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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叶片金 1990.1.1~199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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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日记
片叶片金 1990.1.1~1990.1.15 
 

  一月 一日  星期一        
  上午七时三十分往善化,为本山功德主陈顺章之祖父主持祭奠典礼,回程转至七贤二路参观佛光书局。

  佛光书局本为普贤寺住众管理,近感寺务蒸蒸日上,人手欠缺,故聘杜惠珍小姐负责。经一个多月的整修、装潢,于今开幕,同行的心平、慈惠、慈嘉等皆随喜选购佛书,凭添一份热闹。

  中午立法委员康宁祥夫妇及男女公子来访。餐后,特嘱慧军陪同巡山参观。

  陆军官校校长胡家麟夫妇来访,谈及佛教及异教间之异同。佛法在生活中如何运用?学佛之初步?……胡校长为天主教徒,近对佛教发生兴趣,是一位笃实诚恳的人。

  由佛光山文教基金会主办的“佛光山佛教青年学术会议”今起三天在本山举行。来自国内的各佛学院、研究所硕士班、博士班及各大专佛学社团、夏威夷大学、韩国东国大学等在学青年共计三百余名济济一堂,晚七时三十分在东禅礼堂举行开幕典礼。

  此次会议主题为“人间佛教”,开幕时由我作主题演说──“人间佛教的基本思想”。

  教主佛陀出生在人间,修行在人间,成道在人间,度化众生在人间,一切皆以人间为主,实是一位人间的佛陀,故人间佛教的特性,具有──一、人间性,二、生活性,三、利他性,四、喜悦性,五、时代性,六、普济性。

  因此人间佛教是入世重于出世,生活重于生死,利他重于自利,喜悦重于苦恼,时代重于古老,普济重于独修。“什么是人间佛教?”也就是说,五乘共法是人间佛教,五戒十善是人间佛教,四无量心是人间佛教,六度四摄是人间佛教,因缘果报是人间佛教,禅净中道是人间佛教。

  历代禅宗祖师一生所追求的是开悟而非成佛,这种当下生活的解脱,实为人间佛教最具体的注释。

  佛光山推行的本就是人间佛教,在我的思想、行为、知见上比比皆是,故常训勉徒众们在工作中奉行“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的信条。希望藉这次会议引发更多的青年学子注重佛陀度众之本怀,非自了、非闭关、非住山林而失去人间性,了解今后佛教该何去何从?在学术上、信仰上、实践上肯定人间佛教对国家社会之价值。

  康宁祥立委会后表示,他偶然上山,却在这么好的机缘下参加了这次学术会议,深感自己与佛有缘。学佛在一般人的感觉是高不可攀,但听了对“人间佛教”的阐释后,很肯定的说道:“人间佛教是今后佛教发展的目标。”

  一月 二日  星期二 

  执教于纽约大学的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日前回国参加会议,今由《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先生陪同,抽空南下佛光山,特请他与住众们讲话。唐教授今晚的讲题是“从慧深大师到星云大师”,一千五百年前(约南北朝刘宋时)在中国居住的印籍比丘慧深,即到美洲弘法(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早一千年),唐教授是学历史的,其考据与实物的印证历历如绘,如:在《二十五史》中《晋书》上有此记载,还有墨西哥有一城市Acapulco至今仍有人信仰佛教,据云从祖先开始就承袭下来,皆因慧深弘法之关系。而目前美国有许多古物如“石锚”,就是中国古时慧深所遗留之物,慧深在美居留四十年,返国后已是梁朝,并有许多礼物赠呈皇上。 

  这实在是一项学术上的新发现,遗憾的是从慧深大师后,佛法在美的弘传就后继无人,直到近十年来,佛光山的西来寺在美落成,佛法才真正再受到美洲人士的重视,故“慧深大师的新发现”也让西来寺更具时代意义。

  唐教授还建议西来寺应建一座“慧深大师纪念馆”,将慧深大师弘法的路线、经过、影响在佛教历史上给予定位,以纪念这第一位在美弘法的大师。

  因有部分徒众参加学术会议的论文发表,很多人没赶上唐教授这场精采的演讲,纷纷要求唐教授整理成册,以飨大众的希求。唐教授满口答应,我想《普门》的读者,应有此眼福!

