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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千载难得硫璃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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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千载难得硫璃身

    这儿没有星期天,连国定假也不例外。每月藏历初十、廿五放两天假。听说藏历跟农历大致相合,有时差一二天。这一天,是农历八月二十五,跟藏历显然相合吧,佛学院放一天假。我打算去一趟色达县城,拜访县上的几个头面人物。

    九点钟我离开佛学院。下山很省力,不到半小时就走到洛若山脚下。只见已有二三十人等在公路边候车,都是从佛学院下来的,喇嘛和尚尼姑居士都有,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聚成好几个小圈圈。圆晋八点多就等在这里了,可还没搭上开往色达方向的卡车。

    于是我站在公路边,也耐心地候车。机会显然不多,等了半小时,才有一辆卡车经过,不少人朝它招手,可它没停。这辆车装得满满的,即使停下,也上不了几个人。

    有个戴眼镜的汉僧,身上仿佛有一股磁力,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人三十几岁,面目清秀,身材瘦削,披一件红色藏僧服。他的一双眼睛不大,但十分深邃,透过镜片,两道目光似乎能把你看穿。

    走到他身边,做了自我介绍,便跟他攀谈起来。

    他法名善宝,今年六月来佛学院。在此之前,他走过三十几个寺庙,但只有当他来到五明佛学院以后,才感到只有这里才是修行人真正的极乐世界。

    他过去修的是净土宗,后来对密宗产生了兴趣。他说,不管是这个宗还是那个宗,总之都在佛门这一道大门里,不管修这个宗那个宗,他对诸佛、诸菩萨的信心是一样的。而从根本上说,佛教是一门经得起实践考验的真正的科学,太空人、飞船、飞碟等等,来时一片光,去时一道光,实际上皆是修行者达到菩萨果位后的某种显形。平常人的大脑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功能,修行成道者能够调动起人的全部智慧和潜能,所以能达到常人达不到的水准,例如五眼六通、一身可同时化为千百身等等。

    六月上旬,他去成都昭觉寺看望清定上师。清定上师对他说:六月十二日你一定要来成都。那段时候,他正在四川普光寺驻庙修行,离成都有两百多里路。到了六月十二日这一天,他如期赶到昭觉寺,原来,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法王外出弘法归来经过成都,歇驻昭觉寺,清定上师要他来见见法王。法王和古比堪布、门措空行母单独接见了他。他一见法王就生起欢喜心和依止心,决心跟着法王修学密宗大法。古比堪布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他回答说七八月份。法王就说,你等什么?出家还要等什么?古比堪布也说,要来就赶快来,不要错过机会。临走,法王赠给他一张照片,还在照片背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他回到普光寺后,悄悄收拾东西,打算尽快动身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但是,他因为近几年一门心思修佛,基本上没去上班,没有工资,囊中羞涩,连买一张去色达的长途汽车票都很吃力。这可叫他犯了愁。正在这时,他贴在墙上的法王照片忽然对他说起话来:你出家修行不要为钱的事而担心,你虽是个凡夫,但你的心是清净的,到时候有人会来供养你

    临走那一天,当地很多老乡来送行,而且拿出钱来送给他。当地很穷,他怎可收老乡的钱呢?可老乡们都说:昨天夜里,观音菩萨在梦中告诉我们,说你是晋美彭措大法王的弟子,要去法王身边修行,缺少盘缠,叫我们来供养你。他很受感动,仍不肯收,但泪水噗噗掉了下来。老乡们一定要他把钱收下,否则他们怎能回去呢?

    他推辞不掉,不得不含泪收下了这一笔笔带着老乡体温的钱,一共六百四十块。靠这笔钱,他来到佛学院初步安顿下来。

    到佛学院当天下午,有人对他说,你想出家,要过四个月考察期以后才行。他说他想马上出家,不会等那么长时间。

    第二天,他登门拜访龙多活佛,想请活佛给他剃度。龙多活佛面露微笑,对他说:你已经剃度了。他摸摸自己的头皮,咦,头发不是还在么?活佛笑着说:刚才你一进屋子,我就为你念过经了。龙多活佛还为他的衣服作了加持,勉励他在这儿好好修行,日后定可有所成就。活佛说: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到这儿来,若不好好修行,不仅对不起这儿的上师,也对不起你自己啊!

