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如实
雪山茫茫,大师何在?
阿明难过得想哭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离间」,错怪了师父,太对不起师父了。
那绅士也不是坏人,却糊里糊涂地做了坏事。
那魔呢?魔从何来?魔在何处?
也许大师就是有所预见,才不允许他夜出、出界及与人说话吧?他突然明白大师为何把规矩定得那么严,原来一切都是为他好。
多可怕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为何修行这么艰苦呢?他要见大师,他深信大师能给他一个圆满的答案。
阿明一直在祈求,在忏悔。他祈求能再有个机会跟大师学法。
于是,他开始在雪地流浪,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从一个山谷到另一个山谷,四处寻求。
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真心涌现了,他学会了珍惜。他边寻找边实践大师教过他的法。
放下私心。
真心实践。
布施守戒。
打破思想局限。
活在当下。
「当学生准备好的时候,上师就出现。」
这是雪地修行人中的一句格言。
这一天,阿明刚刚越过雪山岭,准备到另一个山谷去寻找黄大师,就在经过一个瀑布的时候,看到一个穿褐色袈裟的秃头修行僧,坐在悬石下用餐。
「那不是黄大师吗?」
阿明万分欣喜地走过去。
黄大师似乎已经知道是他,也没抬头,眼睛看着钵,只点点头微笑,继续用餐。
太幸福了!两个多月的辛劳,终于让他找到了师父,一切都没白费。
他拿出自己的食物供养师父,大师只拿了一些,他的食物已够了。
师父吃完了,他给师父洗钵,抹干。
接下来,师徒继续讨论法,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在飞机上悟到的,就是『依法如实』的原理。」大师说。
「如果不是师父的『法』所启发,弟子也悟不了。」
「是佛陀的『法』。」
这是大师惯常的回答。
「师父又谦虚了。」
「不是谦虚,只是如实。」
「谦虚有错吗?」
「如实比较可贵。如实就是,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谦虚也很好啊!不会给人感到自己骄傲。给人好受,也给自己带来很大的方便,很好的人际关系。」
「那是世俗人所推崇的,修行人只需要不骄傲。如果我们为了得到世间利益,而以谦虚为手段,就很容易落入虚伪了。你能想像,如果佛说:『我不是佛,我跟你们一样平凡,没有什么好教你们的。』或说:『我们大家都是佛,你们不用礼拜我,不用向我学习,我们应互相学习,互相指教。』你会觉得如何呢?」
「对,那就很假了,佛没必要讨好人。」
「对了,真实的心在探索真理方面是很可贵的。我们不必刻意降低自己的『我』,因为有降低就有抬高。这是相对、两面一体的原理,如实就可以了。当我们如实的时候,我们自然就骄傲不起来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这么说。世人都很推崇谦虚的美德。」
「『谦虚』之所以会被推崇,是因为谦虚的人会在别人面前降低自己,不会令别人难受。基本上就是放下自己的『我』,去尊重别人的『我』,而照顾别人的『我』就是一切人际关系的关键。所以世人都推崇『谦虚』。」
「那也不坏啊!」
「是不坏,至少好过骄傲。但是『我』还是『我』。放下虚幻的『我见、我执、我慢』才是更可贵的,因为那会有依法如实的力量,是真正的法的力量。」
「听过师父说『我见、我执、我慢』,这回能解释一下吗?」
「『我见』简单说就是:错知有一个永恒不变的『我』存在着;『我执』就是对这个本来不存在的『我』起执着;『我慢』就是依那种『我』的假相,或感觉而生起的自尊、自卑──也就是自己比别人好,自己比别人差,或自己不输于人,与人相等的『我慢心』。」
「真的没有『我』吗?」
「是没有『我』。」
「那师父常说的放下『我』又是指什么呢?」
「那是指放下我们心中那『我的错见』,放下对那个『我』所起的妄想与执着,和放下那感觉──那种『我慢心』。」
「那不是说,本来就没有一个『我』可以放下?」
「对,当一个人修到体证『无我』时,就是没有一个『我』可以放下,之前基本上只是放下那种假想,及对那假想的执着。」
「好像好难。」
「一步一步来就可能办到,从不自私、让心胸开阔开始。」
「但在外头人们都期望我们说谦虚话的时候,不说几句,只管如实说真话,是会让人难受的。」
「如果只是文化上的需要,没有虚伪不真实的心,谦虚也可以是无我的。」
「关键不在形,而是在心?」
「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