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开饭馆的“无名氏”
若说他有什么引人注意之处,并不在于他在学院里开了个小饭馆——佛学院的大部分学员也许从来就没光顾过这家小饭馆。他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短袖白衬衫。高原的秋天,天气已很凉了,夜里放在门外的水桶,到了早晨,水面上会结出一层薄冰,白天,有时会突然下一场雪珠或冰雹,这时哪怕你穿了两三件毛衣,仍会觉得寒气逼人。而他,这位学院小饭馆的掌柜,依然穿着他那件短袖白衬衫,精神抖擞,毫无寒意。
他每天都穿着短袖白衬衫来汉经堂上课,下课后也和大伙一起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还是学院小饭馆的掌柜兼掌勺,直到有一次我请别人上小饭馆吃顿便饭,才看到他一个人正在那里洗菜、淘米、煮饭、烧菜直至端菜、收款,忙个不停。
他中等个子,人不胖,剃个类似光头的板刷头,看上去五十几岁,人很有精神。
瞅个空隙,我问他,您来佛学院之前也是开饭馆的吗?
“我可不是开饭馆的老板欧。”他说。“不过曾在单位食堂里干过二十年,烧烧大锅饭大锅菜什么的,还可凑合。我来这儿后,正好原来在这儿干的一位大师傅走了,于是就让我给顶上了,反正也不赚什么钱,为临时想找个地方吃顿饭的人提供一点方便吧。”
“您老是穿这么点衣服,不冷吗?”
“不冷。”
“您不怕冷,炼札龙一定练得不错吧?”
“札龙算什么?”他不以为然地说。“在密宗里,札龙只属于入门功夫,拙火定的火,一定要从你的心里生起来,你的身体就象穿了一件大皮袄,怎还会怕冷呢。”
瞧不出,这人还不简单哪。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愿意聊聊吗?
“现在不行,我正忙着开饭,这儿的一大堆事都靠我一个人干。”他想了想说,“你今天晚上来吧。”
晚上,估摸着小饭馆该打烊了,我便往山坡下走去。
高原之夜,挂着半轮明月,月光如水,地上一片银光,不打手电也可看清脚下的坑坑洼洼。天穹上缀满星星,那么多,那么亮,而且离你那么近,仿佛你只要举起手,就可将它们摘下来。一大片云层漂过,像是涨起一弘潮水,淹没了沙滩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便渐渐隐没在云层后面,夜空只剩下一片晕黑。俄顷,大片云层不知被风吹哪里去了,星星又在夜幕中闪闪烁烁,不停地对你眨着眼睛……
小饭馆里已无人用餐了,身穿短袖衬衫的他正在洗涤锅具。我见有一叠碗浸在水盆里,就帮着把碗洗掉了。
擦干手,把我让进厨房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摊着一张睡铺,墙上贴着许多张菩萨像。这一定是他睡觉练功的屋子了。
他指着墙上的一长排佛像问我:“这些佛像你都认识吗?”
我说有些认识。这是释迦牟尼佛,这是四臂观音,这是莲花生大师,这是……有的我还叫不出名字。
于是他告诉我,这是哪位菩萨,那是哪位菩萨……
坐定后,他向我谈起,五明佛学院可不是个普通的学校,在当今世界上,这是个特别殊胜的地方。
“内地的寺庙,少数修行好的人,最高也只能达到罗汉的果位,而在这儿,出家人中百分之八十以上可修到罗汉果位。在这儿,菩萨、活佛多,到处加持你,当法王为众人灌顶时,四方的菩萨天人都来相助,这功用有多大!可以说,在这儿修上一天,比你在家修一年都强。这不是一般的地方,奇人异士到处都是。”
他向我谈起法王的功德。
“法王太了不起了。凡是跟法王见过面的人,都可往生极乐世界。法王本来是藏人的法王,可他对汉人特别慈悲,前几年建起了汉经堂,现在又在建新的汉经堂。每次灌顶或开法会,法王都要告诫藏民,汉人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容易,你们要照顾好他们。法王对汉人如此慈悲,想想都不能不令人掉泪!”
谈起这儿的几个大活佛。
“他们平时不多说话,而是以自己的行动感动你、带动你。索达吉堪布,每天化那么多时间为汉人译经、上课,每夜只睡一二个小时。他若把化在汉人身上的时间都用来修行,早成佛了。他还自己花钱买了几幢房子,免费提供给男女居士住。他为众生而作的牺牲太多太多了。赤诚罗珠活佛,一下子化好多钱买下几条牛放生。我这是听后勤组的一个司机说的,他去县上买牛肉,没买着,原来屠宰场里正准备宰杀的几头牛被赤诚罗珠活佛买下放生了。你看到这些听到这些,能不叫人心酸落泪嘛……”
窗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有人在门口用藏语大声喊叫。
“你在这儿坐一会,我去看一下,可能有人来吃饭。”他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果然,是几个路过的牧民,还没吃晚饭,见这儿有个饭馆,就进来了。
他招呼他们坐下,为他们端上茶水,就到厨房里炒菜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屋子里。
“我为他们炒了两个菜,饭是现成的,让他们去吃吧。”于是继续跟我谈下去。“要度世上的人,很不容易,但不容易也要度,要有耐心,要想办法,引导他们进入佛门。放生的功德有多大?既是利它,也是利己,对自己也可增强健康、延长寿命,可有多少人晓得这里的道理呢?”
他跟我说起上海的全关良,问我是否认识?
我说我曾从一本书上看到介绍,说他能发功改变台风的路径,若真如此,他的功夫可真了不得。
他告诉我,全关良是他的头一个密宗师父,现在到美国去了。全关良在国内时,很多人对他的上乘功夫不相信,甚至把他看成一个不正常的“怪人”,可是他一去美国,人家可把他当宝贝啦,用现代科学仪器跟他合作搞了不少研究。密宗是一门科学,决不是邪术,外国人有时比我们中国人更加注重对密宗的学习和研究。师母还在上海,住河南路多少多少号。他要我回上海后给他师母带个口信,就说他已到川北五明佛学院来了。
至于他自己的功夫,不必多说。在青岛,他曾以密宗功夫治愈了不少癌症病人,没人不服的。来佛学院后,不久前有个觉母癫病发作,实际上是鬼附身,他以意念将鬼驱掉,觉母就好转了。当然啦,他说,他这样做,也是结累功德。要修得大果位,首先要发大愿,这是最重要的一条。见到法王,泪水自然而然地涌出来,这才是悟性的显现。
谈到末了,他叫我穿上他的拖鞋,嘴里含上一块冰糖,闭目合掌,跟他一起去一个神奇的地方走上一遭……
跟他分手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么,嘎多活佛和龙多活佛都知道我,不过,你还是不要提我的名字好,”他说,“否则,找我的人太多啦。你就说佛学院的某个居士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