    …………

    直到下午一点钟,开过来一辆空的东风牌大卡车,被大伙拦下来,在路旁等了老半天的二三十个人想去色达才算有了着落。汽车开五十分钟就到县城了,可你要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四五个小时呢。

    善宝师是和六七个同道去年龙拜见一个名叫久美彭措的高僧及名叫达赖拉姆的空行母的。他问我是否跟他们一起去年龙见见这位高僧和空行母?听说这位高僧很了不起呢。我说好呀。于是到了色达后,又和他们六七个人一起设法包了部卡车去了年龙。关于去年龙的这段经历,我另有一章专门介绍,在此暂不赘述。

    因着和善宝师一路同行,我和他的谈话又得以继续下去。

    他向我谈起了他的颇不寻常的身世。他出生不久,便显出与众不同的聪明,几个月便会走路说话,一条街上的邻里都很喜欢他,争着要抱他逗他玩。可以说他从小就吃遍了整条街上的“百家饭”。

    迫于生计,他还没满周岁,母亲就去重庆一家绵纺厂做工,把他托给一个邻里照看。谁知没过几个月,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变得透明,五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抱他去一家又一家医院就诊,所有的医生都对他束手无策。最后,眼看他已奄奄一息、无药可救,一家大医院提出,愿用两头牦牛将病孩换下,作医学标本用。在五十年代后期,二头牦牛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作父亲的心动了,但不敢作主,给在重庆的母亲拍了电报。母亲接到电报就赶回来了。她坚决不同意,再穷,也不可把亲生骨肉卖掉,既然医院治不好,那就不治了,要死也死在家里。于是把他从医院里抱了回来。

    这时,街上来了个疯疯颠颠的老头,穿着破破烂烂,像个叫化子,当地人都叫他“哈子”,意为举止行为不正常的人。“哈子”来到他家门口,不走了,对他家里说,他是来找他的徒弟的。他父母问老头,这儿哪有他的徒弟?老头说那个快病死的小孩就是他的徒弟,还说小孩身上有三块胎记,在什么部位,是怎么怎么个形状。他母亲很惊异,那老头说得一点不错,除了他这当母亲的,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连孩子他爸也说不清楚呢。父母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反正儿子已没救了,不如就让老头抱去试试看吧。

    他六七岁那年,老头把他送回了家。那时他的病已痊愈,从外表看,除了平时不肯多说话,说起话来稍稍有点口吃,一切已跟常人无异。但实际上他跟常人已不一样,常常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旁人看那座山上,光秃秃的,连一棵树也没有——树在前些年“大跃进”的滚滚洪流中被砍倒了“大炼钢铁”去了,可他就能看出,那山上有座寺庙,当然,那只是一座曾经有过的建筑物,用现代的语言来称呼,或是一种“残留信息”吧?

    他回家后,若说跟常人还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小小年纪的他,对佛菩萨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仰慕和崇敬。那时,“文革”的浪潮已经兴起,当地许多寺庙已被造反派、红卫兵砸得粉碎。他常常晚上一个人跑十几里路去当地一所寺庙的旧址拜菩萨。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一到晚上就常有很多善男信女悄悄地来这座被毁的寺庙前顶礼膜拜,到了子时(半夜十一时至一时),从一块山崖上,可清晰地看到一个观音菩萨端坐莲台的像,持续一二个小时,然后化为一片光明溶如更高的虚空夜色。据说,当地公安局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后来他身着便装趁着夜色来这儿看个究竟,结果他也亲眼看到了观音菩萨端坐莲台直至升空的像!打这以后,当地的公安人员、治安人员对前来进香拜佛的百姓不象过去那般气势汹汹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收缴信众的香烛供品了。

