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了,印度(2)
“我马上就回新加坡了。”晓琳说完这句话时,那股兴奋劲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眼不眨地盯着我。
我看到她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便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既然这么有缘,还会见面的。”我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
她的朋友在路的对面催她:“晓琳,快一点啊,你走不走了?”晓琳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依然痴痴地看着我。
我朝对面她的朋友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一个表示歉意的招呼。然后我便劝她:“回去吧,我不是说了吗,这么有缘,还会见面的。”
晓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但没说,迟迟疑疑地转身向对面走去。她已经走到了路的中央,突然又跑了回来。
“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好吗?”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轻声地说。
“好的。”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记住啊,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她一边朝马路对面跑,一边回头。她们走出很远后,她依然做着打电话的手势。我也朝她做着同样的手势。
回到学院不久,晓琳便开始给我打电话。每天我在宿舍里都能接到她的电话,在一定时间里,那部电话似乎成了我的专线。每次我都要陪她聊很长时间,有佛学方面的、人生方面的、双方近期的一些情况等等。她总是在临结束时告诉我:“每天放下电话我都能睡个好觉,这电话就是我的安眠药。”
我们的电话聊天大约持续了三个月左右,正好我三年的课程结束。当我把去新加坡的决定告诉她时,她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我只能听到话筒中传来时断时续的噎气的声音。我有些奇怪,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我“喂”了半天,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我听到了。”
“怎么了你呀?”我着急地问。
“没什么,你早就该把这个决定告诉我,自从那次你给我讲完佛祖的故事后,我一直没敢劝你来新加坡,这回好了,你终于决定了。”
我听出她说话的声音和一开始通话时的声音不一样了,现在这种声音是一个人刚刚哭完发出的那种声音,鼻音很重,还有点像鼻塞时发出的声音。
“你哭了?”
“嗯。”
“……”
过了一会儿,她说:“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手续我帮你办,我很快就去接你,等着我。”
有时我想,一定是前世的因缘,使我认识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孩。现在一想到晓琳,一种温情便会在我的心中涌动,我说不清那是友情还是兄妹之情,这些年我一直珍存着这份情感,并且会永远地珍存下去。
其实,我能够最终决定去新加坡,与晓琳当初的劝说也有很大的关系。我虽然当时没有同意她的建议,但她的那些话在我的意识深处对我的决定还是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在我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时,是晓琳陪伴着我度过了那段忐忑不安的时光。好久没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挂念她。
终于,一切机缘都已经成熟,晓琳来了,她帮我将我和我随从喇嘛的所有手续全办妥了。
1999年,在我如愿以偿地完成了历时三年的印度佛学院的学业以后,晓琳带我离开了印度。
我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了印度,告别了佛学院,告别了值得我永远尊敬的桑巴老师。临别前,我将我三年来的大部分物品都分别赠送给了我的活佛同学。当我把宿舍里那些我非常喜爱的健身器材送给一位印度同学时,他很伤感地对我说:“盛噶仁波切,你这一走,不知我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因缘了。今后一提到中国人,我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你。”
我开玩笑地说:“你老兄不会是因为收了我的礼品才会想着我的吧?”
“我是说中国人的这个!”他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脯,接着说:“中国人的心胸……了不起!”
这时,几位曾经嘲笑过我是“乡巴佬”的同学也围了上来,有的拉着我的手,有的拥着我的肩。
其中一位说:“盛噶仁波切,现在就要分手了,我告诉你,你的心是我认识的人中最真诚的。”
……
人越聚越多,我的宿舍已经挤满了送别的人。
当大家簇拥着我走出宿舍的大门,一切都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望着我。我一边面对着他们摆着手,一边朝后退着,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佛学院的大门。
我仍在微笑,仍在尽力展露着喜悦的表情,我要把自己最幸福的形象留给这些同学,留给我心爱的佛学院。
那天,没有人发现我的泪水。
我想起了当年离开康巴时的情景。那时的我虽然对未来充满了好奇,却只是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根本想不到面对人生的抉择将会需要多少的勇气和多大的决心。三年,仅仅三年,变化竟这么大。我不仅对佛法有了更深的了解,对现实有了更多的认识,而且我对自己的奋斗方向也更加明确了。
最值得欣慰的是,这三年的求学生涯使我清醒地认识到:活佛的身份只是一种外在的象征,并不重要,而能否达到佛的精神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晓琳以及我的喇嘛们已经坐进了赶往机场的车中。我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忽而仰头看天,忽而四处眺望。来不及细看了,只能浮光掠影地抓紧时间把眼前的一切印在我的记忆中。但印度的风土人情、千层佛塔、万尊佛像,还有珍贵的菩提树、金灿灿的转经筒,早已存入了我的心中。
别了,印度!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
飞机腾空而起时,我望着窗外,也产生了一种飞的感觉。很多人都说没那种感觉,但我确实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和我诵经时经常产生的那种飞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