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观四百论讲记(六十九)
现在正在讲“于空宗无害且有能立之理”。前面已经讲了两科,即“立能立因相”与“说所立空性之相”,接下来讲第三科。
己三、抉择无二大胜义
若真离有无,何缘言俗有,
汝本宗亦尔,致难复何为。
颂文直解
如果是这样,即从色乃至一切智智之间的诸法,无有任何有、无的戏论,则正在被观察的法,为何说有有、无的体性呢?如果你宗也舍离二边,即应承许上述之义为合理,为何还耽著实事自宗而兴难呢?
释义
本颂第一句承接上颂,指出诸法远离有无的戏论;第二句得出无有世俗的结论;由此在后两句指出对方问难不合理。
“若真离有无”:前一偈颂中说,万法中乃至极微尘的实有都不存在,如此也就不存在无万法的状态,所以说万法远离了有与无的戏论。
“何缘言俗有”:那为何还说有热的火、冷的冰等等的世俗自性呢?因为都远离了有与无的戏论。
“汝本宗亦尔”:对于前面的破析,你们如果跟随理智的话,也不得不承许。
“致难复何为”:那为什么还执法为实有,而对中观宗兴起问难呢?应该放下实有的执著才对。
接下来圣天菩萨阐述在法界真实性中,没有冷、热等的差别相:
诸法无体性,不应有差别,
诸物上共见,彼即无差别。
(唐译:
诸法若都无,差别应非有,
执诸法皆有,差别亦应无。)
颂文直解
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诸法,无有自性的戏论,所以在法界真实性中,不应有丝毫的差别。就像虚空,在诸物上都可共见,但是诸物上的虚空,都没有任何差别。
(唐译:如果一切法都无实性,则世间的一切因果差别,比如从眼根生起眼识等,都应无有,因为“无”没有任何差别。而如果一切法都具有同样“有”性,则世间的一切因果,也都应无差别,因为“有”性没有差别故。)
释义
本颂前两句阐述诸法没有差别,后两句用譬喻说明。
“诸法无体性”:这是前面以各种因进行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不应有差别”:因此在法界真实性中,就不应该有丝毫的差别。这个差别是什么呢?就是大家以正常的五根识取到的色、声、香、味、触这些境,以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等等世俗中不错乱的因果规律。这些差别相,虽然在众生的无明妄识中无欺而存在,但全都是无明所变现的幻相,并不真实存在,因此在法界真实性中,并没有这些差别相。
“诸物上共见”:无体性的诸法就像虚空。虚空在各个物体中都可以见到,小到瓶子中的小空间,大到城市上的虚空等等,在每个法上,都可以见到有虚空的存在。大家要知道的是,这里说见虚空,只是一种随俗的说法,实际上虚空并不是见到的,而是人们根据周边的物体形状,在第六意识中构想出来的。
“彼即无差别”:但是这些虚空并没有差别。人们可以根据不同物体的形状,勾勒出不同形状的虚空,但是不管是瓶子里的小空间,还是城市上的广大虚空,就虚空本身来说,没有任何差别。这样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无体性的诸法也都没有差别。《入中论》中也说:“如器有异空无别,诸法虽别性无差。”
前面已经阐明了空宗无可辩驳,并且有充分的能立,接下来再对实事宗进行观察,指出他们的观点不但无法立足,并且没有能立的依据。
戊二、于实事宗有害且无能立之理分二:一、总说无破因及能立之理;二、别说实事自宗无能立之理。
首先总说实事宗既没有破空宗的因,也没有安立自宗的能立;然后再对实事宗没有安立自宗的能立专门进行别说。
己一、总说无破因及能立之理
无故于他宗,不能答难者,
他因破自宗,何故不自立。
(唐译:
若谓法非有,无能破有因,
破有因已明,汝宗何不立。)
难词释义
他宗:指中观空宗。
他因:指中观宗的正理。
自宗:指实事宗。
颂文直解
实事师说:按照空宗不承认任何法的观点,实事师无法对空宗的问难进行答复。(中观师回答说:)那么就按照实事宗承认有自性的观点来说,实事师对前面已经阐明的破有的理,为何不进行答复,而建立起你的自宗呢?
