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离道的修持与转化道的修持
一切各式各样的教法与道修的法门都与不同个体所具备的不同悟性相关。从绝对的观点来看,并不存在任何所谓更优于其他或比其他更富成效的教法。一种教法之价值的唯一体现,就在于个体如何能通过它而达到内在的觉悟。如果某人能从某种教法中获益,则该教法于他而言即是最高明的法门,因为它适应了修行者的本性与能力。要在某一教法以及其他种种之间分出高下优劣是毫无意义的。
修行法门中有三种主要的道径:出离道,转化道以及自解脱道。它们分别建立在显教,密教和大圆满法的基础上。这些与被称为“三门”的身、语、意三方面是相对应的。三门指进入觉悟的三条途径。出离道是显教教法的一部分,即为释迦牟尼佛亲传的法教内容。显教教法的基石是四圣谛:痛苦的本质,痛苦的根源,痛苦的终结,离苦之道修。据说当佛陀证道之后,在萨尔那遇到了他的首批弟子们。于是他便通过痛苦这一种人们最具体真实的体验来传教。除了无可避免的生老病死这些痛苦之外,我们还注定要经历其它种种痛苦的无穷折磨。而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呢?应为爱着、贪欲等等烦恼。这是四圣谛之二。烦恼会导致造业,从而使人堕入轮回而无路可以解脱。但第三圣谛认为,一旦人认识到轮回的根源,即有可能跳出轮回,消除个人的业报。如何能够达到此境界呢?这便需要对第四圣谛提到的出离道修进行实践。
为了消除痛苦与轮回的根源,必须要弃绝那些导致恶业的行为。这即是出离道的根本原则。这里有必要正确理解业报的概念,因为人们时常对其抱有不全面或不准确的解释。业报(其义为行动)的基本意思是某一特定的行为必然会导致某一特定的后果。这些果报并非是不可逆的,而且业报也并非是不可更改、不可防止的结局。就业报的形成而言,“间接因素”的存在是不可少的适当调节。
当人们解释业报时,通常会提到两个主要因素,即“直接因素”与“间接因素”。具有产生果报潜在可能的直接因素,其形成需要三个前提:意图、行为及满足感。业报的直接因素就其形成而言被比拟为一粒花籽:其成长依赖水、肥料、阳光等诸要素。所有这些要素都如同形成我们自身遭遇到不同境况的间接原因。了解到这一点,即可有意避免那些触发直接因素的缘起。例如,在前世我们曾有行为埋下了我们今生被杀的可能性,这就是直接因素。它在适当的情况下,即间接因素出现时,就可能触发。比如我与人发生口角,但如果在口角之时我意识到这是在造业并因此制怒的话,争执的对方也可能因此冷静下来。由是我便避免了被杀的可能性。一般来说,一切间接因素都是直接因素的体现。正如佛陀所言:“欲知来世事,今生作者是”
实践出离道的方式是尊奉佛陀所规定的行为规范,即戒律中包含的佛教僧众应奉之行。奉行与身语意相关的戒律可以抑制恶业,种植善因。不仅如此,持戒本身即是功德。譬如当一个人戒绝偷窃之时,他便具备了双重的功德;首先是没有犯下恶行,其次是遵守了戒行。这种方式总的来说是建立在对个体身体的行为进行限制之基础上的。主要的层次还是属于物质上的。
在显教中,消除恶业的原则亦是禅修的基础。冥想的目的在于寻求一种不为任何念头所侵扰的内在平静。通过这种修行,个体可能避免因为情感烦恼二导致的业报。只有在消除了虚幻的“我相”,即消除一切欲望与矛盾的根源之后,才能说是达到了觉悟。准确地说,这些观点是属于小乘或声闻乘佛教的。它们比较忠于释迦摩尼佛最初始的教法解释。另一方面,大乘佛教建立在更为深邃的出发点之上,例如广大的慈悲与缘起性空的认识上等等。在这两种传统中,戒行都是将出离付诸于实际行动的基本要素。当某人受戒之后,他对于红尘世界的摒弃,在外相上更为明确地表现出来:他将着僧装,被赐予法名,落发剃度。这种出离的原则并不仅仅在佛教寺庙传统中存在。它是一切宗教派别以及整个社会法律制度的基础。
转化道的修持可见于金刚乘的密续,即佛在净相中所宣教的经典。为解释密宗的两大基本原则。我们先来考察密宗仪式所用两种法器的象征意义:金刚杵和铃。它们分别代表了“方便”即本初状态的显相;以及“能”,即万象之“空性”或“本性”。金刚杵意为不可摧毁,所指的是超越生死的个体之原始本有状态。铃因为代表声音二成为了原始状态“能”的象征。观察金刚杵的形状,可见其中心是圆球状的:自中心有一上一下两个延伸部,分别又具有五个分支。那中心的球形部份在藏语中被称为“明点”;它象征了原始本初状态无穷潜能的清净明相(涅槃)与不净明相(轮回)。
