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听雨
侯印国
雨一直在下,古人说“竹床瓦枕虚堂上,卧见江南雨后山”,余生也晚,没有竹床瓦枕的消夏佳具,只有陋席破榻聊以酣眠。早上醒来躺在床头,在幽暗窄狭的空间想象墙外雨中青山。雨丝轻柔,云锦一般笼住山头,层层翠色浴后愈发荡漾不休;莫愁湖里满塘荷花,也不知雨后何田田了,荡轻舟,吟南调,舆童唱秉椒,棹女歌采莲。江南莲池,最有雨意般的浪漫。
或许不该赖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样的节候,理当撑着把油纸伞,在那悠长悠长的雨巷……额,望舒式的浪漫似乎并不相应。或者可以弃伞而走,且行且歌,然后对远处空蒙山光怡然而笑,稼轩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也。不过碌碌俗客,虽不厌青山,未必青山不厌我。或者还可以去秦淮河怀古一番,诗曰“多情一夜江南雨,犹涨秦淮数尺潮。”细雨微风间独立桥边,细细聆听荡漾在潋滟波影间的轻歌燕舞,还有停泊在江南岸的纸醉诗篇,曾在河边凝眸的雨丝一般的奇女子,还有血染桃花,津迷桃叶的一个个流传在下雨天的故事。或者还可以……
于是披衣而起,细雨声中洗漱完毕。房中昏黄的灯光,窗帷紧闭,目光甚至看不清窗外的细雨缱绻。但“耳得之为声”,也会有些新鲜的触动。雨的声音很有韵脚,“风细雨声迟”,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侧耳细细品嚼,雨声也有着些许的个性:林间枝叶,雨声徐徐;草上坪畔,润物无声。至于湖面阴圆,风举荷花,则雨声如珠;芭蕉叶大,栀子花肥,则雨声如鼓。屋檐底小,雨声落落;溪流蜿蜒,雨声潺潺。雨丝轻柔,曼舞轻动,则声妙在若有若无;雨下如注,瓢泼盆倾,则声动于浩浩奔流。常言道言为心声,想来雨之为声,未尝不是天地之心。
推窗而望,鸡鸣寺的药师佛塔格外醒目,雨丝织成一件轻灵的袈裟,披在高塔的肩上。殿堂见红黄的颜色,在朦胧中更觉安宁,小楼一夜眠轻雨,偷得浮生半日闲。台城宁静地躺在雨丝惹起阵阵涟漪的玄武湖边,依旧烟笼十里堤的,不仅仅是多情柳条,更是金陵醉人的雨丝。
江南的雨总比北方来的怅惘,且不论“两鬓从添镜里霜,十年听遍江南雨”,单说晨寒侵被,云散风流,也生出“愁思雨声共一楼 ”的感慨了。细雨梦回鸡塞远,陡然间想念起远在塞外的家乡来,无垠的沙漠间,此时应该是黄沙漫漫红尘滚滚吧。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忽然想起玉溪的这首诗,虽然时令不对,但是境由心造,摇曳性情,也不禁长叹了。或许应该乐观一点的。说起来在鸡鸣寺,披着海青冒雨诵经,也别有情致。今年五月初二释迦佛诞,也是细雨,那时候也在鸡鸣寺,似乎正好台湾佛光山星云大师过来,在那里听了好长时间的开示,正如潇潇暮雨撒江天,曹溪一滴,法喜尘遍。想起来早些时候在庐山,有个法会正好赶上大雨,师父笑着说这正是阿弥陀降下的法喜甘霖啊。佛教有首《净水赞》,其中有一段“杨枝净水,遍撒三千,火焰化红莲”云云,吟唱起来曲调很是优美殊胜。
晴水碧于天,鸡鸣听雨眠。
摘自《美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