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的曼达拉》(新版)喇荣(四)

　　1985年(藏历木牛年)春，为扭转雪域佛教的颓势，全知法王如意宝举行列绕朗巴伏藏法《教藏集》灌顶时，与前来喇荣五明佛学院参加法会的各地寺院住持几千人，共同商议根据本师释迦牟尼佛的教义对藏地寺庙进行整顿：除个别密咒师外，寺庙里的僧人必须全部出家，持守戒律，精进闻思修行，具足应供的各项条件；破密宗誓言之人不得与僧团共住。法王如意宝在喇荣五明佛学院历来严厉禁止对金刚上师和金刚道友破密乘戒的人混迹僧团、参加灌顶法会，因为在众多密乘戒律中，对金刚上师和金刚道友破戒最为严重，破戒之人若在一定期限内未能对所作所为进行忏悔，则其戒体今生将再也无法恢复，不能再接受密乘教法，其存在会染污整个僧团，影响整个僧团的成就。破戒者本人也会因为继续与僧众一起享用十方供养而犯下更大的过失。所以为了保证整个僧团的清净，为了使破戒者不再犯下更多过失，在佛陀时代就要求破戒者不得与僧团共住。

　　法王如意宝的号召得到与会僧众的热烈拥护，由此拉开了声势浩大的寺庙整顿的序幕。

　　这次行动对藏地佛教产生了巨大深远的影响，参与的寺庙众多，涉及人员不计其数。由于牵扯到各方利益，改革者受到空前的压力和阻挠。许多利益受损、不懂佛法或嫉妒法王的人疯狂地对法王如意宝进行攻击诽谤，各种纷争困扰持续了多年。面对此次整顿过程中出现的巨大违缘，法王如意宝始终坚定如山，他说：“整顿前，无论出家、在家，人人都敬重我；而开始整顿以来，许多人对我恨之入骨，无端诽谤。但是，如果以佛教僧团现在的状况，我们放任自流、不加整顿的话，那么藏地佛教将前途暗淡，岌岌可危。为了佛法的弘扬，我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退却，更何况只是面对一些无谓的诽谤中伤。”

　　札熙寺有二十几位僧人参加了这次灌顶，其中包括一些活佛和堪布。法会结束后，他们响应法王如意宝号召，回到家乡对札熙寺进行整顿，除恢复完整的闻思修制度外，另一个重点就是把对金刚上师和金刚道友破过密乘戒的人从僧团中清理出去，以保证教法传承的清净无染。

　　当时，寺庙内外普遍对严重破戒之人持姑息、纵容的态度，认为打骂金刚上师、伤害道友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在末法时期是难免的，所以不应该过分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正是由于社会上这种心态的普遍存在，整顿一开始就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强烈反对。有些人甚至在背后蓄意挑起矛盾，使不明真相的信众及僧侣群起而攻击改革派。很多僧侣从寺庙搬回到家中居住，以示不满。一时间人心涣散，札熙寺面临再度解散的危险。

　　整顿措施无法推进下去，改革者饱受打击，多数人被迫中途退出。剩下的几位只得向远在色达的希阿荣博尊者求援，希望他能回来帮助料理残局，挽救寺庙的命运。札熙寺本身有不少活佛、堪布管事，为什么遇到重大问题，却要请尊者这个在外求学、只有二十出头的普通僧人回来帮助解决呢？这得从希阿荣博尊者与札熙寺的渊源说起。藏地僧侣一般都会隶属于某一个寺庙，可以按家族传统、地理区划或师承来确定这个寺庙，尽管他有充分的自由选择去别处学习、修行，甚至云游四方，但追本溯源还是要回到最初的那个庙子，或称母寺。札熙寺在某种意义上说便是希阿荣博尊者的母寺。从小与母亲这边的亲戚来往较多的尊者在选择归顺哪个教化体系时，跟随的是母亲家族的传统。

　　藏区寺庙分布广泛，深入民间。普通百姓与寺庙之间的供施关系主要体现在寺庙举行法会期间，民众自发地为法会筹备食品、物品，并前往寺庙或法会现场做义工。这是他们为自己积累福报的一种方式。为了使这种供养行为在经济上更具有可持续性，如果同一地区存在几座寺庙，藏民便自动分成不同团体，分别对不同寺庙承担义务。当一个寺庙举行法会时，只需对其有义务的家庭出人出力，其他人随喜参加就行。这样在最大程度上为法会的正常举行和人们积累福报提供了方便，同时又尽可能地减轻了信众的经济负担。这种约定俗成的做法后来逐步演变成家族传统。很多家族世代都供养同一寺庙，子孙若出家也都在这座寺庙。