  在美拥有四万名会员的中国学生自治联合会(全美学自联)主席刘永川、秘书刘亚东、主席助理秦萧、理事张锐等一行,应台北新生代社会福利事业基金会之邀来台,傍晚抵佛光山,晚上八时三十分于*轮堂与本山职事举行座谈。会中他们皆表示,佛教是中国文化最重要的一部分,但在文革时遭受破坏后,佛教在大陆已有名无实,然在台湾则感受到佛教兴隆的气氛,尤其在佛光山看到僧众那热面热心的朝气,欣慰佛教文化不致中断。

  座谈会直至十时才结束。

  一月 三日  星期三 

  上午八时四十分在“学自联”代表刘亚东、秦萧、张锐等的要求下,特为他们举行皈依,分别提取法名为普愿(刘亚东)、普慧(秦萧)、普明(张锐),勉其皈依后成为真正的佛弟子,要学习吃亏担当,为人处事要行解并重,举止行为要为国家民族的典范。既成为佛光山的皈依弟子,佛光山就是自己的家,今日是来拜访,下一次则是回家了。

  十一时,参加“佛光山佛教青年学术会议”的闭幕典礼,这次会议论文有四十多篇,因场地与时间的限制,仅选二十一位发表。这次会议旨在带动佛教界学术研究之风气,以在学学生为对象,故论文的发表,不急求于“一家之言”的成就,多学习、多观摩、多切磋。佛光山将计画每年定期举行同性质的学术会议,希望藉大家的力量,来推动佛学学术风气,希望明年有更多人参加。

  这次会议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佛教史权威、任教于日本驹泽大学的鎌田茂雄教授、美国柏克莱大学东方语言系兰卡斯特教授、美国天普大学宗教系主任傅伟勋教授,他们不仅是这次会议的贵宾,也是专题讲演者。这三位学者共同的特色,让人感受到:佛学在学术界有成就的人也都具有“慈悲”的性格与气度。

  下午,康宁祥立委准备回台北,临行前跟我谈到,元旦假期正不知如何度过时,来山上这两天收益良多!除素食好吃外,很高兴参加了这次“佛教青年学术会议”,欣见这么多青年学子学佛,也更具体的了解到什么叫“人间佛教”,尤其听了傅伟勋教授与唐德刚教授的演讲,感受很多,人间佛教实是幸福的佛教。并展示一双他买的罗汉鞋要回家穿,这种“脚踏实地”的作风,实在是这次会议意外的收获!

  他谈到在山上住了多年的名作家刘枋老师,和她说及来山的因缘。刘老师说,她以前在社会上也小有名气,但一上佛光山工作,上司都是年轻的出家人,根本“不懂”她是何许人也,多少在心理上有点不平。尤其在食宿方面,房间除了一床一桌外别无他物;每餐三菜一汤,每坐在饭桌前,真不知要如何下筷?当时说有多么不适应,就有多么不适应。

  但几年来的调适,在工作上没有虚荣心的作祟,在生活上感受到发心自在的乐趣,真正体会到“口中吃得清和味,心中常思佛土居”的轻安、淡泊、解脱,非只是形容词而已!

  刘枋还对康委员说道:你们来山所有吃的、住的,都是待客用的,真正佛光山的住众生活是非常简朴的。

  其实简朴近于克难的生活条件,是佛光山秉承丛林传统的真正精神,外界的人是看不到的。

  为奖励多年来,为常住发心、贡献的优良职事,在心平和尚的主持下,今晚东禅楼由他亲自颁发奖状,得奖者除具有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谦恭有礼、具亲和力、忠贞职守、本分安住、不诉苦埋怨等条件外,皆具有十年以上之历史,他们分别是:

  慈庄:在美忍辱负重,为筹建西来寺而坚苦奋斗。

  慈怡:完成《佛光大辞典》的编纂工作,并荣获金鼎奖。

  慧礼:吃苦耐劳,致力完成本山各别分院大小工程任务。

  依岸:独守寿山寺多年,吃苦耐劳,生病开刀(前后三次)仍不请假。

  慧修:全年坚守岗位、看家、接听电话、传达连络、安住本位,从无怨言。

  杨慈满:三十五年来忠心耿耿、退而不休的仍为常住贡献心力。

  萧碧霞:三十年来,树立牺牲奉献、不计名位的在家护法形象。

  ……等二十四名。

  另外常住并为多年来在佛教文化事业种种努力的徐景文老师颁一特别奖。

  有感徒众有些都是在受表扬的边缘,故建议都监院明年起扩大受奖类别,如笑容奖、服务奖、说好话奖……等来勉励大家!

