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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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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演出

第一次见到圆明父亲,是在2011年喇荣的春季,在圆明师的一位好友家里。那时,离圆明父亲往生,只有两个多月。

圆明的好友家里进了老鼠,而这位好友,对老鼠有着非同一般的恐惧。因为老鼠,她不敢去厨房,寝食难安,终于请来圆明父亲帮忙,让老鼠无缝可入。

明父亲有七十二三岁,那年,正是他出家的第三年。由于年事已高,索达吉上师开许他和出家的妻子、女儿住在女众区。

那天,应好友之邀,我去她家帮她清查老鼠的痕迹。见门开了,一位身材魁伟的大僧师父穿过厨房的过道,向我们走来。不知道是好友家的房顶太矮,还是圆明的父亲太高大,他几乎是低着头,顶着天花板。身躯占满了厨房过道的空间。

看见他,我吃了一惊。即使在他七十多岁的年纪,依然是威风凛凛,长着一副不同于常人的异相,如同一位将军或有福之人。他方脸、浓眉、大耳,五官和身躯都比人大一号,一脸正直和英武之气。

一个下午,圆明父亲帮好友在她家厨房的地上,铺一块从色达买来的铁丝细网,为了阻止老鼠从地下冒出。

好友告诉我,圆明父母来学院看望出家的女儿,最初两老痛哭流涕,后来认识了喇荣的诸多道友和上师,每天听索达吉堪布上课,绕转坛城,乃至心至神归,不愿离去,终于在堪布座下双双剃度出家。

前不久,圆明父亲高烧42度,找来学院一位中医。中医诊断说,如果第二天情况不变,要立刻下山。第二天,圆明师包车急送父亲下山,车子径直驶入法王住过的成都303医院。检查结果,已是癌症晚期。医生告诉圆明师,她父亲活不过三个月。

消息传到学院,中医师父非常吃惊,说:“这种病非常痛,一般人都会痛得要死,他却没有痛苦,这不可能!”

治疗了一段时间,圆明父亲坚决要求回到喇荣,发愿转一万圈坛城,完成六百万阿弥陀佛名号。据说,法王曾经说过,转一万圈坛城能上品上生。六百万阿弥陀佛名号,更是法王对汉族信众往生的保证。

那以后,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身体有何不适,他都绕转坛城不止。每当他来到坛城,都会遇到惊异的目光,他与众不同的相貌和气质,令人怀疑他是一位活佛。常有觉姆对他脱帽,以示敬意。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他不仅有求必应,而且是不请之友。到喇荣后,他到处为人修修补补,主动为道友打制简陋书桌、佛台、饭桌……

在他临终前一个月时,还在帮一位道友做一个书橱。一万圈刚转完,他就病情转急,又被送往汉地治疗。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儿女为他准备了进口止痛药,将他送回学院。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圆明的父亲,是他第二次被送下去,又回来以后。那天,我走在通向经堂的小路上,忽然发现,我前面走着两位老人。仔细一看,是圆明的父母。

圆明的母亲非常矮小,只到圆明父亲的腰间,圆明的父亲拄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腰,比一个月前,明显瘦了一圈。二人缓缓地向着家中的方向走着。

据说,当年圆明父亲的部队进城,一起的战友纷纷在城市娶妻,抛弃了乡下的妻子儿女。当时,一位美丽奔放的城市侠女,对圆明的父亲情深意长。圆明父亲接来农村的妻子儿女,请侠女做客。

侠女惊见圆明的母亲。圆明母亲虽然矮小、内敛,却深明大义,注视着她的目光温和无争、充满了垂怜。她立刻发现自己是一个傻瓜,也明白了圆明父亲之意。圆明的母亲见她身材颀长,风采逼人,却心如刀绞,尴尬难言,禁不住深深叹息。

侠女离去时,母亲知道她心意已决,不禁对圆明父亲说:“我看她真心对你,她比我好,和你很相配,你不用考虑我们母子……”

圆明父亲对妻子瞪眼:“不要说了!我怎么会抛下你和孩子,做这样的事呢!”后来,侠女绝望之际,为避免再见圆明的父亲,毅然从单位调离,从圆明父亲的视线中永远消失……

我放慢了脚步,心中无限惆怅。我不敢超越两位老人,不敢面对他们,只有慢慢地走在他们后面,望着两位老人苍老的背影。我预感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圆明的父亲,事实也确实如此!