不净明相显现的基础是组成个体的五蕴,以及由五蕴而生的五种烦恼。清净明相是五蕴与五烦恼之清净本质以五方佛及其相应的智慧所显现之报身相。然而对于两种显现而言,其原则是一致的:它们都产生于我们原始状态的潜力。这即使金刚杵两端的五分支在中央明点合而为一的原因。涅槃与轮回无非是我们单一的本性通过“内能”所显现出来的二元。但内能本身也同其显现不可分开,正如铃必须以金刚杵为柄所象征的那样。
金刚乘是建立在对“内能”的认识与运用上的教法。它并不根源于某某大师的言教,不像显教源于佛陀那样。它是根植于大成就者所接触的净相。净相显现基于五大元素呈现其细微、光明的层次,而业相则基于粗分、物质的一面。大成就者具有体察微光蕴能力,所以能够在净相中接收到这类密续的传授。
诸种元素的本质皆为光,或称色。此色并非指人人可视的五颜六色。凡人所见的不过是同业相相关的色彩。当这些色彩在被重新融入细微光蕴后,凡夫肉眼所能见到的似乎也就消失了。但对一位已经净化了无始恶业的觉悟者而言,他能将五大元素融入其清净层次;并通过光与色,圆融自如地任运。要和清净法界沟通,修行者必须清除业果与无明的障碍,并将自生本具的光明开展到最高层次。
解释密宗的起源、我们可以举其最广为人知的《时轮金刚密续》为例。这密续被认为是释迦牟尼佛亲自传授的。但很明显的它不可能是佛陀以平常时的身相所宣说的,因为时轮金刚密续的本尊是显现所谓佛父、佛母的双身相,但佛陀本人却是比丘。这表明密续的传承的起源不类似一般的接触,而是由报身佛的净相显现并传授予上根器的大成就者。
那么“转化”究竟是何意呢?这里所指的是佛菩萨的一种方便潜能。他们可以在圆满报身的净域中以无穷的形态显现,所显现的形态则以接触到这类显现的众生而定。这里则必须了解何为“报身”?在梵文中,报身意为“功德之身”。或“空间”。“功德”意味拥有显现智慧无穷的潜力。这种潜力好比宇宙中心的一面能反映一切众生的镜子。报身佛的显现是超越了时间和物质限制的。其发生也并不依赖于佛菩萨是否抱有此种意图。这意味着时轮金刚密乘的本尊并不是佛陀在历史上某一特定时间刻意创造出来的,而是超越时间恒古常在的。那些接触到此显现的传承祖师者,将佛陀之报身净相付诸予文字与符号,从而便产生了《时轮金刚体系密续》。
转化的显现在形象上的代表被称为坛城。这是密宗修行的一个基本要素。坛城可被比作本尊的清净相在瞬间被摄下的照片。每一个坛城的中心都有一位本尊;它象征着原有的本初状态,并与空大元素相对应。四个方位上分别有由颜色代表的四大元素,并分别有某数量的化身,象征智慧之功用所显示的四种事业。
坛城本尊并非总是以人形出现,有时其形为一个或数个兽头,并具有与之数量相当的臂与腿。许多学者将这解释为以象征式的形象来表达密宗的原理。但这样解释只是片面和相对的。真正的理解应当是:一切本尊的显现都是基于报身净土。正如上文所述,报应身如同明镜一般,反映了投影于其上的一切众生。可见,所谓的“西藏密宗艺术”可以被当作是宇宙之内实在生活着各种不同生命和众生的凭据。
且以狮面空行母的图像为例。空行母一般而言是指女性的神祇,主要是代表能量的化现。狮面空行母是一位报身佛,其梵文中意为“狮面”这是因为她的脸庞犹如狮子,尤其是与西藏传说中的雪狮相似。由于没有其它现成的词句可形容其相貌,故普遍上便说这名空行母具有狮面。然而另一种不可排除的可能性便是,他真正代表的是我们所未曾认识的某种生命。
同样的一例可见于忿怒相的本尊大威德金刚。他貌似水牛,被认为是文殊菩萨的报身相。而这种显现开始是由一类被称为“雅玛”的生灵所接触到的,雅玛的特点即是头长得类似水牛。
报身的显现通过三种程序:声音、光明与光芒。声音是能显现的第一步,在清净界中以咒音生起。由于它是自生的,这类咒语被称为“金刚的自然之音”。修行中它的作用是将本尊之坛城的观修与个人自身内能融合。光明是显现的第二步。它是能量可被看到的一面,处于尚未形成的阶段。其后第三是光芒,本尊和坛城通过光芒显现出无尽的形态与色彩。每一位生命体都会拥有这些程序的显现潜力。