　　希阿荣博尊者的母系中既有黄教传统也有红教传统，事实上，黄教传统还更强势一些，而尊者之所以最终选择红教的札熙寺，主要是由于哥宁活佛的缘故。在希阿荣博尊者少年时期，对他恩德最大的上师就是哥宁活佛。活佛圆寂后，尊者虽然失去常住札熙寺的条件，被迫四处求学，但他与札熙寺之间的那条纽带却从未断开过。他会经常在求学间隙回到札熙寺小住一段时间，很自然地把自己看作是寺庙的一员。

　　由于前世积累的巨大福报，希阿荣博尊者不仅在佛法的闻思修行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而且在待人处世方面也展示出罕见的人格魅力和领导才华。去色达求学之前，他在札熙寺已经颇具号召力。寺庙虽然得以恢复重建，但僧团的建设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仅有会念诵经忏的普通僧侣还不够，佛教要重振就必须有一批通达经论、修证有成的僧才，把佛陀的慧炬传承下去。所以到喇荣后，希阿荣博尊者又先后动员札熙寺的一些僧人前来五明佛学院跟随法王如意宝学习，在札熙寺新一代僧团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得知札熙寺整顿受挫的情况后，希阿荣博尊者暗自思忖：“我在札熙寺虽然有一些影响力，但我毕竟不是札熙寺坐床的活佛，也不是堪布，家庭又没有背景，在这种利益交锋的时刻，即使说话恐怕也没有太多人听，但不能因此就不回去。在法王如意宝面前发过愿要执行整顿，为了佛法的延续和教法传承的清净，这次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坚持下去！”他把自己的想法向法王如意宝做了请示。

　　当时法王如意宝收到新龙地区寺庙的邀请，正准备前去该地传法。新龙的帝赤香龙神山是法王的前世列绕朗巴尊者修行之地。法王如意宝对希阿荣博尊者说：“我原本打算这次让你跟我一起去新龙传法。现在正好，你到新龙后顺便回家乡一趟，帮助处理札熙寺的事。”

　　法王如意宝这次出行，规格和规模非比寻常，跟随前往的全部是声名显赫、地位尊贵的活佛、堪布。只是普通僧人身份的希阿荣博尊者不免有些犹豫，法王如意宝懂得弟子的心思，他慈爱地笑道：“没关系，我的孩子，跟我一起去！你就算着急，也该先到帝赤香龙神山发个愿再回去。”也许，全知法王如意宝当时已经预见到希阿荣博尊者回到家乡后，会面临怎样的困境。他希望朝拜神山能帮助心爱的弟子遣除部分违缘。

　　希阿荣博尊者听从师命，朝拜完香龙神山后回到家乡。人们听说尊者是专程回来清理僧团的，都纷纷采取冷漠、敌视的态度，认为他无事生非，不会从札熙寺的利益出发去处理问题。此种情形，希阿荣博尊者回来前已经预料到，所以仍处之泰然地挨家挨户去恳请那些回家居住的僧侣搬回庙里。他坦诚地说：“实行整顿，清理僧团，并不是要把大家都赶回去。没有破戒的人，请你们留下来共同维持我们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僧团。已经犯戒的，如果还能忏悔，我们大家一起凑钱在寺庙里为他们做一个百字明转经筒，帮助他们忏悔罪障。如果破戒三年之内没有忏悔的，请你们从现在起精进忏悔，这对佛法，对你们自己都有好处，但是，请你们最好能自觉离开寺庙。佛陀制定的制度，你们都应该知道，寺庙是清净之地，确实严重破戒而又没有及时忏悔的，就不应该再留下来染污僧团。我不知道你们当中谁破了戒，谁没有破戒。我只是依照佛制行事而已，也是为了我们的寺庙好。我与你们无怨无仇，没有理由借机整治你们。对于过去的所作所为，你们各自心里清楚。如果有人破了戒而无法恢复，又不愿主动离开，我当然无权驱逐，只不过我以后绝不会和这样的人一起灌顶、参加法会，入同一坛城；其他人也应该认真想一想，是否真愿意和这样的人一起修行……”

　　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化解了人们心中的抵触情绪。虽然没有立即表示赞成整顿，但已有不少人开始放弃成见，愿以更平和的心态看待这次整顿。在希阿荣博尊者进一步耐心的劝说下，分离四散的僧团逐渐恢复，原本中立、甚至反对尊者的人也被他的坦诚和坚定所感化，慢慢地接受了他的做法。

　　局面刚开始缓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自从法王如意宝在色达建立佛学院以来，一直采取兼容并蓄、开明的教学方针，吸引了大批僧才聚集到喇荣，使五明佛学院在短短几年间发展成为藏区最具影响力的道场之一。法王本人的声望也如日中天，门下活佛、堪布云集。这种情况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他们说喇荣五明佛学院从无到有一共才存在了几年？它凭什么号召藏区寺庙进行整顿？