仅仅一个月,圆明的父亲已从一个虎虎具有生机的伟岸之人,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病入膏肓的老人。看见他一步一步被死神毁灭,身边的人却欲救不能,有比这更令人痛苦、无奈和怅然的事吗!

即便在此时,他依然身披披单,僧衣和僧裙一尘不染,整整齐齐……

据说,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每天中午,他都去男众区,他的根本上师那里,听上师念颇瓦,目不暂离。上师的门前,超度亡人的请求每日不断,每天中午,上师都要念破瓦。破瓦的声调格外低沉、委婉,一曲三折:

爱玛火

极其稀有无量光怙主

大悲观音大力金刚手

我等专心致志而祈祷

修成往生深道祈加持

现已趣至后世之亡者

加持神识往生极乐刹

最后一句,辗转反复三遍。听到那无比悲哀、凄婉的祈祷,每次,圆明的父亲都老泪纵横。仿佛他就是那个被超度的亡魂,欲说而不能,欲哭而无泪,一生已然而去,了然无义,不堪回首。亲人被迫分离,欲聚不能。瞻望前方,有无尽的孤苦和无依,无限的悲戚和凄凉。

在后来的时光中,上师低转苍茫的声音,一直缭绕在他的心中,成为他一生最后的旋律。

在上师超度和接待的时间里,他站在靠门的地方。本不欲引人瞩目,却因身材高大而格外醒目。但他对来客却视而不见,目光异常专注,注视着上师接待信众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念阿弥陀佛名号,却常常忘了计数,上师接待一个小时,他有时跪着,有时站一个小时……

当他上前,跪在上师面前,情景看上去令人忍俊不禁。上师看上去是那么柔弱,他却那么魁梧。上师中年,他已年老,望着上师的目光却如同幼儿……

接待时间结束后,他和信众一起,离开上师的小屋,走下山坡,穿过汉僧店,步入去往女儿家的小路。到了后期,他的妻子不得不陪同他前行。最后,他再也爬不起来,再也不能穿过他熟悉的小路,去看望上师……

曾经,有一天,在信众都离去之时,他像一个小孩子痴痴地望着父母一般,泪眼迷离地祈求上师:“上师,您让我早点走吧,让我早点走……”

上师知道他难忍癌症的痛苦和临终的哀伤,温柔地说:“我们随缘,好吗?”

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他不敢打扰上师,因思念上师而泪湿枕巾。他鼓起勇气给上师打电话,在电话中哽咽失声。他正在和上师分离,和这个世界分离,和亲人分离。

他从未怀疑过上师会像扔一块石头一样,把他扔到清净刹土,但他还是再再恳求上师,要超度往生净土,并生生世世摄受他。上师温和地答应了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安好,让他放心。

后来他滴水不进,在最后的大半个月中,靠消耗自己的肉身持续生命。他每六小时吃一次进口止痛药,但药效不到六小时就会失效,在剩余的时间里,他总是咬牙忍着,翻来覆去,不断看钟,一直等到了时间才服药。

在药效发生作用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是往昔乐观、豪爽的作派,与看望他的道友谈笑风生。有道友惊异,他为什么不在临终时闭门念佛?据道友说,他家中访客不断。

他不吃不喝,大小便极其艰难和痛苦,面容和身体消瘦失形,他的妻女每每和来人说话,都会眼圈发红,强忍泪水。因忙于照顾病人、接待客人并安排后事,圆明师和母亲也没有时间座上念佛。

圆明师找到一位堪布打卦,堪布叮嘱圆明,她父亲的遗体需停放九天,九天之后天葬。一般而言,有一定修行的人,遗体会停放七天,在七天中不许碰摸接触,以免干扰亡者安住于心性之中。九天这个数字是如何计算得出?对圆明的父亲有何特殊意义?令人百思不解。

在他临终的前一天,为了方便请活佛为他念经,他的家人和朋友把他从女众区抬到男众区的房子里。那天,他躺在担架里,有二十多个他曾经结过善缘的道友来抬他。他非常过意不去,不断地对他身边的人说:

“谢谢!谢谢!唉,太麻烦你们了!”