  希望每个佛光人都能“树立自我的新形象”,这也是岁末对徒众们的一点期。

  一月 四日  星期四 

  佛光山丛林学院北海分部及福山学园同学们,这次均回山参加学术会议,乘此聚集一堂的机会,今早特为全体共计六个学院的学生开示道:

  一个人除了求学外还要懂得做人,“为学”与“做人”如鸟之双翼,不可废失一方--为自求进步,故要“放下万缘,全部接受”。

  为与人共事,故要“自己无理,别人都对”。

  为增广见闻,故要“事事好奇,处处学习”。

  为自我提升,故要“眼光要远,脚步要近”。

  为顾全大局,故要“求精求全,瞻前顾后”。

  为成就事业,故要“忍耐办事,委屈做人”。

  佛法非口说,而重实践。有时想到讲者谆谆,听者藐藐,就有股恨铁不成钢之叹!每次讲、每次开示、每天耳提面命,听闻的学子可曾“用心”? 

  下午一时三十分,民运人士万润南先生及其秘书许天方先生来访,心平和尚陪他们至大殿礼佛、巡山,在参观陈列馆时,心平特选购二尊观音菩萨与他们结缘,万先生表示,今年初拜访西来寺时,慈庄送给他的念珠,至今都还不曾离开手过,今天得到的菩萨像将更加珍惜尊重。

  为让学生们目睹这位风云人物,特于*轮堂请万先生跟大家见面,讲几句话,万先生道:“……天安门的民主自由女神,帮助我到了美国;西来寺的大佛,却帮助我回到佛光山。年初在西来寺越洋与大师初次谈电话,感觉好亲切、好温暖,……我们要一个民主、和平、理性的中国,其精神是与佛教教理相通的……”

  下午三时送走了万润南先生,在学生们的请求下,带领他们参观正在兴建的七层万寿堂、金玉佛楼及三宝殿等工程。

  晚,七时,北上,准备明天赴东沙群岛守备区演讲。

  一月 五日  星期五 

  这次应国防部之邀,到军中讲演,前后到过空军官校、海军官校、陆军第六军团、第八军团、成功岭、宪兵训练中心、兰屿、金门等地方,今天前去的东沙守备区是此行讲演的最后一站。

  上午十时在松山军用机场乘坐专机,同行者除一路陪同的许义重上校、赵山林中校外,还有陆战队司令副主任张新营上校。闻许义重上校荣获军中“绩优参谋奖”,今天要颁奖,但因要陪我至东沙,故不去受奖,虔诚之心可感!

  今天乘坐的飞机跟一般不一样,飞机的后座可以开启(如汽车的后座),是真正的进出口,机内有降落伞的设备,座椅是网状的长条式,安全带是勾式非套式,无明显窗户,只有几个小天窗在机旁,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内部没有装潢,更谈不上隔音,坐在里面随着音速的摩擦声颇有战斗的气息。

  想一介百姓,能有机会坐上这种军机,实在是一次难忘的经验!

  东沙位于台湾西南方,隶属高雄,岛形如钳状,是由珊瑚礁及松软白沙堆积而成,古称“月牙岛”,是我国南疆重要的战略据点,岛上只有国军驻防,并无居民。

  听取了东沙守备区指挥官李少将的演示文稿后,参观了当地的气象台,东沙是位于台风的交口处,故当地官兵每天放两次高空汽球(控空汽球),汽球下有计算机装置,可依当时的温度、湿度、气温而测得风向及风速,将其纪录送回台湾,作为气象报告之资料。

  忠义码头有一块民国四十三年竖立的“东沙岛”的石碑。大家都抢着在碑前拍照,不仅是因它的历史价值,据闻东沙地区一般官兵都不易到达,这次能前来,实属难得,拍照留存,以为此行纪念。

  因东沙土质属咸性,蔬菜不易生长,官兵在驻防之余就参与农业改良,“水耕蔬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研究出来的,一般情况从播种后,二十五天就可以收成,不过有时依季节收成有迟缓。看在网状温室下一棵棵青翠的蔬菜,忍不住要了一棵,想带回台湾给大家看看,承李少将之好意,送了一盘(水耕蔬菜是在如棋盘大小的方盒培育的),如果说土地是以寸土寸金来计算的话,这一盘蔬菜在我们心目中就是片叶片金了。