　　有这种想法的某位活佛此时恰巧途经札熙寺传法。他在僧侣和信众中公开批判寺庙整顿行动，并且把矛头指向倡导这次行动的法王如意宝。一些人为了保护既得利益，见有权威撑腰，便有恃无恐地肆意诽谤法王，推翻此前在整顿上取得的成效。普通民众见此情形，部分人再次倒向反对整顿的一边。希阿荣博尊者一时间陷入被动、孤立的境地，只有亚玛泽仁活佛、达森、聪达和索南日登喇嘛等少数人仍然支持他。家人日夜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劝他不要那么强硬，只有罗荣丹巴舅舅鼓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说：“别怕他们！为了上师和佛法，就是死了也值得！我宁愿听到你死的消息，也不愿听到你低头的消息。”这是舅舅最后一次鼓励他。老人家不久因病去世。

　　在推进整顿的过程中，希阿荣博尊者努力以耐心的劝说化解矛盾，尽量避免冲突，但最终还是被逼到墙角，威压之下，他别无选择，也只好针锋相对了。躲闪，屈服，都不符合他的性格。他说：“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如果有人胆敢诽谤我的上师，我不会答应，就算以死相拼我也在所不惜！”

　　在希阿荣博尊者心中，法王上师的名誉是神圣的，莫说公开辱骂，就连好友间私下谈话涉及到法王时有些许不恭敬，他都会立即制止。有一位朋友与希阿荣博尊者谈到法王带领数十名活佛、堪布前往新龙传法这件事时，说：“色达堪布(指法王)太讲排场，一次出行竟然带了那么多人……”希阿荣博尊者一听，马上接过话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上师仁波切是大成就者，所作之事必有密意。高僧大德利益众生的方法不尽相同。大家追随法王是很自然的，你就不要背后议论了。要不你自己试一试，你出行，别说活佛、堪布，能有几十名老太太跟着，我都佩服你！”

　　面对新的压力，希阿荣博尊者一边猛烈祈祷法王如意宝的加持，一边耐心地向各方解释。他说：“这次对寺庙进行整顿，并非针对一时一地。把破戒之人清理出僧团的做法，从释迦牟尼佛时代开始就有，将来遇到相同情况，还是这样。”

　　在这次整顿过程中，希阿荣博尊者曾一度遭小人陷害、身陷囹圄。虽然没有任何通信，但远在色达的全知上师法王如意宝当即了知弟子的处境，立刻召集在学院的数千位弟子说：“我的爱徒希阿荣博在承办大众共同的佛法事业时遇到了违缘。让我们一起为他供护法，帮他早日摧毁魔障。”法王上师亲自率领众人精进念诵甚深格萨尔王护法仪轨，为希阿荣博尊者遣除违缘。

　　在法王如意宝的慈悲加持和希阿荣博尊者自身清净信心、纯正意乐的护持下，整顿缓慢却持续地进行着。当时无论在寺庙内部还是在老百姓中间，关于整顿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希阿荣博尊者在各方之间艰难斡旋，直到法王如意宝把他召回色达。

　　寺庙整顿引发的风波于1985年始，到1994年才完全平息。其间，希阿荣博尊者一直为札熙寺的发展倾尽全力。1987年，有人再度挑起事端，正在五台山跟随法王如意宝朝圣的希阿荣博尊者不得不中途下山，赶回家乡处理问题，并再次遭人暗算。一些嫉妒法王的人，企图通过打击他身边的弟子来削弱他的声望。

　　在如今末法时期，像法王如意宝这样的圣者遭到一些人诽谤攻击，也是在所难免。历史上，释迦牟尼佛和莲花生大士在世时，都曾受到诽谤攻击，然而圣者的功德犹如太阳，普照三千大千世界，决不会因为一小块乌云的遮挡而失去灿烂的光芒。法王如意宝的声名在历经风波后，反而在汉藏两地日渐盛大，越来越多的人对他生起信心，拥护他弘法利生的事业。

　　经过希阿荣博尊者的不懈努力，改革进展情况逐年好转，整顿工作在札熙寺取得了良好效果。如今那里只招收戒律清净，身语意三门修学合格的沙弥与比丘，一大批品德优良的僧众在此常住。其它寺庙也纷纷效仿，佛教的衰败之势得以扭转。

　　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上下无不被希阿荣博尊者在打击磨难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坚强不屈的高贵品格深深打动，人们欢喜赞叹他的功德，对他生起恭敬信心。许多地方与寺庙的信众将离苦得乐的渴求寄望于他，把他当作虔敬顶戴的殊胜皈依处。

　　如今，雪域藏地各寺院戒律清净，井然有序；精进闻思修行的风气日益兴盛，这与法王如意宝当年力排众议、兴利除弊、毅然实行整顿是分不开的。在德格地区，人们愈发认识到希阿荣博尊者当年推进整顿的必要，高僧大德们在不同场合都表示：如果没有希阿荣博尊者，德格的佛法不会像现在这样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