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锅上的蚌蛤
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在玩着求知的游戏,
美其名为促进文明,贡献社会,我在骗自己;
观察芸芸众生,真的是身处火宅犹兀自嘻戏,
日日夜夜不知在忙什么,为何忙,为何苦,
像热锅中蚌蛤,合上外壳,以为得到安逸,
“在大苦中,小苦为乐”,
想一想就知道最后滚水烫身的命运仍是难免,
更可悲的,是多少人也曾想到这一点,
但因找不到答案,而放弃了,
继续去做锅里的蚌蛤。
文/见护法师
坐在禅堂旁的小房间里,独自望着桌上的一小杯热水。身旁人影晃动,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都与我无关。想起父母,想起师友,卅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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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一次在厨房见到一盆子的蚌蛤,在水中静静的一开一合;问外婆,为什么饭桌上的蚌蛤壳都是开着的?外婆说,水煮时它们自然就开了,“它们不怕烫吗?为什么不把壳合起来?”“会合起来呀,但是水太热,忍不住又把壳打开,一打开立刻就被水烫死了。”那时隐隐感到蚌蛤的无奈,虽然在饭桌上仍是照吃不误。
又一次,想到如果“我”灭了,谁来觉知这世界的一切呢?这一切的人、物、事岂不都是毫无意义,甚而不存在了吗?那时也是想过就算了。
小学、中学、移民到美国念高中,功课一直都不错,大学侥幸申请到加州理工学院,那里各方英才云集,才知道人外有人,毕业时学到两件事:一是人再聪明,也会有比他聪明十倍的人;二是一个人再成功、再聪明,一样有许多烦恼。
大学时犯了“现代知识分子”的通病,武断的认为宗教都是迷信,直到一位我信任的同学告诉我他在基督教会的一些感应,我才开始疑惑,世上真有鬼神吗?但是,教会并不能给我答案,转而涉猎佛书,才渐渐的从佛法中找到对于鬼神、占卜、命运乃至乩童等现象的合理解释,开始体会到佛法的博大精深。
更奇妙的是,许多科学的“新发现”,佛早就已经知道了。佛观一杯水又有八万四千虫,这不是微生物吗?一切物质由原子构成,不就是大小微尘之说吗?物质的性质不同只因中子、质子的数量不同且可转换,不是证明了一切物皆有地、水、火、风四大吗?爱因斯坦能量、物质互换之理,不是说明了“色即是空”,色、空不一不异吗?诸如此类,还有很多,使我不得不承认,了解世间的现象,不只有用科学仪器一种方法。
读到楞严经,更发现它简直是一部科学报告,俱足人、时、地、事、理——先研发问题的核心,次而举出对治的种种方法,再列出修行过程中的种种阶段及应注意的事项。大纲如此,下至每一个段落,都条理分明,丝毫不苟,不但结构如此严谨,文字更复优美,无以复加。“于一毫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轮”。何等气势!何等意境!何等想像力!(其实不是想像!)
不过,我仍醉心于“求知只为求知”这种“清高”的学术作风,跑到神经网电脑学的发源地加州大学圣地牙哥分校去修博士,妄想以电脑来模仿人的智慧。几年下来,对科学的有限,学术界的运作,也有了更深入的体会,学校所教的知识是个强而锐利的工具,有时利的可怕,而学校、社会只教你怎么用它去求名谋利,而不是如何助人,名、利、色这窄窄的门,大家拚命的往里面挤,但是挤进去了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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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堂内外突然静了下来,大白天,这么静,在现今的生活环境中毕竟是难得的,喝一口水,其实,热水比咖啡、可乐都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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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上惟下觉师父是民国八十二年四月,师父到美国洛杉机弘法时,有缘追随老和尚两天,这两天,使我真真正正认清了自己要走的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玩着求知的游戏,美其名为促进文明,贡献社会,我在骗自己;观察芸芸众生,真的是身处火宅犹兀自嘻戏,日日夜夜不知在忙什么,为何忙,为何苦,“聚缘内摇,趣外奔逸,昏扰扰相,以为心性”,以致“遗失本明,唯终日行,而不自觉,枉入诸趣”,人真的要过得这么可怜,这么无奈吗?像热锅中蚌蛤,合上外壳,以为得到安逸,“在大苦中,小苦为乐”,想一想就知道最后滚水烫身的命运仍是难免,这迫在眉睫的生死大事,怎么反而抛在脑后仅去忙一些无关紧要小事?更可悲的,是多少人也曾想到这一点,但因找不到答案,而放弃了,继续去做锅里的蚌蛤。
话虽如此,又有谁见过佛呢?有谁得解脱了呢?这修行的路究竟要走多久?遇见上惟下觉老和尚,师父精辟的开示,解开了我的各项疑难。论智慧,师父不下于我所见所知的任何一人;论举止,师父自然有一股庄严祥和的摄受力,“语默动静体安然”不是装得出来的;师父的慈悲,则是后来慢慢由行动中体会来的,这三项,只要有其一,就值得我追随学习了,师父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佛道是可修可证,不是完美的理想而已。
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要出家,出家对社会有什么贡献?止恶扬善,济贫医病,种种皆是果报已现前才去想办法抑止、改善,这工作虽重要,却是治标而非治本,事倍而功半的方法。而人心有贪,再好的防盗系统、法律制度有何用?人心有瞋,订和平条约能维持多久?人无智慧,不明因果,时时自造业,自受苦,烦恼何时能尽?故佛法以修心为要,不贪不瞋不痴,知足常乐,安定人心,是治本的方法,事半而功千万倍。可惜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功能,无形无相,非有心人不能见矣。
而修心谈何容易?要了生死,今生要有成就,是要以整个身心投入,年年月月精进不懈才能有成的。师父“三环一体”的中台建设计划中,包括佛教学院以深入研究经教,内外禅堂以深入参禅悟道,皆是给我们一个最理想的专修环境。然而欲成佛道,经教、禅定、褔德三环缺一不可,故师父在各地设立精舍,使我们能以致用,积极的传播可贵的佛法,带领大众在红尘娑婆中亦能步上安心、知足、解脱之路。这外面的世界是我们每一个人内心的投影,人人心中自在,世界自成为和平净土了。而净化人心这艰巨的工作,必须要有修行,专业的出家僧众来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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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十一点,看见师父打了一个呵欠,一转眼又下山去精舍办事了;今早五点多起来时,师父早已在禅堂为打禅七居士开示了。承担!师父一肩挑着一百五、六十个出家弟子,及中台山大丛林的建设,另一肩挑的是千千万万需要佛法滋润的众生悲愿,在师父脸上,看不出担子多重,只知师父那双手,皱纹好多。要承担!
入夜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在寺内早晚都要撞钟,以优美的寒山调唱“叩钟偈”。每唱至“伏请世尊为证明,五浊恶世誓先入……”就感动不已,谁说佛门无情?最多情的应是佛弟子了,芸芸众生偏要霜满天、对愁眠,枉入诸趣,这寺里敲钟的和尚,也硬是夜夜默默的发着大愿“如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还有一人沉沦,这钟就要一直敲下去,敲醒所有客船上的流浪人。
出家,其实是回家的开始。
水冷了,把它喝到心里,其实,那有什么好喝不好喝?
<摘自灵泉月刊第十期,1994,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