  东沙的另一项特产是“沙画”的制作,将岸边取回来的沙,用机器过滤,淘汰掉劣沙及粗沙,剩下细致如白金的细沙,经调色,再涂在已布局好的画面上,就是一幅罕见的“沙画”,承驻军好意,送了我一幅弥勒佛的画像。

  东沙附近鲨鱼颇多,渔民常受攻击,东沙官兵皆负起抢救的责任,还有在台风季节受困的渔民,都安顿在“渔民服务站”,内部设备非常完善且整理得一尘不染,也是岛上最好的一座建筑。

  在路旁看到一句标语“我们的决心--与战地共存亡”。如果没有前线官兵辛苦的戍守,在台湾的我们如何安居乐业?祈愿这次军中巡回讲演的功德普皆回向给每一位官兵,及成就此举的每一位军官!

  下午二时,在中正堂为东沙的官兵们开示,“如何获得快乐?”必须要以众为我(不自私)、以忙为乐(不懒散)、以勤为富(不贫乏)、以忍为力(不暴戾)。

  为配合专机起飞,讲演完即赶往机场。回到松山,国防部黄南东上校已在机场等候,表示今早因参加一个会议,故无法陪我同行至东沙,并亲自开车送我回普门寺,在车上与黄上校谈及如果下次再安排到军中讲演的话,希望能以座谈方式与大家对话!

  晚,六时三十分起,续为“星云禅话--每日一偈”电视录像,以备存盘之用。

  录像后,前后接见了扬州同乡会会长桑继康居士、周志敏小姐等多人,回到寮房已近凌晨。

  一月 六日  星期六 

  上个月普门中学召开董事会时,曾提及校舍迁移一案,承张姚宏影居士之好意,介绍位于汐止的一块土地,一大早慈容等人陪行前去勘察。

  下午五时左右回到佛光山。七时赶往高雄鸟松乡“佛教正德慈善医院”演讲,讲题为“进德与修业”。听众分居三层楼听讲,住持常律法师,很受信徒拥戴。

  因明天将至美国西来寺,必须先处理一些信件及要带的书籍,一样又是到凌晨!

  一月 七日  星期日 

  中午搭机至台北,以备晚上飞机前往洛杉矶。

  有部分徒众“埋怨”我,一下子飞这,一下子飞那。想好好的跟我讲几句话,都要排队,有时还没有轮到,我又要远行,其实我只是顺着因缘,随着需要,尽份心力而已。

  记得刚到台湾那几年,妙果长老就要请我去苗栗法云寺当住持,宋修振居士要请我去佛教会馆,无上法师要我去灵隐寺,吴随居士要送我一信堂,高雄县政府的养老院要我去负责,高雄市长陈武璋先生要将寿山公园给我管理,我都推辞不要,心想我又没有徒众、没有干部、没有群众,有寺院也没有办法发挥,故没有接受的念头,反而向林务局争取阿里山的慈云寺,给伦参法师,介绍真华法师到罗东念佛会,成一法师到头城念佛会,月基法师到高雄念佛会,煮云法师去虎尾念佛会。

  三十年前我并不想接受寺庙,三十年后,尤其是建了佛光山后要交给我寺庙者更多。除此外,自己佛光山派下的寺院纷纷建立,乃至遍及国外,“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今日下午四时五十分抵达美国洛杉矶,到机场接机者,有心定、依有、国华兄、国民弟等人。在机场内同时又遇到多位信徒,均前来问好。

  美国是世界上高科技先进国家,但物质文明过分发展,也渐渐趋向追求精神的世界,中美信徒到处可见。

  晚上七时,回到西来寺,先去探望母亲。母亲在两个月前(那时我正在夏威夷大学讲演的第三天,当日晚上乘澳航去澳洲),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腿,紧急送医诊治,母亲毅力坚强,能忍耐痛苦。自住院开刀以来,大家说,从来没有听过她喊痛一声,深获为其医治的美国医师、护士们敬佩。