密宗有谚语云:“即果即修”。经过传承上师口语与譬喻的传授后,果位的本尊坛城同时亦成为弟子们道修的法门。许多著述里提到了不少根本密续部,都是由赴乌仗那国求法的印度大成就者在途中,便因通过净相而得到该密续的传授。乌仗那国是密宗与大圆满法的发源地,同时亦是噶绕多杰和莲花生大士的故乡,因此常被称为“空行母之土”,意谓此地集中了宇宙的特殊能量。
大成就者的上师们将诸净域的密续“入口”予人间世,并通过坛城来传达圆满报身的清净层次。每次上师赐予灌顶就是将该密续的传承传授予弟子。
在灌顶仪式中,上师首先描绘出将会出现于观想之中的坛城,尤其是行者自身将转化的本尊。其次,上师自身观修,并灌顶加持其弟子,同时传授本尊特有明咒的自然之音。在弟子接受灌顶并初次体验了净相的修持之后,他便可以通过观修及诵念明咒来作为道修了。通过这些方式,密宗的行者试图将不净相转变为本尊和坛城的清净相。一切密宗的传承都是建立在转化的原则上的。其实行则依靠对于能量作用的了解。密续一词的本意即是“持续”,他指的是原始状态能量本质的永不间断显现。
秘法的修行有两个阶段:生起次第和圆满次第。第一阶段中,坛城的观想可逐步生起。开始是本尊的种子字母,随后是四大元素的种子字。当观想中的坛城形象已经完成后,这时行者一面持续转化自身为本尊的观修,一面开始念诵咒语。这一阶段中必须大量使用头脑的想象力,将视觉图像的观想能力发挥到最大的极限。圆满次第是第二阶段,集中于内坛城,即轮与气脉,以及那串毫无间断地环绕着种子字母旋绕之咒语的观修。修完成一座仪轨时,内外坛城将合二为一。与行者的身语意融合。修行的最终结果是清净相不再需要依靠观修而自行显现,并成为自身明净状态的一部分。如此,行者可以达到将清净相与不净相重新结合在一起的完成状态,即所谓轮回与涅槃不二的“大手印”果位。
这种以逐步转化为基础的修行方式可见于宁玛派的大瑜珈以及其它各派的无上密续。另一种密宗的修行法门却是建立在瞬间的、非渐进的观修之基础上的。这种法门仅存于随瑜珈中。随瑜珈的修行原则可以如此表述:既然在个体的原始状态中,从初始起本尊和坛城都是俱生圆满的,因此便不必要去繁杂地逐步的观修。故此本尊修行方式要求在一瞬间顿然圆成坛城。不仅如此,这种修行是建立在观修的圆满次第上的。在随瑜珈中,修行成就后回归到的完成圆融状态并不被称为大手印,而被称为“大圆满”。这可以证明此种修行法门的俱生圆满见地与大圆满是一致的,可谓殊途同归。
一旦行者确实具备了转化的能力,他便可以通过将烦恼转化为智慧的方式,来将其转化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佛教中有所谓的三烦恼:嗔恚、贪欲、愚痴。它们被认为是“三毒”,因为它们也正是轮回的根源。密宗认为,可以通过特定的转化方法将这三毒转化为智慧。欲超越嗔怒则将自己转化为愤怒相的本尊,欲去除贪爱则转化为喜乐相的本尊,欲破除愚痴则为寂静相的本尊。通过不断修习这些本尊的转化,行者便可以成功地克服烦恼并将其转化为相应的智慧。
以具体实例来讲,当某人对于他人感到怒火中烧时,那一瞬间他应当观想自己化身为报身净界的愤怒相本尊。这样怒火将上升至令宇宙颤栗的地步。但此时行者已经不具备将现实分为主客二体的二元观念,怒火将因此失去了攻击目标而以纯能量的形式自行释放出来。
在同样的情况下,出离道的行者将会考虑怒火可能导致的恶业而压制愤怒。因此要理解修行中诸多法门的差异应当是很容易的。出离道的修持者即使感到怒火上升,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避免它,仿佛是害怕面对它一样。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的行者可以被认为是不了解内能的本质。而金刚乘的行者由于了解内能的作用,以及强行压抑可能导致身心的不适,他便不会去阻塞或抑制内能的流动,而是将其作为转化的机缘。然而这样做必须有高层次的修行能力。
泛泛而论,以上所提到的是显教与密宗的道修特点。而在大圆满法中,自解脱的法门可以随即传授给弟子。它既不要求出离,也不要求转化。但如果行者能力不够,自解脱便不能达到具体的效果。正因为如此,大圆满法建议行者采取最适合于个人环境与自身能力的任何一种方法,直至他真正具备了关于自解脱见地的认知,这是行者务必小心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