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斤两
你来,我必在;你若倾诉,我必倾听。
像一个木头一样坐了一夜。
我看见叔叔纵横的泪,在脸上的苦难沟壑里奔流。我们紧紧拥抱,在暗夜里呼喊经纶的小名。叔叔对我说,兰若,你和经纶都是我的儿女。你知道吗,穷人心多,病人心多,老人心多。我和你姨是多想知道你们的消息啊。知道你们忙,得空了,告告我们你的成绩。经纶不能了,你能啊。
我的好朋友死了。
25岁的经纶。戏曲学院毕业的学生。正月十六的夜里,他回到了北京,在孤独的小黑屋中,煤气中毒身亡。
就在昨天,我刚刚从图片社取回过年时我们的合影。
在照片上,他饱满,美丽而朝气蓬勃。我还记得大年初三的夜里,他用自行车带着我,说兰若,过了年咱们就都会好起来的,会有大房子住,会有好多钱挣,会碰到美好的爱情。那时候,远远地有小孩子在放炮,烟花在我们的身后片片绽放……我抓着他的衣襟,如同当年一起北上求学的颠簸旅程。
我们,还有沉美,汪洋,周怀沙,刘云,子南……18岁时的初遇,艰难的奋斗和跋涉,望眼欲穿的我们的爸爸妈妈。
经纶,我信啊,我们是说好的啊,我们大家一起努力,要过上好日子啊。为什么你不守信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身边满是夭折的人。35岁的志杰,所有留下的影像都是笑,笑得让人揪心。
他们都如同那些有尊严的动物,在临终前平静地走进密林深处——在所有的朋友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他们抛弃了生命,如同抛弃一件身外之物。
他们说你的样子只是有些肿。闭着眼睛,面目安详。仿佛不曾有过痛苦。
有人说,你独自喝了些酒,所以睡得很沉,没能发现……
在此前,你曾骑着车来找我,说兰若,我会帮你的,我要在你的电影中做戏曲顾问。
我系着围裙给你做饭,你笑笑说,不能吃,胃很疼。炒几个菜都不吃吗?我问。你看我,说吃了难受得很,大夫说是溃疡。我站在厨房里束手无策,你说要不我喝点稀饭吧。
经纶,这不就是在昨天吗?你的声音还未落,你拍在我肩上的手尚有余温,怎么?就走了?
我在远离你的出租车上狂奔,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不知道啊,你就带我转转北京吧。
夜已来临,春寒料峭,我在车上看着奔忙的人群,美丽的天安门,美丽的长椿街,美丽的金水桥下的汹涌波涛,美丽的樱花园里呢哝的晚虫……这就是我们爱着的北京吗?这就是值得我们付出青春和爱情的地方吗?是这儿吗?
耶和华曾经说过,你来,我必在;你若倾诉,我必倾听。主啊,此刻,你在吗?你在听吗?你能告诉我生命的斤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