  两个月来,我一直关心地以电话经常连络,慰问平安。今晚,她一见到我,告诉我说:“我那天跌倒时,知道骨折了,第一句就叮咛西来寺的大众们说,不可以通知你们的师父,因为他在外面弘法,不可以让他挂念我!”天下父母心。伟大的母亲,她是真正把我奉献给佛教,奉献给大众的人。

  正准备要吃晚餐,徒众打来电话说:“西来寺的信众已经集合在五圣殿前等候。”来不及吃饭,就匆匆忙忙地赶上山与大众见面。

  晚,九时半,杨懋慈居士来访。他说美国国会议员Mel  Levine先生,将去佛光山访问,希望我去电佛光山能予接待,杨居士实在是非常热心的护法。 

  十时三十分,和安单于香云精舍的员林信徒曹永杉居士谈话。他是一个才华很高的人,曾任员林青商会会长,对我计画组织的佛光人会,提出一些宝贵的意见。看起来他非常适合担任第一届员林佛光人会的会长。他热忱,又富慈悲心。

  一月 八日  星期一 

  早上,前去母亲住处,向她老人家请安,自从出院后,在细心的调养下,气色渐佳;身体日益健康,讲话中气足,心里稍微安心些。华兄、民弟说:“这次母亲跌倒,骨断又复原,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今年已是八十九岁的老人,断了腿,开刀、接骨,都不叫痛,没有一个月就能走,伤口也没有疤痕。”他们一直强调,这都是佛光山和西来寺的佛祖灵感,以及大众的加持。

  谈话中,我忽然问他们什么时候返乡?话已出口,只得解释,不是催促他们走,只因春节期中,机票不容易买。即使亲兄弟,也要把话说清楚,不然会有误会。

  人是很不明理的,常常为了一点芝麻小事,而背负了很长时间的误会。

  有一位囚犯被关在牢里,埋怨房子小,有一天,有一只苍蝇飞进房里,他就去扑捕,飞东抓东,飞西捕西,还是没有抓到,方醒悟到原来他的房间竟然这么大,连一只苍蝇也抓不着。所以,他觉悟到:

  “心中有事世间小,

   心中无事一床宽。”

  假若,有徒众毁坏常住物,如打破了茶杯或把房子烧了,我都不会生气,但是,只要有徒众,用一句话来伤人、侵犯人,我比较不能宽恕他。因为侵犯人,就如同给人一刀。所以,不可以语言、气势侵犯人。

  下午,杨懋慈和一位美籍Thompson先生,带我去参观一所基督教大学。回来时已傍晚,我本来要下山了,徒众聚请随堂小参。要讲什么?记得这次将离佛光山时,有两句话有非常深刻的意思,第一句是向嘉法师学的“乌鸦嘴”,意即讲话刺激人、多话、乱讲,将好事破坏。乌鸦的声音不改,到那里人都不欢迎。第二句话是向容法师学的“相打鸡”(台语),意即斗鸡,有些人讲话总是刺伤人,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如说: 

    “你干什么的!”

    “你莫名其妙!”

    “你岂有此理!”

  见面就吵,见面就斗起来,这不是斗鸡的性格吗? 

  一月 九日  星期二 

  近年来,常有信徒当面问我,或写信问我说:“大师!假如你死了以后,佛光山怎么办呢?”

  对这么一个问题,虽然也作了一些安排,但要回答,却也不那么容易!

  我今年六十三岁,从半世纪前出家以来,就经常听到生死问题,自己也经常以生死问题作讲演题材,甚至自己也会做一些死后安排。比如三年前在佛光山退位,就是为了不因自己死亡,而让后代接棒时手忙脚乱,至于说自己什么时候死,并没有太认真去考虑!

  不过,近来经常听到信徒这么关心,一再问到死的问题,不得不联想一些事情。

  今早,依恒和永文来,我提到信徒的话,依恒忽然说:“不少徒众都怕你死!”

  永文听后,非常注意我的反应,因为他数年来,患了“红斑性狼疮”,一直与病魔挣扎,我因此就借机说明我对死亡的一些看法:

  我并不怕死,死是非常自然的事。我们有信仰的人,不是不会死,而是面对死亡,会认识清楚,会增强力量,会知道死亡不是结束,是另外一期生命的开始。我常以死比喻人要搬家,或换新衣。所谓死与生、生与死,是二而为一,一而为二,生固未必喜,死又何足悲!