(唐译:如果说因为诸法性、相都无,所以没有能破有的因,这是智慧极为低劣的表现。能破有的因,前面已经作了广泛地阐明,为何还说非有?如果不能接受能破有的因,那你为何不立因来证明有呢?)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他宗观点,后两句用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无故于他宗,不能答难者”:实事师认为,既然中观宗认为诸法无体性,这样没有了诸法,实事师拿什么来答复?没有了口,实事师又怎么能说话?他们认为既然空,就什么也不能做,因此实事师对中观师的问难,不能做出任何的回答。
实事师因为心中还没有放下实执,仍然把空错误地理解成拨无一切“实有”法的断灭,所以才有这样的辩护。对此圣天菩萨回答说:“他因破自宗,何故不自立。”既然实事师认为只有在承认万法实有的前提下,才能进行问难与答难,那么对于前面中观师破有的中观正理,你为什么不进行回答,并用正理建立起你实事自宗的有呢?
这时实事师又以破因易得进行辩护,对此圣天菩萨指出中观师能破除万法的实有之义,实事师却不能破除万法的真空之义。
说破因易得,是世俗虚言,
汝何缘不能,遮破真空义。
颂文直解
虽然世俗中有破因易得,立因难得,既然这样,那你为何遮破不了真空之义呢?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的观点,后两句以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说破因易得,是世俗虚言”:这是实事师引用民间俗语,来为自己开脱。意思是,你中观师只是遮破,而遮破远比建立容易。言下之意是,虽然你作了全面的遮破,但是这并不代表实有没有道理。
圣天菩萨于是用相同的根据回答说:“汝何缘不能,遮破真空义。”意思是既然遮破容易,那为何不见你有任何合理的根据,遮破诸法无体性的真空之义呢?
己二、别说实事自宗无能立之理
此处圣天菩萨指出实事师在缺乏能立的情况下,安立有万法的所立,并不应理:
有名诠法有,谓法实非无,
无名表法无,法实应非有。
颂文直解
在观察后,发现实事师没有任何能立之理。如果这时你仍然坚持真实中诸法“有”的话,那么中观师也可以仅仅凭口说诸法“无”,就能建立诸法无体性了。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对方观点,后两句用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有名诠法有,谓法实非无”:实事师关于诸法实有的能立,全都被推翻了,但是心中对实有的执著仍然很顽固,放不下来。这两句藏文的字面翻译是:“若仅说法有,法即真实有。”
圣天菩萨用同等理进行遮破:“无名表法无,法实应非有。”也就是,没有能立之理,仅凭口说就能成立一切法有的所立的话,那么同样地,中观师只要口说法无,也能成立诸法为无了。但实事师对此显然无法接受,因此,实事师也不能仅凭口说,就认定诸法为实有。这两句藏文的字面翻译是:“则仅说法无,法为何非无?”
这也说明,破除执著并不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大家也可能一样,虽然闻思空性到现在,道理上已经接受了诸法为空,但是心中的实执,依然隐藏得很深很深。比如心中一想个东西,口里一说个东西,都会直接把它们当做实有法,而忘记了那些中观的能立与所立。这就要在获得闻慧、思慧之后,反复地循着中观正理,进行串习、修持。只有这样,才能消磨千万劫以来积累起来的实执习气,一段时间后,无论起心动念、开口说话,都能直接与空性相应了。
实事师接着又从诸法的名称上提出了问题。
由名解法有,遂谓法非无,
因名知法无,应信法非有。
颂文直解
又从能诠而言,如果由于听到法的各种名称,就认为这些法实有,因此认为这些法不可能是无,那么当说这些法“无”的时候,也应该理解为无,而认为诸法非有。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实事师观点,后两句用根据相同应成因进行遮破。
“由名解法有,遂谓法非无”:实事师认为,依实有法,而生实有名,又依实有名,而生实有解。所以既然有瓶子、柱子、人等等的各种名称,就表明必定有这些实有法的存在。
“因名知法无,应信法非有。”如果仅由名称,就能成立一个法的话,那么法上加一个“无”,就应该表明没有这些法。比如无瓶子,表明没有瓶子;无柱子,表明没有柱子;诸法无体性,就表明一切法都不真实存在。实事师肯定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因此,以名称而执有实有法,也不能成立。
实际上诸法的名称,并不是依实有存在的法而取,而是随意而取,因此不能以名称来证明有实有法的存在。譬如,对一个短寿的人,可以取名为长寿;对一个凡夫可以取名为佛。现在很多地方见到男的称呼为老板,见到女的称呼为美女,有许多这样随意取名的例子。这都充分说明了诸法的名称根本不能代表实有。
这一颂是从能诠方面阐述,接下来一颂是从所诠方面阐述。
若由世间说,皆世间有者,
诸法有自性,何成世间有。
(唐译:
诸世间可说,皆是假非真,
离世俗名言,乃是真非假。)
难词释义
世间说:世间人说。
颂文直解
又如果从所诠来说,因为世间人说有的缘故,内外诸法在世间中就有自性的话,那么法的自性即是胜义,这就成了胜义有,怎么还是世间世俗中有呢?
