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禅:活出真实的自己
艾兹拉·贝达
安于当下
但即使能清晰地看到并标明念头,要想维持住这份体证仍十分困难,尤其是在前面的阶段。为什么我们即使在静坐时都很难安住于身体之内?我们到底在抗拒什么?这一点必须要诚实地面对。通常我们根本不想安住在当下这一刻,即使是几秒锺都不愿意。
最肤浅的说法是,也许我们对经验世界根本不熟悉,所以很难安于其中。我们的教育没教我们如何体验及居住在当下的感官世界里。我们的正规教育只教会了我们如何思考。此外,我们的文化也总是朝着追求安全感及舒适的方向发展。因此,要想打破多年来的局限,必须重复再三地修练,才能安于当下。
进一步而言,即使让自己安于当下这一刻,我们对那种感觉也还是一点都不喜欢。因为那时我们就必须面对心底深处的焦虑振波了。也许我们会感到一股暧昧不明的无所依恃感,或是从我们未经治愈的痛苦中所生起的不安。我们几乎永远在抗拒这些感觉,因为它们实在不好受。我们总是在逃离这些摇摆不定的感觉,而躲回到由思想捏造出的舒适感中。
当强烈的情绪反应生起时,这种倾向就更明显了。举例来说,一股强烈的焦虑感生起了,其中的担忧和恐惧,感觉起来就像死亡一般。这时就算我们还记得修行——将焦虑视为道途,而非逃避的对象——我们还是很难安住在这股焦虑感中。标明念头这时就派得上用场了,因为我们将不再以 “我不能做这个”或“这实在是太过份了”之类的信念系统来助长情绪。然而即使有能力标明念头,并因此而放松了对它们的执着,我们还是会抗拒焦虑所带来的不适感。会抗拒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喜欢这份不适感。
透过修行我们可能会逐渐发现,这些感觉起来像是死亡的强烈情绪,其实并不是死亡,它们只是由信念或不舒适的身体觉受组合而成的一些现象罢了。我们一旦培养出安住在身体和情绪能量的意愿,很快就会认清这项事实。抱持着毅力和努力,我们终将发现,经由体证确实能转化顽强的情绪反应,让它们变得更容易被看透。但这并不意味它们会从此消失(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性),而是我们的心态终于变得自在多了。
举个例子,某个阶段我对自己的修行生涯感到特别沮丧,因为感觉起来我的修行似乎停滞了,然而又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不愿付出必要的努力罢了。我开始严重地质疑起自己来,沮丧和自我疑惑让我坠入了焦虑和绝望的状态。我甚至怀疑自己干嘛要修行,因为似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我去找净香向她描述自己的状况,她一开口就问我最深信不疑的念头是什么,我发现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事实上,我连标明念头这件事都已经忘光了。后来她又问我能否安住在肉体上的情绪能量。
接下来的几天,每当沮丧或焦虑生起时,我立刻问自己最深信不疑的念头是什么。当这些念头变得清晰可见时,我就会标示出它们:“心中的妄念是:什么也无所谓了。”“心中的妄念是:我永远也修不到家了。”“心中的妄念是:这又有什么用?”我时常必须在同一个念头上重复地标示。然而,心中的剧情一旦变得明显易见,就会比较容易回到肉体上的情绪能量,不过内心仍然会抗拒身体上的不适感,尤其是心窝一带的焦虑感以及那股快要毁灭的感觉。我不断地将觉知拉回到身上的觉受,浓稠的情绪便开始有了转变。它不再显得那么坚实,而开始化成细碎的、被加上标签的念头,以及不断在变化的各种感觉。即使残余的感觉仍然存在,我也不再将其视为“沮丧”或“焦虑”了。
透过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借由体证的修行方式,我们虽然仍旧感到焦虑,但至少不会完全认同它了。我们不再完全认同“我”或“我的焦虑”,而能够将觉知的范围拓展到所谓的“目睹”状态。在这个拓展出的空间里,我们可以因为享有一份寂静感而体验到当下所发生的事。我们的觉知就像是一片开阔的天空,而包涵在这份觉知里的所有内容——思想、情绪及各种心态——就像是过眼云烟一般。随着我们对自己情绪的体证,我们越来越能理解它们并不像表面那般浓稠与真实。这个被我们称为情绪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堆错综复杂的思想和感觉罢了。它如同云烟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然而只有亲身体证每一个当下的身体实况,才能真的领悟到这一点。
至于在静坐中的禅定经验呢?那种寂静、安详与清明的愉悦感又代表着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安住在这种状态?我们为什么会脱离这看似正向的当下?有时我们脱离当下的速度是非常坚决而快速的,就好像那一刻充满着危机似的。然而它的危险性到底是什么?因为,安住在当下而妄念减少时,自我的实存感就会松动。缺少了这个自我认同的地基,我们确实会觉得危险。越是放松,无所依恃的感觉就越强,因此,抗拒当下,想要重返思维世界的倾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想得到解脱,就必须练习回到无所依恃的当下。
然而我们为什么要返回到当下?为什么回到当下那么必要?因为借着它,便能和实相产生连结。只有跟实相产生连结,才能让我们体验到人人都向往的满足感。即使当下这一刻我们都陷在恐惧中,解脱的关键仍然在于体证身上所出现的恐惧感。多年来的制约、未经治愈的创伤以及为了保护那些创伤而镀上的外壳——这一切都埋藏在我们的细胞里——都可以因此而被觉察到。“体证”能够转化我们,因为它可以穿透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细胞记忆。在“目睹”的开阔觉知里,紧缩的自我和它的痛苦情绪便开始化解,这时我们就能如实看待它了:一些错综复杂信以为真的念头,加上不悦的感觉和古老的记忆!这时我们就不再认同这份狭窄的“自我”感,而开始认同更宽更广的觉性了。
体证可以让我们理解,我们比这副肉身和这出个人的戏码还要宽广得多。愿意回到当下身体的实况,不但让我们和生命无限的能量产生连结,并且能感受到这股能量灌入我们受限的肉身中。我指的并不是在修道院闭关多年才能达到的神秘境界,而是只要愿意安住于生活经验就能体悟的状态。修行一定会遇到阻力,我们会产生“这是不可能生效的”以及“我永远不可能做得正确”之类的论断,这时的忠告仍然是要坚持不懈——如实认清那些论断和阻力—— 然后回来安住于真实的经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