喜有朱子桥将军,有知人之明,办事有经验,于中为力,才把事弄得成功。
朱将军辞职后,即回奉天,先到北京见段执政辞职。他是深谋远虑的人,恐怕我遭人攻击,又恐极乐寺斋粮困难,甚为挂心。
从一九二四年至二五年秋天,正是姜益亭为包工事,在外制造谣言,谤毁我正厉害的时候,弄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张召棠为副长官,朱将军辞职后,升为长官。他听人造谣言,便信以为真,对我疏淡起来。每逢接洽事情,总是不屑理睬的样子。我看庙已修成,往后事情也不好办,当初我接手时,也是说功成告退,现在正是我辞职的时候;而且在北京,我又早已应许那里讲经,于是决心告辞。先给官厅护法写几封告辞信,然后坐张景南汽车至各处告别。路上正遇张召棠汽车,张忽然摆手,住车下来,对我很恭敬。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预备告辞去北京讲经,他也再没说别的。末了只说:「你回来时,到我家里坐一坐。」张的公馆,向来不会客,他过去向来也没对我这样恭敬,这真是情形特殊,我也觉得稀罕,为什么他前倨后恭,突然对我一个穷和尚转变了心情,莫明其妙。
等我到各地告辞后,又到他公馆,门口早已有人等候,进门我到他客厅坐下,随便谈闲话,只谈一些没用的,一点关系的话没谈。后又谈他家里的事,长短如何,又谈到他父亲治家的事,并拿出像片来给我看,我加以赞美。在这种情形下,益使我陷在五里雾中,我看他的神情态度,和原先对我的情形大不相同了。究竟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我看他一点正事不谈,马上要告辞,这时他才说:
「我昨天接你的信,知道要告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庙务是出家人的事,在家人没法办。现在我们大家办事相处都很好,法师何故突然告辞,这有多么淡性……」
我说:「我原声明过,寺修成后便走;且北京请我讲经,我早已答允,不去倒失信于人。」
他说:「法师无论如何不能走,明天我们大家开会挽留。北京也可以去,但不能把这里舍掉。为弘法起见,法师去时,川资由我们预备,回来时,我们派人去迎接,反正这里的事,还得依赖法师……」
我从他公馆里出来,见他前倨后恭,冷热不均,不知何故。心里很纳闷!第二天我还没去北京,接朱将军来一封信,乃朱将军请段执政给极乐寺颁一块匾曰:「宏范三界。」本来我和段执政并不认识,这都是朱将军的力量,盖恐他们大家无事生非,造谣反对,因此让段执政颁一块匾,以此镇压。张召棠之前倨后恭,乃是这块匾的力量,到这时我才明白。
(八)战乱时期
一九三一年,我因留东北值九一八事变,记得是旧历八月二十,定西法师去营口,我在哈尔滨领众做道场。时风声正急,街头巷尾,皆传日军已来。午饭后正谈话间,忽闻有炮声响,极乐寺后身,有镇守使李杜,与龚傻子联合抗日,屯兵寺后,以寺墙为遮障。我看很危险,让大家同入地藏殿念佛。外边枪声如雨,绕佛毕,听外面炸弹,轰然巨响!震的满屋子尘土。有特别区管理处的一位科长张欣西听炸弹响说:「光靠菩萨不成,到菜窖里躲一躲吧!」
我说:「那也不保险!」他也没敢动弹。不一会有一个小学生,在外面看回来说不打了,以后又出去几个人,捡回来一个飞机轮子,我恐怕有危险,又让他们送回去。看院子的能成师,开山门看说,兵已完全退去,没事了,我们大家才从地藏殿出来。寻视庙里,见炸弹落在西院里,树倒了七八棵,玻璃已完全震碎!有一位闭关的老修行,静明师,已六十多岁,耳朵也聋了,对于打仗的事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受惊。有人问他,你害怕了吗?他呆起脸来说,「什么?」心里一点事没有,这真是共业之中的不共业。开山门后,见山门前打死很多马,以及打坏的车,赶紧我又让看门的把门关上。下午出来看时,车马已被人弄走了。
后闻李杜兵胜,追敌人至双城堡,离寺有一百多里地。原来李杜和龚傻子之兵在寺后,见飞机因扔炸弹,飞甚低,兵集墙下,用步枪将飞机打伤,狼狈而逃。时于显舟部降日,其军队随飞机逃走,至正阳河飞机跌下后,日本人用干柴烈火想把飞机烧毁。有白俄及中国人争去看热闹,日本人让他们躲开,他们都以好奇心不愿走。不一会,炸弹爆炸,轰然巨响!死伤一二百人,也是该当这些人遭劫,这时我正开始讲法华经。
自九一八事变后,朱子桥将军,即率领军队,到处抗日。时有出家人名慈云,在家时学问很好,当教员。后出家,受戒不久,值九一八事变,遂参加朱将军部内,从事抗日。极乐寺为朱将军一手托成,其部内又有一出家人抗日,因我和朱过从甚密,致使日本人疑惑,在朱将军部内参加抗日者是我。时我正在各地讲经,及进行修长春般若寺。后日本人不放心,先去极乐寺调查。特务今井昭庆,先到寺里要出家,住电话室里。今井通中国话,对来往电话,特别注意,就这样在庙住半年多。他看庙内所有出家人都很修行,早三点起床,晚九点就寝。每天上殿过堂,讲经念经,整天一点闲空没有;电话上也没听到和官厅有联系。之后特务机关,又到寺内正式调查,把我的名字写起来贴墙上,一条一条的问,今井完全答复,没有事实。时我有徒弟觉一,在客堂当知客,今井又去找知客说极乐寺前往持(倓虚法师在朱将军部内抗战,觉一说:
「我师父是老修行,整天为了修庙讲经事奔走,现在他正在进行修长春般若寺,抗战的出家人或许有,但绝不是倓虚法师。如果调查要是他的话,我担保,可以把我的脑袋拉去!」
今井见觉一说话很慷慨!很直率!一点念糊也没有,知道抗战的或不是倓虚。于是今井又回复特务机关,等以后再详细调查。朱将军部内究竟是谁,后经多方侦查,知道参加抗战的是慈云,因此今井对觉一的为人说话印象很好,说他很刚直,很忠实,一点不说谎话,遂拜觉一为师。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