  耶教说死是“安息”,佛教说是“转世”、“往生”,死是自然的事,不必为生死作太多的挂念。

  在我这一期的生命中,我曾多次面临艰危和死亡的边缘,尤以五年前在某一家大医院检查身体时,医生忽然问我:“你怕不怕死?”这突然的一问,也不易回答,说怕死,一个修道者这么没有修养;说不怕死,这也说得太好听,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医师宣布说:“你只有两个月的生命!”

  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健康,医师的宣布并没有实现。死亡,是旦夕间的事,但也是遥不可知的事啊!

  至于说我死后,佛光山怎么办?这不必挂念,我退位后,三年来的佛光山不是很好吗?佛光山已制度化,佛光山是一个清净、和乐、法制的僧团,是由健全的组织集体领导,所以挂心者不必经常将佛光山和我的生死扯在一起。

  一月 十日  星期三 

  昨天一天,到今晨九时,一直未合眼过,埋首伏案为《普门》杂志赶写一篇长文。

  记得,要来美国之前,数日通宵达旦也为《普门》杂志赶文章,不曾休息过,但是,负责《普门》杂志的人却说:“师父!您都不关心我们的《普门》杂志。”

  有数次去军中布教,坐车、上船、搭机,南奔北走,也就较少在学部讲课,而负责学部的职事们埋怨我只在外面讲,一点也不关心学部的同学。编藏处、都监院、各殿堂,都约我开示,有时不能都到,大家也说我不关心他们,甚至各别分院的信徒也万分遗憾地说我不常和他们见面,甚至有人因此不愿意拜我为师,他们说,拜大师为师,一年见不到几次,拜别人,可以每天见面,可以每天和师父在一起吃饭。

  其实,在电视里,我每天不都和大家见面吗?在杂志上,不是每天都和大家讲话吗?

  母亲在美国居住的这段时间里,我因忙而不能在旁侍奉,深感内疚。但她一点也不怪我,一直叫我多为大家做事,不要挂念她,看起来,儿子好做,师父难为也。

  一月 十一日  星期四 

  有一徒众读了我的日记,问我:“师父!在日记里怎么没有见到你读书呢?”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自己觉得一天不读书,全身感到都不对劲。记得不知谁说过,一天不读书,舌头就没有味道,正是我的感受。不管怎么忙法,每天至少都要看书数小时。有时一天忙碌以后,晚上十一、二点回到寮房,实在舍不得就寝,一个人静静的,实在是读书、静坐、诵经最好的时刻。

  过去我曾说过,汽车是我的餐厅,高速公路是我的床铺,其实,汽车里、飞机上,甚至床铺上,我不知读过多少书。

  弟子们因为没有见过我读书,就这么关心,其实,你没有见我吃饭,你怎么不关心我的三餐呢?我是有十年以上糖尿病的患者,你没有见到我吃药,你怎么不关心我的健康呢?

  我一再告诉为我执笔写日记的永庄,太过私人的生活不必多写,例如每天饮食、起居、修持、读书等,那一切于人终无多大关系。

  此刻,公元一九九○年元月十一日深夜三时,我坐在西来寺西侧寮房书案前,阅读北京中国佛教协会所编的《中国佛教》第二册,里面有吕澄、周叔迦、巨赞、黄忏华、林子青、高观如、隆蓬、法尊等所写的中国佛教历史上的人物。

  连着两个深夜,为《普门》杂志写了近一万字文稿,托曹永杉居士带回。

  我要告诉我的弟子们,读书、写作、做事、禅修,我的时间实在不够用,没有你们幸福,你们现都已梦游极乐了吧!

  这两三夜,由于忙,也由于时差关系,没有睡好,一直与澳洲的寸居士、杨居士、慈庄、台湾的慈容等人通电话,由于是时差关系,澳洲已是阳光普照的白天,美国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因为南北东西,经常来去,在我,好象连夜晚都没有了。

  一月 十二日  星期五

  今早,我在西来寺处理一些信件,光是看信、看书报,就花了半天的时间。中午吃饭的空档,知道丛林学部西来分部第一期结业的情形,并将于三月五日举行第二期开学典礼。

  西来大学的执行秘书张幼珠博士和永楷法师一起送来一份西来大学筹办的进度,就利用午餐时了解一下。

  饭刚吃罢,本山功德主曹永杉夫妇陪同朋友唐进贤夫妇、张俊添夫妇、张良治夫妇来访。他们都是移民在美的企业家。谈话后,大家要求到庭院中合影,这一摄影,又引来一些信徒和访者。