(唐译:世间言说都是随自心,为了共同交流的需要而假想安立的。法如果可说,必定是假非真,如果非假是真,必定离世俗名言,不可言说。)
释义
本颂前两句引述实事师的观点,后两句进行遮破。
“若由世间说,皆世间有者”:实事师认为世间人的言说,代表在世间中有真实的自性。这一句和前一颂的“由名解法有,遂谓法非无”的意思相同。
“诸法有自性,何成世间有”:诸法只要有自性,这个自性即是究竟的胜义法。这样就成了凡世间所说的,都是胜义法,而没有世俗法了,这是实事师也不能接受的。因为在实事宗里,无论是外道的胜论派、数论派,还是内道的有部、经部、唯识,都分了二谛,认为世俗法与胜义法不能混淆。由此可见“若由世间说,皆世间有者”是错误的,也就是说,世间所说的,都是随意安立的虚幻法,并没有真实的自性。
接下来对“摄所诠义之要义”进行总结。
丁三、摄如是宣说之成就义分二:一、摄离边大空之义;二、明于离边中观之义离过。
戊一、摄离边大空之义分三:一、明所立为离边;二、明能立为无自性;三、明遮遣所破戏边。
己一、明所立为离边
实事师想:诸法被遮遣后,不就堕于断灭的无边了吗?事实并非如此。圣天菩萨回答说:
谤诸法为无,可堕于无见,
唯蠲诸妄执,如何说堕无。
难词释义
蠲:遣除的意思。
颂文直解
明明现见了诸法,却强说他们不能被见到,这样诽谤诸法为无,才会堕入于断灭的无见。而只是从遣除妄执的角度,如何能说这是堕于恶见呢?
释义
本颂前两句阐明了什么才是堕于无见,后两句阐明中观宗无此过失。
“谤诸法为无,可堕于无见”:比如将无患根识所取的境,说成在无患根识前都不存在,这样诽谤诸法为无,就是堕于断灭的无见。
“唯蠲诸妄执,如何说堕无”:中观空宗并非如此,只是遣除凡夫心中颠倒的妄执,虽然无患根识与境都是妄执所现,但是并不否定无患根识能取到境,这样怎么能说是堕于无见呢?
由无有性故,无性亦非有,
有性既非有,无性依何立。
(唐译:
有非真有故,无亦非真无,
既无有真无,何有于真有。)
颂文直解
由于没有有性之故,无性也不可能有。原因是,没有所依的有性,那么用来否定它的无性依什么而建立呢?
(唐译:有并非是真实有,因此无也并非是真实无,既然没有真实的无,也就没有真实的有。)
释义
本颂前两句指出无性并不存在,后两句解释无性不存在的理由。
“由无有性故,无性亦非有”:就像在《入菩萨行·般若品》中所说的那样:“未触所观事,不取彼事无。”在究竟实相大胜义前,则包括无患根识与其所取的境在内的所有有事戏论,连微尘许也不存在,由此也不会有与彼之相反的无事。
“有性既非有,无性依何立”:因为有性是所依,无性是能依,没有了所依的事,遮彼的无事就完全没有成立的可能。
有、无这些观待法,都是分别心安立起来的,也就是分别心增益出来的。在真实的本性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戏论存在,不但有性不存在,无性也无法安立,不但不空的法不存在,包括空也都不存在,远离了一切的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