人们可能看到过五六个人抬一副担架,但从未见过二十几个人抬一副担架,每一个人都希望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他的爱。见到这幅奇异的景象,人们不禁驻足,目光疑惑地追随着他们,直至他们远去……

在出家之前,圆明师已经信佛多年,但父亲似乎没有受到她的影响。父亲是军旅出身,退休之后,沉浸于生意场中。他屡战屡败,依然不改对做生意的热衷。那时,他唯一的兴趣,就是和他的合伙人——他的儿子,分析每一个可能的机遇。两人白天在外忙碌,晚上回家,重复同样的话题,从无厌倦。直到女儿出家,他依然对佛法一无所知,没有丝毫兴趣......

父亲出家半年后,一个人脱胎换骨,不仅对佛法深信不疑,而且虔诚奉行。他去世时,转完了一万圈坛城,完成了法王对汉人要求的六百万阿弥陀佛名号。

他去世后,圆明师立刻请活佛为父亲念经。有一位活佛进房间,念了十五分钟就出来了。圆明师送活佛到门口,对他表示感谢。

“他是汉人?”活佛吃惊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

“唉,”活佛摇头叹息:“有福报的人就是不一样!”

一位活佛告诉侍者:“从没见过汉人中有信心这么大的人。”

圆明师托人问阿秋喇嘛,父亲去了哪里。阿秋喇嘛说:尚未往生。

那时,正是藏地的夏日,遗体放了九天。每天,助念的道友不断。圆明师父亲的面容一天比一天白皙、安详,到了第九日,他脸上的色斑消退了,面色红润,如婴儿一般。进入房间的人,闻到一缕怡人的芳香。

第九天,一位年轻的师父进门,问圆明师:“我能看看你父亲吗?”

“当然。”

年轻师父掀起陀罗尼被和圆明父亲的僧裙,摁了一下他小腿的皮肤,摁下去的凹坑弹了起来。年轻师父将陀罗尼被盖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遗体被抬到尸陀林时,父亲的身体和关节依然柔软。那天,等待天葬的尸体共有九具。天葬师解开圆明父亲的衣服时,圆明师惊讶地发现,父亲身上的老年斑消失了,身体虽然消瘦,但皮肤雪白,富有光泽。天葬师处理完所有的尸体之后,秃鹫第一个扑向圆明师的父亲。

圆明师又托人去问阿秋喇嘛,阿秋喇嘛说:“不用再做佛事了,已经往生。”

圆明师问父亲的上师:“续部说,有禅定等三种情况,遗体可以长时间不腐,肤色如生,我父亲究竟属于其中的哪一种?”

上师沉吟:“他不属于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

有一位藏族堪布是圆明父亲的朋友,每天,他到圆明父亲的房间念经。他亲眼目睹圆明父亲遗体的变化,深深的诧异。他打电话问他的上师:“一个汉族老人,出家只有三年,没有任何禅修,为什么他的遗体能保存这么久?”

上师说:“即使没有任何修行,如果有不可思议的信心,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藏族堪布在讲法时,常常不由自主地提起圆明的父亲:“一个汉族老人,他所有的修行可能只是一万圈坛城、六百万阿弥陀佛名号,临终却出现这样不可思议的瑞相,你们会有吗?!”

在父亲往生之后的几个月中,圆明师依然沉浸在对父亲的怀念中。她隔天从山下爬到山顶,缓缓绕转坛城,忆念父亲的一生。父亲奇迹般的往生,令她深感惊奇和安慰,但与父亲永远阔别之痛,在一段时间中,令她心如刀割,以致她对轮回生起了极度厌离之心。

那时,只要有道友提及她父亲,她的眼中会立即盈满泪水。一个人独自绕转坛城,似乎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坛城之上,学院的风光尽收眼底。喇嘛大经堂被层层叠叠的小木屋围绕,高高矗立,它紧凑的格局和暗红之色,令它格外肃穆、庄严,神圣而不可侵犯;觉姆经堂却富丽堂皇,如同天国之景,闪耀着金光。

大鹏山与西山之景相连,山头上方深蓝的天空,常常清澈如洗,一望无际。她绕转到喇荣沟的背面时,总是无意识地抬头,远眺紫青河谷。山谷之中有一条小路,通往山麓尽头一座看不见的城镇。蒙面牛仔们常常骑着高头大马,驶向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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