  如西来寺功德主林东明居士,陪同李桂女士、郝况曾先生来访。郝先生曾任唐山市市长、警备总部机要秘书,现任行政院顾问,目前居住在旧金山。送客时,又引来两位港客、比丘尼和澄清寺的住持心固法师。我,只要到西来寺,看起来不做知客是不行的。

  心固法师等人走后,善化慧慈寺信徒陈荣霖夫妇和其公子来访。陈居士是位热心护持佛教的标准佛光人,尤其对护持文教事业最为热心,这次特地陪他的大公子来美读书深造。陈居士要我为其公子开示几句话,我说:

  “读书时,先缩小自己。

   创业时,再扩大自己。”

  美国布什总统、州务卿余江月桂、参议员高尔等寄来贺年卡,今日打开看后,各回他们一张贺年片,作为中国年或中国春节的祝贺之意吧!

  中国大陆的贺年卡特别多,总计两百余封,都一一回复,聊表礼尚往来。

  一月 十三日  星期六 

  今天一早,就去看母亲,母亲非常赞叹“老蒋”、“小蒋”,从北伐到抗战,有些事情,她仍可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但那些都是民间传说,每次,我都装着听得津津有味。兄弟姊妹中,她认为我是最好的听众。她讲呀讲的,有几位徒众和信徒前来看她,她口风一改,就说起“劝世文”来了。

  母亲说:有一个儿子在外经商,写了一封家书给妻子,信上说:

  “秋海棠身体保重,金和银随意花用; 

   麒麟儿小心养育,老太婆不要管她。”

  那知这封信,做妻子的秋海棠没有收到,反而给他妈妈收到了,因此,妈妈就回了一封信给儿子,信上说: 

  “秋海棠得病在床,金和银已经花光;

   麒麟儿快见阎王,老人家越老越壮。”

  母亲很善于观机逗教,她能把握见什么人,讲什么话。这段事情说后,接着说第二则: 

  “西方路上一只鹅,飞来飞去落下河;

   水里鱼虾皆不吃,只吃青草念弥陀。”

  第三则故事,他说有一头驴子驮着一个人,半路上不肯再向前走,打牠,牠就倒在地上,驴主人不知何故,有一路人,仙风道骨,向前说到:

  “前世穿你一双鞋,

   今生驮你十里来。”说后,忽然不见。

  母亲非常慨叹的总结说:“善恶因果丝毫不爽。”

  母亲对我说:“你这些徒弟都是招考来的吧!你把天下有才的人全部招考来了,个个能干、孝顺、听话……是有福气修来的。”有徒众在旁就问道:“奶奶!我们出家有什么好处呢?”母亲像背书一样的把上次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一修不受公婆气,

   二修不受丈夫缠,

   三修没有厨房苦,

   四修没有家事忙,

   五修怀中不抱子,

   六修没有闺房冷,

   七修不愁柴米贵,

   八修不受妯娌嫌,

   九修成为丈夫相,

   十修善果功行圆。”

  母亲说后,听者都非常动容,今日社会风气之败坏,像母亲这些说话真如警世钟声。

  十一时,和千家驹先生、陆铿先生见面,我向他们道歉说,前数日为了赶写一篇文章闭关。

  千先生是在西来寺听完《六祖坛经》后,皈依佛门成为三宝弟子,这项事件,曾引起北京和香港等地人士的震撼,纷纷来电询问究竟:在一个信仰无神论的共产主义下有近六十年历史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什么会皈依佛教呢?

  今日,他就将其所写的一篇文章“我为什么要皈依佛门”,转交给我托《普门》杂志发表。

  陆先生很关心这次佛光山所举办的学术会议主题“人间佛教”,应邀参加论文的国际学者有很多位,其中唐德刚教授发表一次演说:讲题“从慧深到星云”;唐教授是一位研究历史学者。

  今午一时,圣地亚哥中华科工会五十六人由汪慎叔先生陪同来参观西来寺,社教处安排我在东禅楼为他们作半小时的开示。他们不但是杰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而且对于佛教的研究均有深入的探讨,并且提出的问题均是直指法要。如问我:

  一、你推动人间佛教,做入世事业,是否曾受到其它方面的阻碍?