    他上小学时,功课很好,在班级里不是当学习小组长就是当中队长。小学毕业读中学,读书成绩依然很好,老师仍叫他当班干部。初中毕业后考取县城高中,很多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须知当地初中生能考上高中的至多十分之一呀。恢复高考后再考取大学,在当地就像从前乡里出了个秀才、举人似的引起哄动了。而他不仅考上了大学,还前后一共拿到三个大专文凭:除了他正式就读的全国某公安学院毕业文凭外,还有某大学中文系和某中外文化学院的函授毕业证书。

    他从小立下志向,最想当的是警察、记者、医生这三种职业,而当他长大以后,这三种职业他都正式或非正式地干过了,而且干得都很出色。拿看病来说,有些很重的病人,如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妇女、脚被车子碾伤几十年的老农等等,他念上几遍观音心咒,请诸佛菩萨一加持,疑难杂症马上就好了

    他干得时间最长的,或者说,他的本职工作,是公安。大学毕业后被分配至某市公安部门工作,至今已十多年了,前些年还多次评为先进生产者并且是单位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的师傅是全国公安战线的劳动模范,其貌不扬而武艺高强,跟着他师傅追缉坏人,往往旗开得胜、手到擒来。可惜师傅的为人过于正直,这年头正直的人吃不开,所以一直没给提上去。

    他一开始想当警察,是要作一个国家真理的捍卫者,作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这不能不说带有很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等他真的干上了,干长了,理想与现实越来越脱节,他就越干越不想干了。他觉得人不是生下来就是恶的,犯罪,与社会和环境的关系很大,要减少犯罪,归根到底要靠改造社会。他认为佛法是改造社会最有效的手段。最好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对学生讲点佛法,提倡放生、发慈悲心。如果人人都能从小就遵守三皈、五戒、十善,那么这个国度就必然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礼义之邦,社会秩序就必然会比现在好得多。

    他曾三次离开单位想出家,每次都被找了回去。这一次,他来五明佛学院正式出了家,总算遂了自己的心愿。目前单位还没找到他。不过,即使找到他,也为时晚矣,他已正式剃度,不至于把他从出家人的行列里揪出去吧?

    从年龙回到佛学院后,我去善宝师屋里坐坐,又跟他作了进一步的深谈。他的屋子建在学院东南面的半山坡上,面积不大,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他这人给人的印象一样:清清爽爽,明明朗朗。

    他跟我谈起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他的父亲,兄弟姐妹共有十六人,有的在国民党中统、军统中担任要职,有的参加共产党为革命献出了生命。他的父亲曾是蒋介石侍卫团的成员,镇反时被打成“特务”,吃了很多苦头。后逃到马尔康,隐名埋姓,混口饭吃。在马尔康他父亲娶了他的母亲——一个地主家的放牛女,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母亲在马尔康生过四个孩子,前三个都饿死了。活下来的一个,前些年当兵去了。五十年代后期,他家回到汉地谋饭吃。母亲进了重庆的一家纺织厂当纺纱工,一个月才四块钱工资,她在厂里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掉两块,还有两块拿回去养家糊口。

    她母亲生他之前,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鱼塘,鱼塘很小,可是鱼塘里的一条鱼很大,在小小的鱼塘里呆不住,拼命要从鱼塘的浅水里跳出来

    当我在善宝师干净简洁的小木屋里,听他敞开心扉,谈他的家庭和他本人的经历时,就象是在听一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故事,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虽然已经出了家,可在他的胸膛里,依然跳动着一颗忧国忧民的火热的心

    末了,善宝师说,一定要多放生,这是第一结累功德的。你看这儿的牛羊,你若对它们念经,它们的眼光会变得特别亲切。有一次,他跟别人说起,佛学院里的那只黑山羊,以前是个修行的老比丘,结果那只山羊马上拱到他怀里来,十分亲热

    一位一起去年龙的女居士,见我跟善宝谈了好长时间,问我:他跟你说了吗?他小时候曾经全身变得透明?

    我说我已听他说了。

    “你知道吗?”女居士说,“这是硫璃身呀!是千载难得的菩萨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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