  二、佛教的藏经浩瀚,深入研究不易,是否能将之改善成为人人读诵的圣经?

  三、大陆上的佛教,今后能有空间发展吗?

  四、中国佛教名为大乘,但都是小乘行为,如何发展大乘佛教呢?

  我为他们解答,看起来,每个人都很法喜充满。

  一月 十四日  星期日 

  过去寺院有个传统习惯,要炖补药强身,因此寺众享有“药罐子”的不雅之名。数十年前,我眼看着寺众饮食营养之差,大都靠着自己私造饮食滋补。当时,我私心发愿,将来自己住持寺院,一定要改善三餐的营养,只要三餐吃得好,营养充分,就能保健,不必要每个人炖补帮助,闻西来寺有人炖补,我即问他:“你这么年轻,就靠补药强身,将来等你年老时,要靠什么补品才能维持健康呢?”

  人生最重要的补品,还是要以“智能”、“慈悲”、“乐观”、“明理”、“感恩”、“满足”等来补助身体健康才是。

  西来寺每周日例行的禅座共修会,均由美籍罗拉法师指导,有三十余位美国人士报名参加这项活动,而罗拉法师请我今晚七点能与大家见面,并开示及解答禅坐的疑难。大家发问非常踊跃,也非常感谢西来寺提供设备完善的场所,让他们得以禅坐静修,来提升内心的世界。

  其中有一位麦克先生说他看到很多来山礼佛的信徒,均捐献香油钱,但他本身贫穷、病痛,无力捐款奉献功德,每天在寺中吃饭,心里感到很难过,不知能为西来寺做些什么贡献才好? 

  我对他说:“奉献有多种法门,依层次来分;出钱是初品的功德,出力是中品的功德,讲好话是上品的功德,内心的尊敬和欢喜是上上品的功德。你可以随缘说西来寺的好话,赞叹佛教的慈悲,你已布施『好话』,作了上品的功德,假如你心中对三宝虔诚恭敬,心生法喜,那就是上上品的功德了。”

  我的话刚说完,全体美籍人士热烈鼓掌!说到美国籍的人,寺中常常发生一些趣话。

  因为寺中不会英语的大众,有时见到美籍人士,经常一句口头禅:“他们外国人。”

  偶尔美籍人士中会中国话的,像康乃尔大学的宗教系麦克雷教授,有一次听后,笑着应道:“喂!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美国人是本地人,不是外国人啊!”

  慧开法师转述麦克雷教授的话后,我即指示寺中大众,今后称美籍人士为“本地人”或“本国人”,不可称外国人。

  一月 十五日  星期一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从小爱读书,但没有读书的环境,弟弟不爱读书,目前,在家乡非常受人的尊敬。 

  今日与国华哥谈话时,感慨地说,我们家对不起他,若有一个好环境供他安心读书,他必然能成为一个学者。华兄是个典型忠厚的老实人,从小爱好读书,至今年近七十,仍手不释卷,只因当时农村歧视读书人,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他偷偷读书不敢给人知道。至今,他仍不敢在人前看书看报,也不敢拿笔写字,真是一生就是读书而已。

  时过境迁,现今的台湾是推行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假如大哥生在现在的台湾,他必定是一位相当杰出的知识分子。 

  犹记得四十年前我离开大陆以后,在台湾一个佛寺中,因为喜好读书写文章,当时寺中一位很爱护我的老太太达贤姑对我说:“法师!你要发心做工,不做工会没有饭吃!”我记得很清楚,她是用台湾话说的,那时,我正在为一家杂志赶写一篇文章。 

  经她这么一说,我如梦方醒。原来,写文章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佛门大众不会认定这也是工作。 

  因此,在以后的两年,我每天打井水六百桶供寺里八十人吃饭、盥洗,清早五时,拖着拉车走近十公里的路程到市场采购菜米油盐。每日清理环境、打扫落叶、洗扫厕所,冬去春来,我照常利用空余时间读书写文章,上殿、修行、禅坐、念佛,一如平常。 

  我所以提倡“人间佛教”、“生活佛教”,因我从生活里确有许多地方体验到佛法。 

  可惜,华哥没有我的福德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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